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虎手
但雨花台下可不是游人可以到的地方,派有官兵把守。当年方孝孺就义殉难处,这位风骨嶙峋的一代大儒就刑时,鲜血溅在一块大石上,这块大石全染红了,像一块玲珑的红玉,谣传这是忠臣义士赤胆丹心的结晶。他死了,满门十族被诛,共死八百七十三人。
方孝孺死了,至今已有一百六十年,至今未蒙皇朝昭雪。但经常有些忠义士偷偷前来祭奠他的英魂,冒万死前来表示心意.可知公道自在人心。万一被官兵抓住,脑袋搬家小事一件,连累满门抄斩才算可怕,但仍有人前来冒死上香祭奠。
附近一里方圆不许人畜接近,游人只在远处张望,默默凭吊这位千年不朽的忠臣烈士。
他窜出一座树林,眼前出现另一座疏落的老梅林,梅树丛只,有一群穿着入时的游客男女.乘山轿放在一旁,一看便知是豪门贵族的家小在此地游玩。
喊叫声隐隐传来,清晰入耳:“抓凶犯,抓谋杀许二爷的凶犯……”
二十余名男女正在倾听喊叫声,听到枝叶簌簌,所有的目光皆向他集中,他绕右便走。
蓦地,一名公子爷打扮约二十余岁的青年人虎跳而起,抢先截住进路大喝道:“站住!什么人?”
这位青年人一表非俗,英气勃勃,双手一伸拦住去路,作势上扑,居然不像是公子哥儿,赫然有行家的招架,颇不等闲。
他念笑止步,笑道:“站住就站住,这地方不能来么?”
“你是不是凶犯?”
“废话,我额上刻着凶犯二字么?”
远处站着一位罗衣胜雪的小姑娘,手执团扇俏立树下,像是玉女临凡,刚发育但尚未成熟的身段十分动人,注视着两人打交道。
青年人剑眉一轩道:“不许强辩,快说。”
“说什么?”
“说你是不是凶犯。”
他呵呵笑,说;“兄台这些话岂不白问了么?即使在下是凶犯,也不会告诉你,对不起?”
“这……”
少女莲步轻移,徐徐走近说:“哥哥,不必问了,等那些公人到来便知分晓啦!”
“对,你得留下,等追来的人辨认你是不是凶犯。”青年人大声说。
“你要等他们来,我可不能等。”
“不能等也得等。”青年人坚决在说。
“我偏不等。”他笑容可掬地说,举步便走。
青年人一声低比,人似狂同般冲到,左手疾伸,迎面就是一记“欲拒还迎”,掌劲似乎毫无力道,五指微张,这一招可拍、可登、可抓、可勾,变化无穷。高手出招,第一招出左手,以虚招占多数,以试探对方的实力,高翔却不作此想,他已看出这位青年掌势有异,决不是虚招,因此不想接,向左一闪,“巧手佛云”虚拨来掌。
糟!他无意反击,这一来立即失去先机,被对方找出了弱点。
“接掌!”青年人气吞河岳地冷叱,招变“金雕献爪”,右掌焕然吐出,变招快逾电闪。伸出的是掌,但五指略弯,沾身时必定用抓而不用拍。
指尖行将沾衣,左足一点,横飘八尺、险之双险地避过一抓之厄。
“可惜!”少女惋惜地叫。
青年人一抓落空,如影附形跟到,大喝一声,一脚飞踢高翔的下阴,下毒手了。
高翔无名火起,用上了绝学,身形一显,像是鬼魅幻形,明明看到他向右大挪移,最后却在左方出现。青年人的腿从他身侧擦过,一脚落空。他右手一抬,便托住了青年人的膝弯,借力打力向上一掀,喝道:“你给我翻!”
