他心通





  身躯跌落两丈后,沼泽内的亮光再度闪烁,气流升腾,两人恍如汪洋中的一叶小舟般再被抛起。
  自然此刻两人无不明了,只须保持此种境界死亡便与他们无缘死里逃生的紧张使两人冷汗刷地都湿透了衣衫。
  下一刹两人心神再度恢复到眼前际遇当中,全心应对随时还会降临的死亡威胁。
  如是上下冲坠几次,那些亮光闪烁之势慢了下来,两人也降到距离沼泽一丈五尺的高度。
  事实上到了此刻两人也都测试出这种沼泽边缘的蚊呐大约属于最低级别,冲力仅相当于普通猎户所用弓箭所带动的风。若非顾虑到智无畏等人的警告,说不得便会挥掌扫灭这些蚊呐,至于跌入沼泽,凭借两人的绝世轻功其实毫不放在心上。
  但若智无畏等人所说的此种蚊呐专破内家真气的话属实(两人当然宁可信其有而不能轻易冒险),则一旦被任何一只蚊呐叮咬失去真气或身体暂时麻痹,沼泽便会成为他们当仁不让的埋骨所在。
  生命只有一次,两人既然谁也不能也不可轻易做出冒险举措,同时又知晓只要保持此种“空”的状态,而蚊呐又不停地冲击,便暂时不会坠入沼泽,当然不肯选择向蚊呐出手的举措。
  再上下翻飞数次,两人心神逐渐平静,这才有了闲暇关注周围环境。
  但见他们受狐狸叫声诱惑失去神智时的一冲之势,竟已远离沼泽边缘八丈处。
  下方到处都是亮光在隐约闪烁,沼泽的水泡也不时鼓出,破裂后送出瘴气。而每团瘴气之后,便是一群亮光火星爆闪般出现,宛如智无畏等人所拿烧火棒迸发出的火星。那一个个不时冒出的气泡,也正如烧火棒无所不在的攻击点,难怪智无畏等人要以此种方式测试。
  最危险的时刻既已过去,便有了闲心去思索其他。知晓仅仅浮在空中是不够的,两人至今为之上上下下了不下十次,却依然停留于原地,既未向沼泽内移动,也未向边缘移动,显然说明那些蚊呐的攻击虽是层出不穷,但都是先自沼泽出游到位置而后才会射出。以此而推可得“按这种方式想进入沼泽或是离开沼泽困难程度并无区别”的结论。
  两人一边浮在空中,一边借气流轻微地移动身体,终于使身躯平并一起。又过片刻,两人逐步适应了浮在空中只凭气流托住身体的情形,同时想到既然可凭借些微的冲力保持于空中的漂浮状态,那么将此时境况直接看做是处于水中倒也未尝不可。基本的求生欲望顿然进化为试图行动的心思。
  柳一搂轻声问道:“横刀,你会游泳不会?”修小罗道:“我早已想到了,但我不能轻易尝试,你先试试,看游泳之法是否奏效。”
  须知此刻的漂浮状态,乃是修小罗功法使然,修小罗倘有不慎,两人便会同坠沼泽。两人说话之时也尽力将头昂起,免得自己呼吸和说话所产生的气流抵消那些蚊呐冲击产生的气流。柳一搂应道:“横刀小心,我开始试验了。”修小罗恩了一声以示明白。
  柳一搂舒展双臂,轻轻做出第一步划动的尝试,同时使软鞭保持柔软而平行的状态。
  划动试验的起初,后推气流顿时将两人带得微微一沉,修小罗急忙平衡高度,稍过片刻安全后一看,只见柳一搂的身体果真向前滑了一些。
  这样看来“游泳”的方案完全可行,唯一可虑的便是如何掌握力道,使游和浮保持微妙的平衡。
  修小罗轻微舒展真气,平衡着两人浮动的身体,很快测试出了平衡高度的方法。静了片刻后柳一搂再次尝试,这次在修小罗的配合下两人身体下沉的幅度和波动小了许多,前进的范围也大了许多,更加肯定方法未错。柳一搂再“游”一下,联系两人的软鞭被带得笔直已无向前的余地。
  修小罗方欲也尝试一下游泳方式,柳一搂已道:“横刀莫动,你继续掌握平衡,我来带你。”
  说话中那软鞭产生一股力道,牵引着修小罗平平地向前,不一刻便超过柳一搂并再次使软鞭成为笔直。不过此次却是修小罗在前。
  修小罗喜悦道:“一搂这方法不错,你能前进吗?”柳一搂也万分高兴,“横刀放心!”
