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
看来此人比他那宝贝徒弟还令人头痛难缠,郝元甲未便再说,摇头苦笑一叹,当先行入庙门。
在昏黄灯光下,分宾主落座坐定,郝元甲欠了欠身,神色恭谨,第一句话便问:“少侠,夏大侠一向安好?”
朱汉民恭谨答道:“谢谢前辈,他老人家安好!”
郝元甲接着又问:“少侠是何时蒙夏大侠垂青收留的?”
朱汉民突然笑了,道:“晚辈这个徒弟,他老人家不收不行,自呱呱坠地那一天起,便列入了他老人家门墙,注定接受他老人家的衣钵了。”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少侠这话……”
朱汉民笑了笑截口说道:“前辈可还记得十年前德郡主冒杀身之险,送出北京的忆卿?”
郝元甲神情猛震,霍地站起,瞪目张口,失声说道:“你,你是小侯爷……”
朱汉民淡淡说道:“前辈,晚辈是家父的儿子,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朱汉民。”
郝元甲呆了一呆,随即省悟,忙道:“少侠原谅,是郝元甲失言……”
忽地一掌拍在自己后脑,接道:“我好糊涂,怪不得少侠面善,哈,八成儿是狗肉吃得太多,让狗屎蒙了眼了。”
朱汉民想笑,但没好意思笑。
褚明却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郝元甲巨目一瞪,喝道:“笑什么,混帐东西,你也未见得高明!”
“本来是!”褚明嘿嘿笑道:“您老人家自己说的,你过的桥,比人家走的路还多!”
郝元甲脸一红,怒骂说道:“好东西,你敢调侃我老人家!”说着,抬掌便抓。
褚明不愧“闪电飘风”之名,一缩脖子,早到了朱汉民身后。
自然,郝元甲气是假的,骂也不真,沉腕收掌,一瞪眼道:“下次再敢这么没规矩,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说笑归说笑,正题归正题,又谈了几句之后,郝元甲忽地神情一黯,道:“少侠这次来京,是为了傅侯……”
朱汉民轩了轩眉,将头微点,道:“晚辈这次北来,一方面为查明义父遇难真相,另一方面,还要查明两件大事……”
郝元甲立刻说道:“有用得着北京分舵的地方,少侠只管吩咐,郝元甲是义不容辞,自当竭尽所能了。”
朱汉民道:“多谢前辈盛情美意,不过,只怕这几件事前辈都帮不上忙。”
郝元甲白眉一挑,追问所以。
朱汉民道:“晚辈的义父之所以会落得满门抄斩,听德贝勒说,那是因为朝中有人向弘历进谗,至于……”
郝元甲变色说道:“少侠可知道那进谗之人是谁?”
朱汉民摇头说道:“德贝勒也不知道,不过,可想而知此人必与我义父有隙,且很得弘历倚重,不然弘历不会听他的。”
郝元甲点头说道:“少侠说得不错,傅侯柱石重臣,盖世虎将,声名显赫,权倾当朝,弘历一向倚为股肱,宠信有加,要不是比他更得宠信之人,绝不能也不敢陷害他!”
朱汉民道:“晚辈也正是这么想!”
郝元甲沉吟说道:“平心而论,弘历本不失为个好皇上,可是自从任用和坤后……唉!那是他满朝的事,咱们管不了,其实,他越昏庸越好,最好在他手中完蛋……”
顿了顿,抬眼说道:“少侠怎不问问德郡主,也许……”
朱汉民一声苦笑,接着把适才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郝元甲满面诧异地失声说道:“原来德郡主一向在白云观清修,这,这怎么会,德郡主她没有任何理由不见少侠,昨天她还来分舵打听过……”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怎么?前辈,昨天她来分舵打听过晚辈?”
郝元甲点了点头,当下也把昨天事说了一遍。
朱汉民皱眉沉思不语。
郝元甲话题一顿,接着说道:“按理说,德郡主巴不得早一天见见少侠,绝没有回避少侠的理由,我以为她可能有什么苦衷!”
朱汉民微微点头道:“晚辈也这么想,但却百思莫解究竟为了什么?”