青年人收不住势,脚加速上踢,但反应快极,危急中扭腰吸腹,右掌猛地斜劈而出。
“噗”一声响,高翔的左肩挨了一掌,凶猛沉重的震撼打击力道,打得左肩欲裂,又痛双麻,马步立即虚浮,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嘭!”青年人来一记后空翻,翻得太猛,双脚控制不住,背脊着手脚朝天。
高翔冲上叫:“站起来。”
青年人滚开跃起说:“等着你。”
高翔这次不再客气,一闪即至,攻出一招“鬼王拨扇”.攻取上盘。
青年人不知是虚招,扭身一掌向拍来的掌根。
“倒!”高翔大喝,掌半途撤招,右足一跳,正中对方的膝弯。
“嘭!”青年人第二次躺倒。
高翔直迫至对方身侧,沉喝道:“起来,你还有机会。”
青年人一跃而起,糟了,拳影入目。“噗”一声左颊挨了,一记重击。但他挺得住,大喝一声,竟然能反击来—记“黑虎掏心”。
高翔手上的劲,因对方的反抗程度而逐渐加强,刚才他只用了三成劲。左手“手拂五弦”拨开来拳,右拳加至四成劲,来一记“霸王敬酒”,“砰”一声正中对方的下额,青年人狂叫一声,第三次倒地。
他不再跟进,呵呵一笑道:“算了,老兄,再来一次,你就爬不起来了。”
青年人坐在地上猛摇头,似乎想摇掉脑袋的昏眩感,毗牙裂嘴对他说:“你……你这厮的拳头好……好重。”
他模摸肩膀被掌击处,笑道:“你也不轻,纨绔子弟能有三五百斤劲道,值得骄傲。
喂!贵姓?”
“我姓方,叫士杰……”
“转身!”高翔身后突传来银铃似的叱喝。
他先前并未看清少女的脸貌,但一听便知少女在找麻烦,身形急转。
“接招!”少女低叱,尖尖玉指突然光临。
他一眼便看清眼前少女的清丽花容,看到她那双一泓秋水,也像宝石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看到她粉颊醉人的笑涡儿,不由心中一跳,哪敢接招,猛地向下一掀,斜飞两丈外,撒腿便跑。
少女怔在当地,喃喃地说:“他……他是人是鬼?人怎会有这么快?”
“当然是人了,你看我被打得好惨。哼!我还要找他分个高下。”方士杰悻悻地说。
“哥哥,难道你还没有看出他对你手下留情么?再找他准倒霉。”
“你练的是佛门禅功,能不能胜他?”
“不知道。”小姑娘慎重地说。
“他会不会是凶犯?”
“我敢替他保证,他绝不是杀人凶犯。”小姑娘斩钉截铁地说。
高翔一面飞奔,一面自语:“多美的动人小姑娘!她那双明眸像是捆仙绳,捆得人浑身不自在。我要在两年后出门历练闯荡江湖,千万不要招惹她,阿弥陀佛!无量寿佛!”
他口中警告自己不要招惹这位令他心动的小姑娘、但小姑娘的丽影,已经深深地进入他的心扉了。
追他的人早就不见了。他一口气奔近两里外的聚宝门,往城里一钻,走了个无影无踪。
慈姥山的事、开始令他心神不安,开始感到问题的严重。
他以为摆脱了追逐他的人的捕役,却末留意他走得太匆忙,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南京城里城外,目下已是风声鹤唳,暗潮激荡、不但官府的眼线密布,金陵三剑客的朋友更是遍布每个角落,无孔不入,留意所谓“凶嫌高翔”的踪迹,重要的首脑们,皆藏有他的图像、以便按图索骥。
他不进城倒好,进城便麻烦了。
聚宝门外的来宾楼,是本朝年建的十六楼之一,位于街旁。他匆匆而过,吸引了两个穿水湖绿长袍的中年人。两人互相打眼色,会意地点点头,脚下一紧,一打手式跟踪便追。
大功坊,是城南的豪门贵族住宅区、左带秦淮,右通御街、那儿有中山王城内的宅第,本地皆称为中山王府,园林之胜、为金城之冠。近秦河一段,距户邰员外郎李大人的菁园尚有百十步。
这条街宽大笔直,两侧槐柳成荫,往来的行人甚少,但车马却多。
南京叶虽不是天子脚下,仍是国之南都,因此管制甚严。从衔上的行人服式中,便分别身分的尊卑,交通工具,也可看出身分。乘车轿的人,如不是女眷,便是大官,武官必定骑马,只要你有钱有势,除了黄衣与马步辇,你爱穿什么都可以,乘车坐轿百无禁忌。
蹄声得得,对面来了一人一骑,雕鞍上,安坐着一位少年郎,玉面朱唇,人才一表,一看便知是鲜衣怒马的豪门子弟。
他举手相招、叫道:“嗨!诗彦兄,一向可好?”
少年即勒住坐骑,一跃而下,身手矫捷轻灵,带住缰抱拳一礼。大笑道:“哈哈!托福托福。老学长好,何时返家的?这趟到过那一些名山胜境?”
