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跑英雄
因为虹儿姑娘说是她父亲,裴玉过意不去,便从车厢钻出来,也爬上了车辕,与裴忠并肩而坐,道:“前辈。。”
裴忠截口道:“我是仆奴,你是少爷,千万莫要乱了身分!”
裴玉叹气道:“好好,你是仆奴;可是你在当仆奴之前,姓甚么?
名谁?家中还有哪些人?”
裴忠为此甚是苦恼,长长叹口气,道:“记不起来了。。”
裴玉道:“你还有个女儿叫独孤虹,你记不记得?”
裴忠“哼!”了一声,并不答腔。
裴玉再道:“她叫独孤虹,显然是姓独孤,名虹,你一定也姓独孤啦?名字呢?独孤甚么?”
裴忠又苦恼思索一阵子,头痛欲裂,大声道:“不要再谈这些了!”
裴玉叹气,他本意只是要设法勾起他的回忆,恢复他原来的身分,不料他的失忆症竟是如此严重?这样强迫他思索,只会惹得他头疼欲裂。
裴玉不再谈这些事,只是改口道:“你也会‘走为上功’?”
裴忠道:“甚么是走为上功?”
裴玉道:“就是刚才,你连续闪过了她们十多个人的身法。。”
裴忠道:“哦?那不是甚么走为上功,那只是最随便的步法!”
裴玉顽心大起,道:“最随便的步法就这么高妙?教给我,好不好?”
裴忠道:“少爷要学,老奴自然肯教,只是。。”
裴玉道:“停车停车,我们下车来实际练练。”
裴忠只好停车,裴玉一跃而下,道:“你先看看我这套步法如何?”
说著他就施展开仁智老人的那一套步法,脚下行云流水,左窜右突,前纵后跃,美妙灵幻之极。
裴忠瞧在眼中,眼睛大亮,似曾相识。裴玉脚下一变又开始走出第一套步法来。
仁智老人的步法篇中,共有十三套繁简不同的步法,皆是玄妙至极,功参造化的妙著,四妹等少女看得眼花撩乱,目瞪口呆;裴忠眼神大亮,似乎想起了甚么?却又颓然长叹,道:“逃命固然要紧,遇到真正的高手,只怕也逃不得性命。。”
裴玉大惊,道:“你说甚么?”
裴忠道:“你这十三套步法,端的玄妙万端,但仍是有迹可循,何不把它全都忘了?”
裴玉突地心中一动:“全都忘了?”
裴忠也下车,站在他面前,道:“注意了!”
语声未止,只见人影一晃,已到了裴玉身后,道:“你瞧这是哪一步?”
裴玉惊叹,这果然是十套步法中的一步妙著,欣然道:“这是。。”
语声未了,只见人影一晃,裴忠又到了他身侧“孤震”斜踏“大鸿”
又是最精妙的一招!
裴玉失声惊叹,他怎么能把十三步法中的精妙之著,错乱使用,而且更是流畅,更是灵动?
裴忠叹道:“就连这也不是妙著,忘掉,赶快忘掉!”
裴玉道:“辛辛苦苦才学到,忘掉岂不可惜?”
裴忠道:“记得便是皮相,忘掉才是空灵!”
裴玉反覆咀嚼这句话,裴忠又道:“谈步法,只要步随心法;谈手法,只要手随意动。天下武术,三万六千妙著,其实只有不著皮相,才是真正妙著!”
裴玉又在咀嚼这句话,心中似有灵光闪动,却又一时摸不著具体概念。
裴忠却又已回到车辕,握起缰绳在等待了。
裴玉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也没有注意到马车,更没有注意到四妹等人。他只是呆呆地站著,又呆呆地往前走著,又呆呆地退回。。
他似乎在想某些事,却没有人能知他在想甚么事?大家都望向裴忠,裴忠却只是冷静地坐著,连理都不去理他。。
她们就只好默默在一旁等候他。许久许久,才见他长叹一声,抬头道:“算了,我们走吧!”
裴忠却冷冷道:“只怕走不了啦?”
四妹惊怔抬头,前面路口大树下,不知何时,一排站著七名汉子,高矮俊丑,年纪都很轻,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五岁。
四妹策马上前,喝道:“‘落跑英雄’裴玉在此,还不让路?”
这七名汉子大笑,为首一名浓眉豹眼,长相威武,大声道:“‘落跑英雄’?这名字一听就只是个夹著尾巴被人追的英雄!”
