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强漠彭盯着修小罗只露两眼的装束,见他自行礼至起身,都是寻常人的姿态,看不出一丝异常,道:“请恕鄙人罗嗦。鄙人身为西北横刀镖局中人,自当以镖局声望为重。倘是寻常搭伴结行,镖局当前尚在创基阶段,无须另行付费,马匹可做借用,若至潼关马匹无恙,奉还两位,马匹出事,另购马匹赔偿。但若搭镖,则须有所说明。”
修小罗对镖局所知不多,只知可在途中搭镖,哪想到一个搭镖,还须有许多讲究,测首望向柳一搂。柳一搂道:“防兽不防人。”修小罗恍然大悟,明白仅是结伴而行,防范猛兽伤害。强漠彭道:“既是如此,鄙人这便承当下来。途中有事,鄙镖局只做谊情照看。”修小罗道:“若是也防人呢?”强漠彭道:“那便须得说明所保镖货价值,验镖后方可决定。”柳一搂道:“有何规矩?”强漠彭道:“至潼关百银六两,餐饮自付。红货另算。”柳一搂道:“哦,那就只防兽好了。”强漠彭道:“如此,请——”一招手,趟子手急忙赶来,将两匹马牵去。
~第七章类相聚~
马匹套上大车,几名趟子手将死去的两匹马就地掩埋,趟子手喊镖当中,队列开始前行。这队行商,共有三十余名,镖局人手十五,加上新到的修小罗和柳一搂,可谓是个庞大的队列。七辆大车,前三后三均是两马,中间一辆四马大车。除了拉车之马外,并无多余的马匹,众人皆是步行,官道上又因积雪化雪之故,更让行速缓慢,即使这些行商步行,有时也比大车速度快得多。
修小罗趁空偷偷询问搭镖之事。柳一搂道:“长镖时搭镖乃是最为普通的事情,倘若走长镖路上遇不到搭镖者,镖师们的饭食质量便会大为下降。保红货或雇主要求途中不得搭镖时,行镖前便会另付镖师酒食钱,或者途中餐饮概由雇主负责。短镖仅指两日内的行镖,遇到搭镖是很难的。”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们行的几次镖,做梦都会梦到有搭镖的人来。”接着又向修小罗解释搭镖的利弊。
虽然大多搭镖者都是防兽不防人,只是既然搭伴而行,一些寻常屑小又哪能分得清谁是搭镖者,无形中便减少了许多麻烦。自然万事有其利则必有其弊,遇到当真劫镖的,镖局也只负责照看投镖者,搭镖者的人身安全与财货损失,镖局概不负责。于镖局而言,提供的仅仅是简单的保障,顺水人情又可增加途中饭菜质量,自然也是十分欢迎有搭镖者进入。至于搭镖者是否劫镖者的探子,既然这是难以分辨的事情,真正劫镖者又多会全面考虑,该来的怎么躲也躲不过去,干脆就不考虑此事,途中多加注意便是。经验丰富的行镖者,反而会借扮做搭镖者的探子先行知晓劫镖者的身份来历。
修小罗自有印象以来便在惊魂谷做迎客生涯,对金钱与生存之间联系的观念并不是很强,不过这段日子的艰苦生活,也大有感触,是以很快就明白了行镖与搭镖之间微妙的关系。当下思索不语。柳一搂还是首次遇到这么庞大的行商队列,虽然并非自己护镖,但既然这是横刀镖局分局的镖,心内早已当作了自己的第一趟正式赶镖,是以极为兴奋。两人拉在后面,柳一搂不时向修小罗介绍行镖途中喊镖的意思,有时遇到不太懂的,也赶到前面,向行商们询问。
到得中午,才走出十余里路,遇上一家野店。那野店乃是水路陆路的分界线,官道通往水路,想必便是武师先前所说的渡口。陆路想必以前也是官道,不过年久失修,现在已经显得十分崎岖。听众人攀谈之中,知道只须向前再有十余里地,就会重新上到官道,那段官道好走得多。野店内只有些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和咸菜出售,连饼囊也没有几个。但天寒地冻的,能有点热食就已不错,何况还有草料可供马匹食用。镖队停了下来,行商们纷纷前去用餐,修小罗和柳一搂现在的身份是搭镖,见一锅稀粥还未将行商们分完便已只剩锅底,只得闲坐等待。