高翔上前长揖为扎,笑道:“年余步见,你更俊啦!离家年余,半月前返家,乏善可陈,沿途费光阴而已。诗彦兄,小弟正要找你。”
“走,到舍下一叙。”
“不。小弟请你见五城兵马司石城副指挥赵人人的长公子新安兄。”
“你……你找他?有麻烦么?”诗彦惊问。
“是的。”
“此非说话之所,走,到舍下……”
“不行,此事非同小可。”
“到底是……”
“小弟返家时途经慈姥山……”
“哎呀!”诗彦惊叫。
“什么?诗彦兄,有何步对?”
“前天我与新安兄游栖霞,他谈及慈姥山的事。你就是那位高翔么?”
“翔是小弟的小名,你……”
“糟了,这件事恐怕要交给五城兵马司承办。老天!你怎么把许老二给宰了?那些江湖亡命……”
“天知道,小弟与许老二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杀他。我……”他将那天的经过说了,最后说:“永安镖局的李镖头德弘,与家父是知交,他保了一趟暗镖到武昌、不敢走不路,派一名伙计带了假镖乘船上行,他带了红货走旱路。伙计的船夜泊太平府,恰好泊在小弟的船旁。伙计认识小弟,也知道小弟会三两手拳脚。李镖头也在家父口中,知道小弟在振采书院有一月逗留,因此命伙计至太平投书、寻找小弟速至慈姥山相见,有要事相问,所以我依信上所指定的六月十五午正到慈姥山会合。岂知人没碰上,却见了许二爷的尸体。”
诗彦摇头苦笑,叹口气说:“你不该拒捕的。到了官府你可以分辩哪,这一来、岂不是弄巧反拙么?”
他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你不知道那些公人多么横蛮哪!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你与赵大公子交情不薄……”
“目前不能找他。英奇兄,你知道许老二的事么?”
“我一无所知。”
“我们不能令赵大公子为难.走,我带你去找一个人,你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找谁?”
“龙江关递运所大使周公子……”
“你是说周年兄周启明?”
“正是他。”
一马双骑出了仪风山,驰上至龙江关的大道。
龙江关位于江畔,设有两处税局。后来罢宝船之后,这座唯一替黄帝子孙夺得世界海上霸权的关隘,失去了它的重要性了。
上月初,关上的官兵与南京的居民,也曾忙了一阵,哄动全城,那就是当今皇上派往海外的寻宝专使,去十四年终于平安返回中土。这艘宝船不是去扬威海外,而是奉命至西南海寻找龙涎香和珍珠异宝,一去十四年航程数十万里,只找到六匣龙涎香。专使去时发如墨,归时须似霜,皇帝老爷一时高兴,可苦了这些跑腿的小臣民。
静海寺在卢龙山麓,这是三宝太临奉救修建的大寺,也是代表黄帝子孙海上霸权的象征,它也是代表感谢上天庇佑三宝太临扬威海洋信物。这座寺代表了黄帝子孙海上霸权的最盛期里程,也代表了海权没落的耻辱记录——后来清政府对外的第一件不平等的条约便是在此签订城下之盟。
从寺西向北近折入一条小径,这是一处贩未走卒杂居的贫民窟。
两人在静海寺寄了马匹,诗彦领先而行。到了一座硼屋前,向屋前站着的两名育衣人点头为礼说道:“小生是周公子的同窗……”
“走开,任何人也不准入见。”一名大汉叫。
诗彦脸色一沉,沉声说:“我大功坊菁园的少主人,非进去不可。”
两大汉一惊,退了两步,先前发话的人惶恐地说:“原来是李大人的公子,得罪得罪。请进。”
高翔大惑,讶然向要李诗彦问:“诗彦兄、你是说……周年兄在此地?”
“不错。”诗彦心情沉重地说,上前叩门。
柴门拉开,一股臭味外溢,里面的景象,令人酸鼻、天气炎热,棚屋窄小,一房一厅,厅只能说是外间,只可容纳三两个人,多一个连转身都成问题。
内间没有门,用一条破布帘张挂隔开,只可挡住中间的视线。没有床,地上铺了一张破草席,堆了两三位女眷,看不到她们的上身,大概是避客,不敢出来。
外间的壁角下,三块石头架了一个灶,放置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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