另一个眼睛有些红肿,见风似乎会流泪,也大声道:“这么丢人的英雄,不管你们要到哪里去?都请改道,不要辱了我济南清平门的侠名!”
裴玉本是失魂落魄一般,听到“济南清平门”五个字,这才抬起头来,认出前面的七个人来,大喜叫道:“七位叔叔,我是裴玉,玉儿呀!”
这七人正是“清平剑客”史仲田门下八大弟子,分别以“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八个字命名的。
最小的一个是胡平,也就是裴玉称为“大头叔叔”的,如今留在紫衣岛上钻研武功。
此刻七位师叔全都来了,裴玉正想上前与他们叙旧,谁知浓眉豹眼的大师叔赵忠厉声喝道:“站住!”
裴玉一怔!道:“赵师叔不认识我了么?我是裴玉呀!”
赵忠冷哼道:“想你外祖父‘清平剑客’一生侠名,为武道牺牲在‘麻衣人’剑下,多么受人景仰崇拜,他的外孙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瘪三名字?”
四妹怒道:“裴少爷的名字又有甚么不好?就算不好,又关你们甚么事了?大路人人能走,你们凭甚么要我们绕路?”
赵忠厉声道:“我在跟裴玉说话,你是甚么东西?干甚么在这里插嘴?”
四妹气苦,但是望望裴玉,又没有见他有何表示,只得住嘴退到一边。
裴忠从车上下来,向裴玉恭声道:“少爷是不是要赶路到黄山?”
裴玉道:“不错。”
裴忠又道:“少爷打不打算绕路,避开济南府?”
裴玉道:“绕过要多花几天?”
裴忠道:“往东折向徐州,过英台,大约多花半个月。”
裴玉长叹:“半个月?太长了。。”
裴忠道:“是,老奴知道了。。”
他转向那七个师叔,道:“我家少爷不能绕路,请问如果一定要从这里走,有甚么条件?”
那赵忠道:“条件很简单,第一是改名‘落跑英雄’改为滚蛋英雄!”
钱孝也接口道:“第二是宣誓效忠咱们的新盟主,以后要唯命是从,不得违抗!”
四妹一怔!又忍不住插嘴,问道:“你们的新盟主是谁?”
赵忠道:“长安连云堡主人‘摘星手’江杰!”
裴玉顿时脸色大变,咬牙道:“这江杰是个卑鄙小人,七位师叔竟然奉他为盟主?”
赵忠吼道:“不许胡说!”
裴玉道:“一点都不胡说,是小侄亲眼所见,他乘五色帆船主人‘紫衣侯’与‘麻衣人’决斗重伤之际,竟然要谋夺他的财富与武功秘笈?”
钱孝厉声吼道:“胡说,胡说!咱们盟主是仁义之士,绝不是卑鄙小人!”
裴忠只是叹气,转身向裴玉道:“他们这两个条件,少爷肯不肯答应?”
四妹大声道:“不行,裴少爷你千万不能答应!”
众少女亦道:“你要是答应了,非但对不起侯爷,对不起小公主,连我们都要瞧不起你了!”
裴玉长叹道:“我不会答应的,但是我也不能绕道,这七位又都是我的师叔长辈。。”
裴忠道:“这简单,交给老奴就行了。”
他转身向赵忠道:“我家少爷不愿对你们七位长辈不敬,老奴可不会管这么多!”
钱孝厉声道:“你家少爷都不敢不敬,你一个奴才又能如何?”
裴忠叹道:“我家少爷要从这里过,这条路上的任何石头、垃圾,老奴都得负责除掉。。”
赵忠大怒道:“甚么?你敢骂我们是石头、垃圾?”
他欺裴忠一个奴仆,能有多大本事?盛怒之下,一冲上前,扬手一耳光打来。
谁知裴忠身形一闪,就如鬼魅似的从他身旁闪过,脚尖动处,轻轻踢在赵忠的膝弯内的“委中穴”上!
赵忠顿时腿一软,就当场跪倒在地上!
其他六人一阵惊怒,同时拔出长剑,大喝道:“大胆奴才!”
谁知他们连架势都还没有摆好,裴忠就连续闪身欺进,举手投足之间,就分别点中他们的“白海”“阳谷”“巨骨”“大陵”“后溪”“中渚”!
只听得一阵砰砰碰碰,六支长剑纷纷跌倒地上,六个人有的扼腕,有的抚肩,有的握腿,全都惊成一团,面色惊恐!