两人无事可干,走到凉棚外不远处,见有一堆高物,随意踢了几脚,知晓那是柴火剁,询问店婆婆后便拣了一些来点燃烤火,见有火堆,不一刻又陆陆续续行来了六个行商,攀谈几句,这才知晓他们也是搭镖的,和修小罗二人一样,均是防兽不防人。那六人摘下风帽后,俱都露出木纳容貌,怎么看也不似商人,闲谈中才知六人皆是邻里,听说潼关等地脂粉价钱大涨,农闲无事,干脆凑了些银子集了脂粉到潼关贩卖。若路途上不出事,一来一回除去自用,每人能赚至少十两纹银,抵得上在地里辛苦一年。
他们的包裹并不大,能盛的货物也不多,柳一搂不觉大为奇怪。其中一个年长的像是领头人,说道:“要能贩到乾洲,我们每人就能赚到五十两啦。你们不知道,乾洲现在集了十几家粉团,听说每日都有姑娘前往,现在乾洲城里就是卖白水也比家里卖肉赚得多。”柳一搂问道:“那为何不去乾洲呢?”那领头人道:“乾洲啊?谁知道在哪里?听说是在唐僧取经的路上,一路上妖魔鬼怪横行,咳……听说每日里都有江湖客死在路上,每日里都有单身行商不明不白的失踪。”
古时交通不便,一辈子未离开方圆百里地带者大有人在,这几个农夫能单凭一些传言便走上冒险路途,也是胆色过人。领头人又叹息了几声,颇觉遗憾地说道:“我们只能去到潼关,再远怕是路上难走啊。幸好潼关有人收购,这段路上也安全,不然俺们还真的不敢来呢。”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说法般,偷偷指了指镖车,小声道:“他们是大户,运的都是绫罗绸缎脂粉,还有车盐哩!”
盐铁二物,一向都是官府营运,不容许私人贩卖。修小罗和柳一搂心中一凛,交换视线。那领头人一言出口,便知失言,急忙道:“……听说那些粉头,吃盐可厉害了,一天都要吃上一斗盐,喝上一壶油……”另一人也急忙道:“城里人就是有钱,你们不相信,我亲眼见过一个城里的富人,那是我家远方亲戚,人家连白馍都不吃,一顿都要吃上两碗花生!那些粉头们更有钱,一顿喝上一壶油、吃上一斗盐,别人不信,俺们可是信的。”
他们皆是寻常农夫,柳一搂自幼苦寒,自然知晓幼时与人攀谈,吹嘘起来也是说到别人富足时一天能喝多少油,吃上多少盐,花生乃是炸油之物,出油远比肥肉炸油要得富人欢心,是以吹嘘起来,也会说起谁家富人一顿能吃多少花生。现下阅历丰富,自然知晓这些均是笑谈,但既然自己此前也有过这种笑话,便知在他们心中富人原该如此,或者他们也知这些话乃是有经验者的笑柄,有意如此。当下咋舌道:“吃一斗盐呀!那该多少钱呢!你说吃两碗花生我倒相信,上次去亲戚家里,人家都上了三碗花生给我吃呢!”谈笑声中,那六个农夫放下心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吹嘘着自己的富人亲戚,去到家里上了多少白馍吃了多少花生后来都吃厌了便干脆只喝油吃盐……
吹嘘片刻,各人都自包裹中取出饼囊吃用。此刻众行商和镖队中人都已吃喝完毕,有的已经先行一步。店婆婆颤颤巍巍地招呼他们道:“孩子们,还有点水。”大家到凉棚下将店婆婆为他们备下的热水饮了,谢过店婆婆,追上队列。
所谓物以类聚,那六个农夫与两人攀谈之后,知晓两人也是出身贫寒,自然大为投缘,又都是散客,无形中便结为一伙。行行复行行,走过难行的小道后上了官道,又走出二十余里路,天色暗了下来,镖队也到了一个小镇。镇上却无骡马可卖,先前迎接修小罗和柳一搂的那武师专程找到两人,致歉一番。说道本来这里该有骡马可卖,只是这几日里商客甚多,是以镇内的骡马都被购买一空。两人说道无妨,再购马匹还会花钱,走路也可。那武师才再度致歉而去。
武师离去之后,柳一搂大是得意,说道:“看,这般注重信用,咱们横刀镖局,很快便可驰名江湖。”修小罗沉吟片刻,说道:“一搂,创业阶段,俱是如此。能否长盛不衰,便看日后是否始终保持信誉。不过我们要小心为是,倘若有心怀叵测者,自会利用此一时机现行打击镖局声誉。”柳一搂颔首道:“这样担心也对。不过我却有另外想法。假若那刀霸曾微丁对镖局也有野心,在未解决我们两个之前,怕是只会推波助澜,将镖行声誉推向新高。否则谁接手镖局后也不好打理。”随又苦笑一声,小声道:“其实有时候想想,现在这横刀镖局,已经不是咱们的镖局了。别辛苦了多日,镖局成了少林或华山的就行。”