  说话间两人融汇的真气稍稍有所分离,一股极其细微的真气游荡于软鞭中,软鞭慢慢弯曲,而柳一搂的身体也被带得向前,眼见又超越了修小罗。这次两人竟毫无下沉及波动趋势,知晓不但找出了正确方法,更初步掌握了窍门。又尝试了几次运用之法完全熟练后,便由修小罗掌握平衡,柳一搂以真气回环之法前进,片刻之间,两人竟凭此一法门滑行出了三十余丈。
  这藏身于死谷当中的沼泽,深达近百丈,两人滑行之间也得出了蚊呐愈多、冲击力愈强,他们的速度也可愈快的结论,心情也大为放松。岂料变故与此同时到来,陡然间所有蚊呐消失,上冲气流也陡然全无,两人再无法保持空中浮动的平衡,便如突然失足踏入无底洞穴般飞速坠落而下,不禁骇得魂飞魄散。
  眼见即将坠入沼泽,砰的一声一个气泡在下方沼泽炸裂,同时一团光影疾冲而出。“空!”修小罗大喝,本能地一掌击出。
  汹涌的内力冲向这团显然比最初遇到的蚊呐要可怖得多的蚊呐。那团蚊呐受这磅礴真力一击,居然只顿了一顿,便再度飞射而至。
  但这刹那时间修小罗也再次施展出轻身气功,两人的身体被这些蚊呐带得迅即上升,眨眼便到五丈高空。
  此时这些蚊呐后力已尽,向下坠落的速度居然和飞射的速度毫无二样。两人的身体也如小舟突然被浪卷入浪谷一般急速下坠。
  如此速度怕是再得到上冲之力也难以承受,修小罗急喝:“射!”柳一搂心领神会,真气刹那激荡而出,汹涌内力遇到那些坠射向沼泽的蚊呐,被阻了一阻,使两人有了无形的借力点,而两人也借这最后一分浮动之力离弦箭般继续向沼泽正中射去。
  至于力尽之时是否能引来新的蚊呐,根本无暇思索。
  显然上天对他们是照顾有加的,两人射行之力渐消,尚处在抛物线式下坠途中,一蓬蓬蚊呐已然激射而至。就在修小罗预备发动轻功真气时,藏于体内自少林群僧处所获得的护体真气自行发动,先抗了这一蓬蓬开花箭般的气流一击。
  在这宝贵的可谓只有十分之一刹时间中,只被阻了一下便其速不减的蚊呐产生的冲力,业已带动两人重新向空中升起。
  柳一搂轻喝道:“滑!”一股真气送出,软鞭蛇亦似地顺着一蓬蓬蚊呐间的力量缝隙处钻行,两人的身体也被软鞭蛇行的趋势带动,滑雪般忽上忽下转眼又射几丈。
  修小罗陡然轻喝:“起!”滑行间自行产生的惯性使他有了新的借力点,而他也正凭着这借力点正式冲起。脱离蚊呐所产生冲力的刹那,两人身形业已冉冉飞升且在半空中滑出漫长的弧线,修小罗恢复神智前自母鸡飞行所领会的滑行轻功,展现出新的威力。携带着柳一搂一掠几丈,到达顶点后再一滑几丈,即将遭遇沼泽的刹那沼泽中的蚊呐冲来又恰好为他提供新的借力点,自少林群僧处吸纳到的护体真气无巧不巧地根本无须他发动,便产生护身效果,两力相冲的刹那再将修小罗送入新的高空。
  转眼五个起落,体内的真气运用到极限的同时,业已到了距离沼泽正中的巨石三丈远处,一条条绳索般怕不有一尺来长指头粗细的金色透明蚊呐盘旋而出,眨眼间便越来越多。
  不计其数的金色透明蚊呐瞬间就形成了一道道龙卷风模样的诡异场面,倏然所有气息都似被抽吸一空,两人在此后力全无、真气微至足可忽略不计的险境中,终于遭遇到智无畏口中最为可怕的“金色王蚊”。
  耳中但闻一声惨厉到万千个鬼魂一起悲鸣,只那声音就可让千军万马为之胆寒的狐狸叫声,便已同时失去知觉。 
 
 
 
  
 ~第二章随我来~
 
  “东边路,西边路,南边路。五里铺、七里铺、十里铺。行一步,盼一步,懒一步。霎时间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斜阳满地铺,回首生烟雾。兀的不,山无数,水无数,情无数。”