在别人眼中就像是快若闪电,可是裴玉因为练过仁智老人的神功,眼力特强,瞧得清清楚楚。
这七个师叔被点中的七处穴道,正是虹儿曾经教他的那七处穴道!
难怪虹儿说他是她父亲,原来这一招也是裴忠的真传,心中大喜,忍不住赞道:“原来这七处,竟是如此妙招!”
裴忠回头笑道:“三万六千法门‘忘掉’才是不二法门!”
裴玉又是一怔,心中若有所悟。。
四妹却上前将地上的长剑一一拾起,奉送到他们手上,笑道:“奉劝各位,那江杰绝对是卑鄙小人,千万不要再跟他混在一起,以免吃亏上当,身败名裂。。”
裴忠又回到驾驶座上,握起缰绳;四妹扶裴玉上车。
裴忠缰绳一抖,马车扬长而过,众少女亦骑马护送而行。
赵忠惊怔不已,道:“这人是谁?怎么会做了裴玉的奴仆?”
钱孝道:“江湖上几个有名的人物,已被那‘麻衣人’杀得差不多了,这个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 ※ ※ ※
※ ※
晨雾凄迷。
这辆马蓬大车,冲破晨雾,冲向济南城。
赶车的中年文士裴忠,半闭著眼,须发上全都是露水,但驾车驭马,却是熟悉已极,仿佛就算他已睡著,都能将马车赶得安安稳稳。
远远近近的鸡啼,裴玉从甜蜜的睡眠中悠悠转醒,只听得车声辚辚,车身轻摇。
正在回味昨夜与那个叫若瑶的少女,在这车上如何的温柔绮丽,如何的抵死缠绵。。
沿路以来,四妹总是不断地安排随行的这十余名少女,轮流上车,陪他度夜,与他练功,使他功力大增,也享尽艳福。。
正自哑然失笑间,突觉嘴唇一凉,鼻端扑来一阵香气。
他不觉张开眼来,才见四妹一身轻红衣衫,手里捧著一只碧玉茶盅,笑道:“昨夜辛苦了,我给你炖了冰糖莲子汤。。”
裴玉伸手接过,抬眼道:“若瑶呢?”
四妹轻轻掀开窗帘,裴玉就瞧见那个叫若瑶的少女,早已著装整齐,骑著骏马,在他的车旁随行护驾!
裴玉一笑,一面吃著这冰糖莲子,一面道:“我们到哪里了?”
四妹道:“马上要进济南城了!”
裴玉一怔:“济南?我们到济南去干甚么?”
四妹道:“我们要到黄山,势必要穿过济南城,除非你想多绕半个月的路?”
裴玉无语,却有些耽心,四妹似乎已瞧出他的心事,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外祖是济南城里头顶顶有名的‘清平剑客’也是山东省的武林盟主!”
裴玉道:“不错!”
四妹道:“外公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
裴玉叹道:“没有,外公只有一个女儿,嫁给我父亲之后,二人就一起去游侠江湖,就算生下我,也只是把我丢在外公家里寄养,从来也没有回来过。。”
四妹道:“那就是说,现在清平门,只有你才是真正的继承人。。”
裴玉道:“外公有八大弟子!”
四妹道:“八大弟子也都只是外人,真正有血亲关系的,只有你!”
裴玉点头道:“不错,可是我并不想回去争财产!”
四妹道:“不是争财产,而是清门户!”
裴玉道:“你说甚么?”
四妹道:“你外公一生英名,甚至为献身武道而死;你大头叔叔再继承侯爷志向,继承你外公志向,准备在半年后迎战那‘麻衣人’而你这七位师叔却投靠奸人。。”
裴玉咬紧牙根,却只能叹一口气,道:“他们到底是我师叔。。”
四妹道:“大义可以灭亲!”
裴玉叹道:“可是。。”
车外人声吵杂,裴玉伸手掀开车窗一看,发觉车已进城。
济南自古以来就是中原名城,虽是清晨,也已经开始熙攘繁荣。
这车子穿街越巷,一群绝色美女相随,早已引起路人好奇,纷纷驻足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车子终于停了,裴玉一怔!道:“怎么不走了?”
四妹道:“到了,下车休息一下吧?”
裴玉下车,赫然发觉车子正停在外祖父的清平庄大门口。
他才一下车,一名老管家史春福,就与一些忠心耿耿的仆役们围了上来。
史春福老泪纵横,捉住他的手道:“小少爷你终于平安回来了,才半年不见,就长大许多了!”
裴玉大出意外,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