郝元甲道:“那想必是万不得已,否则她绝不会避不与少侠见面,好在只是暂时,过些日子也许她自己会来找少侠的。”
朱汉民点头强笑,默然未语。
郝元甲沉默片刻,又道:“少侠适才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苍天有眼,奸不久隐,只要知道了威侯之死是被人陷害的,迟早有一天会查出此人是谁!”
朱汉民点点头,陡地挑起双眉,道:“我义父赤胆忠心,一生为国,替他满清朝廷立过多少汗马功劳,替他满清朝廷力挽多少危机,最后却落得个悲惨下场满门抄斩,弘历他该死。”
郝元甲叹道:“少侠不必如此,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古来这种人天共愤的沉冤多的是,倘若每一个为君者都能明判忠奸善恶,那就永不会改朝换代了,只为了王位,便是父子兄弟也在铲除之列,何况一个臣子!”
朱汉民道:“我义父又跟那进谗之人何仇何恨?”
郝元甲道:“少侠,忠奸自古同冰炭,正邪由来不相容,这是千古不移的道理,不害尽忠良,哪有他奸佞当道的机会?”
朱汉民双眉连轩,目射寒芒,道:“只要让我查出他是谁,我便要他死得比古来任何的一个奸贼更惨!”
这威态,便是铁胆如郝元甲者也心寒。
片刻沉默之后,郝元甲忽地抬眼问道:“少侠适才说,还有两件大事,不知是两件什么大事?”
朱汉民轩了轩眉,道:“前辈知道小霞……”
郝元甲截口说道:“我知道,十年来,霞姑娘一直由九门提督纪大人老夫妇收养着。”
“不!”朱汉民摇头说道:“小霞不在九门提督府,十年前,当晚辈被怡姨送出北京之后,小霞也就被纪大人送往清苑一户民家寄养了。”
郝元甲呆了一呆,诧声说道:“少侠,这,这是谁说的?”
朱汉民道:“九门提督府护卫领班阿步多。”
郝元甲皱眉说道:“这,想必纪大人老夫妇是怕被人发现……”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前辈说得不错,正是为此,可是,据晚辈所知,小霞不知何时,却又转而落在了一家亲王府。”
郝元甲神情一震,大惊说道:“这,这少侠又是怎么知道的?”
朱汉民毫不隐瞒地把接到乃妹由亲王府发出的一封信的事说了一遍,说完,并探怀取出那封信递与郝元甲。
郝元甲静听之余,神情连连震动,及至接过那封信,略一阅视之后,他更神情疑重,皱起眉锋,他沉吟了一下道:“少侠是要找霞姑娘,而不知霞姑娘落在哪家亲王府?”
朱汉民点头说道:“正是,同时晚辈也要查明,小霞她怎会落入亲王府的?前辈知道,小霞她丝毫不谙武学,处境之危险,令人忧虑!”
郝元甲点头说道:“不错,霞姑娘一个柔弱女儿家,毫无防身之力,倘若万一不幸被人识破身份,后果委实不堪想象,还好她早已改名换姓,也许不致有生命危险……只是,不知哪家亲王府,已是难以打听,少侠如今又不知道她改了什么名,换了什么姓,那就更难查访了。”
朱汉民忧形于色,道:“我怡姨以前经常出入几家亲王府,跟他们也很熟,所以晚辈原想求助于她的,不料她又避不见面……”
郝元甲眉锋深皱,沉吟片刻,忽地抬眼说道:“郡主她可能有苦衷,她也一定不知少侠找她是为了这等急要大事,少侠不必忧虑,这件事交给郝元甲了,我倾分舵全力,务必在短期内找到郡主……”
朱汉民欠了欠身,道:“只有烦劳前辈了,晚辈谨此先谢!”
郝元甲正色截口说道:“少侠这么说就见外了,姑不论夏大侠主有号令天下,宇内共遵的珠符令,丐帮能为夏大侠及少侠效劳,乃是丐帮的无上荣宠,郝元甲的天大福份,单论夏大侠当年对丐帮的数施援手,以及夏大侠跟丐帮几位长老的深厚交情,郝元甲也该竭尽绵薄,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汉民目射感佩,道:“那么,晚辈轻易不敢言谢!”
郝元甲道:“少侠这第二件大事,是……”
朱汉民道:“前辈忠义豪雄,又属家父多年知交,晚辈不敢相瞒,晚辈受家父致力匡复之命,在行道江湖的数年之中,曾在南七省建立了七处秘密基地,各由当今武林中几位有声望的人物领导主持,以备他日同时竖帜而起,互为呼应,一举成就复兴大业!”