自回归以来,两人从未在这件事情上多做思索,不过自少林承当将人手力量派遣入横刀镖局后,两人心内早已明白,五年后即使横刀镖局当真创办成西北最大镖局,到时真正主人是否还能是他们两个,也大成疑问。可是若无少林等大势力支持,五年后是否还有横刀镖局这一名字可先不做考虑,五年间横刀镖局的声威最多能达到现下声威,那倒是必然。既然如此,也就只能走一步说一步,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
一夜无话,天亮后镖队继续向前,到得中午,又下了官道,初时尚不难走,谁知越向前行,道路越是狭窄难行,树木也越来越多,根本不似前方有官道的迹象,反而像是行向树林,众行商都起了疑心,纷纷停下不走,与镖头强漠彭交涉。修小罗、柳一搂和那六个农夫也围在圈外,掂起脚尖观看。听了几句,那带头的农夫忽然拉拉柳一搂,柳一搂心中一动,急忙拉过修小罗随那农夫出来。
~第八章脂粉劫~
八人离开圈子,一直远到四十余步外后,那带头的农夫才道:“两位大兄弟,咱们都不是外人,听哥句话,这趟镖就不搭了,咱们另想办法。”
柳一搂问道:“怎么?”那农夫四处望望,而后凑近柳一搂,在他耳边细声说道:“你们也听那潼关强捕头说了,这条路可通往问旗亭捷径,前方不远就是黑鸦林。听哥的没错。强捕头以前在潼关做捕头时,黑鸦林的强人会卖他个面子,现在辞了捕头不做,成了镖头,黑鸦林的强人就难说了。那些大队商人损失得起,咱们防兽不防人,丢了货事小,丢了命就啥都没了。”修小罗这才知晓那强漠彭原本乃是一名捕头,想来在潼关一带甚有声望。怪不得镖局敢让这可谓低微武功都谈不上的老头儿做镖头。
那农夫又看了看四方,声音压得更低了,“黑鸦林是黑风寨下面的一伙强盗,黑风寨知道吧?到处造反,造反没啥不好……”发觉失言,吓了一跳道:“哦,造反是不好的……,”看看柳一搂和修小罗,犹豫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大兄弟,哥就把这条命卖给你们了。造反是早该反了的,不过乱杀咱们穷人,也不好。不走官道,我估摸着啊,那些鞑子兵们集结了,要有战事,走黑鸦林的话,那些强盗别的不要,肯定要取其中的一车东西。这东西要被取走,那些商人也不会乐意,黑鸦林好说话还行,不好说话了,就都会卖在这里。”
这农夫虽未明说,但两人无不知道要取的东西便是盐车。镖队不走水路的目的无非是防止一个不慎盐入水里,几车绫罗绸缎的价值虽高,盐若贩对了地方时,价钱根本就不可想象,升值百倍,也未必没有可能。那些商人至今尚在交涉,想来也是知晓事态有变。
柳一搂道:“那——咱们走水路?”那农夫道:“不走啦。俺们要保命。”柳一搂望向修小罗。修小罗已知柳一搂心意,微微点头。柳一搂道:“那——不如这样,你们的脂粉作个价。咱们兄弟只有这两条命,没什么顾虑,到了潼关就能翻番,拼了!”
那农夫原无卖货意图,听了柳一搂的话,倒不禁怔了怔,眼见修小罗柳一搂两人都是两眼放光地直瞄几人包裹,随即向两人告个罪,而后和其他五人走开几步商量。商量中争执起来,那农夫在一个脸红脖子粗连声音都不免大了些的汉子头上狠狠敲了两下,夺过那汉子背上的包裹,那汉子委委屈屈地两眼都含了热泪,可也不敢再多辩驳,蹲在地上抱住了头,想是若无他人在侧,早已痛哭起来。
那农夫随即招呼其他人解开包裹,每人包裹内都有个小包裹,再打开取自那汉子身上的包裹,将所有的小包裹都集中于一起,才不过能打成一个寻常包裹。农夫示意柳一搂蹲下身来,两人蹲下来,其余人急忙围成圈子,防止被人偷看了去。
农夫解开一个小包裹,露出一只只拳头大小的小木匣子,取了一个小木匣子抽开一条缝隙,一股清香当即露出,柳一搂眼亮,一眼便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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