  “三杰当日,俱曾此地,殷勤纳谏论兴废。见遗基,怎不伤悲?山河犹带英雄气,试上最高处闲坐地,东,也在图画里;西,也在图画里。”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踏歌声中,修小罗和柳一搂缓缓醒来,耳中只听得无尽的忧伤郁闷歌声,入目乃是蔼蔼雾气,四外里腥甜的气息时时漾入鼻端,只觉得浑身无力,一丝也动弹不得。自诧异迷茫的情绪中陡然恢复,便忆起无数金色王蚊所形成的龙卷风状景观乃是他们昏迷前最后所知。
  两人虽动弹不得,也什么都看不清楚,却知晓自己已经脱离危险,想来此刻乃是身在巨石之上,这不知何在的歌者便是武林十三隐世高人之一的心月狐,自然也不问而知他们是被这位前辈高人所救。
  歌声到得最后,那个“苦”字久久不消,好容易“苦”字“唱”完,余音袅袅却又似唱者在悲痛地呜呜哭泣。这忧伤郁闷令人心酸的余音久久不散,两人也逐渐感到一下下针扎般的刺痛自身体的每一处向中枢神经涌现,可怜他们此刻连发出呻吟声音的力量都已消失,对这无法容忍的疼痛被迫承受了片刻之后,终于再次昏迷过去。
  眼前仿佛有万道光彩流转闪烁,柳一搂和修小罗相继醒来。身体似乎还是不属于自己,只有头颅和眼睛可以转动。两人侧头打量,见对方和自己并排躺着,相距一尺,不禁相视半晌,目中均有泪光。远处又传来吟唱的歌声,唱的依旧是那首无名氏《塞鸿秋·山行警》小令和张养浩的《山坡羊·怀古》。歌声此次却是充满着沧桑无奈,只听得两人顿觉心头郁闷气息难以抑制,只有仰天长啸一番方可发泄,不过两人均是动弹不得,张口的力道都无,发泄更是无从谈起。
  那歌声吟唱一遍又一遍,两人心内的郁积之气也越来越浓。忽然间无法运用的真气竟然随着郁积的情绪聚合起来,开始在体内流动,起始时流动十分艰难,似乎每到一处穴道都要遇到无法攻克的巨石挡路。
  然而歌声一遍又一遍,两人情绪中的郁闷不平也愈加难以控制,郁闷的气息一遇到这挡路的巨石便化做不屈的斗志,怒涛汹涌地一波波攻击。每攻克一道挡路的巨石,体内流动的真气便如洪水爆发又遇河流汇入般更加势不可当,一刻后真气终于轰然一声同时攻克上中下三丹田。接着便奔流不息地四处流荡,转眼所有挡路“巨石”都如坚冰遇洪水,融合于无穷无尽的真气流动之中。
  而后随着歌声一遍遍吟唱,“巨石融化”于真气中,真气于体内的流速也越来越快,两人的口中终于爆发出一声长啸,随后长啸绵绵不绝,体内的真气迅速地一周天一周天地流动,转眼便成瀑布奔流般不知过了几周天,两人也于长啸声中飞身而起。
  阳光透过重重雾气射下,万道彩光流转着在处身所地变化出瑰奇的色彩,两人长啸着发泄心中的郁闷气息,只觉得心中越来越是莫名地畅快。也不知过了多久,郁闷情绪才逐步消除,那吟唱的歌声也在“苦——呜呜……”的余音中慢慢消失,接着叹息一声。
  一个清越的声音字字清晰地响在耳边:“画舫载将春去也,空留下半江明月;白云流水无人禁,胜似山林。世途艰,一声长叹,满天星斗寒。”雾气波动,彩光水般流转当中,缓缓行来一名身无寸缕、长发披至腰间,长须掩盖下腹、白眉遮住眼睛的老人。
  但见那老人长发肮脏地业已结成了条条缕缕、胡须肮脏地如同自泥潭中出来且赛了已有三日、面上的污垢简直令人无法分辨他的鼻子眼睛嘴巴。
  即使一只刚自泥潭里出来的猿猴也比他整洁上百倍,那赤裸的身体更是干瘦地宛如骷髅。不过雾气时时荡漾,阳光七彩流转,却使这老人缓缓行来的姿态蕴涵着一种无以形容的神圣与妖异;而那整洁地反射出银光似是随时梳理的白色长眉,隐于长眉下灼灼逼人的眼睛,更显出一种别样的气息:似是这老人根本便是修行万年、已然由妖幻仙的神灵,而非尘世可以容纳的芸芸众生。
  他的缓缓而行,因彩光流转造成的逆光影像,也似他并非行来,而是自光与雾的虚空中逐点幻化而出。
  修小罗和柳一搂心神刹那俱被震撼,不约而同叩拜下去。到了此刻,两人即使先前未有丝毫提示,也会当下断定这便是十三隐世高人之一。除了这些已经神化的隐世高人,再休想有任何人能给初见者带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