“好啊!”郝元甲火眼暴睁,大呼说道:“夏大侠奔波劳碌了一生,屡挫不挠未曾片刻或忘公仇私恨,少侠初承其志,大有建树,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人人振奋,今后少侠若在北六省有所作为之时,务必算我郝元甲一份。”
朱汉民面有悲痛色,强笑说道:“届时自当请前辈赐以鼎力,号召河北忠义之士,不过……如今这件事,只怕要等一个时期再说了!”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怎么,少侠这话……”
朱汉民悲笑摇头,道:“前辈有所不知,晚辈在南七省建立的那七处复兴基地,一年前竟悉数被人或明或暗地破坏了!”
郝元甲霍然色变,震声说道:“少侠,怎么说?”
他不是没听见,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汉民面带悲笑地又把前话说了一遍。
郝元甲须发暴张,威态吓人,砰然一声拍了桌子,咬牙切齿地恨声说道:“少侠,这是哪个丧心病狂的冷血东西干的?”
朱汉民羞愧摇头,道:“暗中突袭,令人措手不及,及至发觉时,欲图补救已经晚了,据说施袭者全是一些身手奇高的黑衣蒙面人,无从窥知他们的真面目,也难看出他们是何路数,唉,七处基地竟不剩一个活口。”
郝元甲身形暴颤,神色怕人,一时说不出话。
朱汉民面部抽搐,无限悲痛,无限歉疚地一叹说道:“基地被毁,可以重建,只是,损失了这多位武林精英,连累了这多位忠义豪雄,令我……”
郝元甲突张目慨然说道:“少侠,为民族、为国家,他们可以死,只要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只要稍有血性,人人也可以头断血流粉身碎骨!”
朱汉民摇头说道:“话虽这么说,但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恨九幽,而且,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我悲痛愧疚良深,再说基地历千艰,经万难,甫自建立便被人悉数破毁,也令人好恨!”
郝元甲目眦欲裂,悲愤填膺,咬牙说道:“那么少侠这趟北来,是怀疑……”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是怀疑,而是唯一的可能,除了他们之外,我不以为同道之中,有人会这么做!”
郝元甲道:“可是少侠忽略了一点,对北京城里的这些人,我知道得很清楚,他们是没人有此能为的。”
朱汉民道:“这个晚辈也知道,便是功力号称一等一的大内侍卫雍和宫那些喇嘛们都算上,也不足挑毁晚辈所建立的那七处基地,可是,除此而外,又再无别的可能!”
郝元甲神色渐趋平静,闻言皱了皱眉,道:“论功力,当年傅侯府中所养的一班人勉强或可为之,但自傅侯被害后,那些人均已星散隐迹,至于其他各府的差役甚至和坤所统领的禁卫军大内侍卫,都不可能有此魄力!”
朱汉民道:“所以晚辈要打破此一疑团,查明究竟!”
郝元甲锁眉沉吟不语,半晌忽地说道:“少侠,会不会是武休中的—些败类……”
朱汉民截口说道:“败类该分为宵小与巨擘两种,宵小无此功力,他们也不敢,巨擘又个个熟知,他们虽然恶迹昭彰,凶狠毒辣,无所不作,但对这种事却不会感到兴趣,同时,他们也不敢漠视我爹的珠符令。”
郝元甲道:“这么说来,那唯一的可能,的确是在北京了?”
朱汉民点头说道:“事实上,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郝元甲道:“可是近年来我没见他们大批地出过京,甚至于三两个成群都不曾有过!”
朱汉民道:“出京的方法得多,不一定……”
郝元甲截口说道:“可是少侠该知道,这种事,哪怕是有一丝风吹草动,也休想瞒得过分舵的耳目的。”
这不是吹,不是擂,也不是夸张,丐帮消息之灵通,眼线之多,之广,为天下武林之最,任何一个门派帮会都望尘莫及。
何况,领导这北京分舵的又是精明干练的老江湖火眼狻猊。
朱汉民赧然强笑,道:“那晚辈就难懂了!”
郝元甲却又皱眉自语说道:“而偏偏又只有打北京出去的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