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
朱汉民挑了挑眉,口齿启动,欲言又止,但终于他还是忍住了,闭嘴未言,缓缓垂下头去。
黑色人影又叹了口气,接道:“民儿,这些事不谈了,关于江南受挫事,听说你来了这多日,丝毫没有收获,是么?”
朱汉民抬起了头,微微点了点头,道:“娘,民儿能浅力薄,有亏……”
黑色人影截口说道:“民儿,虚怀若谷,战战兢兢是对的,但不能妄自菲薄,更不能对自己失却信心,那是最最要不得的。”
朱汉民羞愧说道:“多谢娘明教,事实上民儿自到北京以来,可说一无所成,到处碰壁,如今更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黑色人影道:“这个娘也知道,听说大内侍卫没有出过京?”
朱汉民又点了点头,道:“民儿问过容叔跟玉珠,也道问过雍和宫的喇嘛,他们都说大内侍卫近年来没有出过京!”
黑色人影道:“只是那和坤的儿子经常带着一些死士出京有事?”
朱汉民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黑色人影道:“和坤儿子的来历,娘也听郝舵主说了,娘本来是怀疑他的,可是如今既出了个邬飞燕,娘就不得不转移目标了!”
朱汉民惊声说道:“怎么,莫非娘怀疑是她挑了民儿的秘密基地……”
黑色人影点头说道:“娘只是怀疑,却未敢断定,是与不是,尚有待查证,至少她涉嫌很重,至于她要你离开北京,而未即刻动你,娘以为,那有可能是她还不知道你是玉箫神剑闪电手之后,要不然她没有理由不动你!”
朱汉民静静地听着,未发一言。
黑色人影又道:“这件事暂时不必去管它,好在三天之后,只要你不离开北京,她总会找上门来。到那时再查证也不迟……小霞的下落,仍没有消息?”
朱汉民道:“午后阿步多去过客栈,他到清苑去了一趟……”
接着就把阿步多所告,说了—遍。
听毕,黑色人影沉吟说道:“看来,是非找着你怡姨不可了,奇怪,她有什么理由暂时不跟你见面呢?民儿,娘有办法可以找到她,明早你先想办法问问玉珠,你义父跟你亲娘他两位的遗骸是葬在什么地方……”
朱汉民忍不住插口问道:“娘,您民儿问这个——”
黑色人影笑道:“民儿,你毕竟是涉世未深,经验太少,你怡姨跟你义父、你亲娘是什么交情?当年他两位也是她一手埋葬的,娘料她必不会远离他两位的埋骨处,只要找到了他两位的埋骨处,你还愁找不到她么?”
朱汉民恍然大悟,不禁既敬佩又惭愧,他知道,他这个当今武林的第一奇才、第一高手,若比之他这位当年冰雪聪明,兰心慧质,出污泥而不染的娘,他是差远了。
黑色人影接着又道:“再说,你虽非你义父所出,但他视你为己出,爱过你妹妹小霞,你等于是他的儿子,还有你那生身之母,为人子者,也该到他两位墓前祭扫一番了!”
说话间,她微微低下了头,话声中,也有着难忍的悲痛。
朱汉民猛地站起,道:“娘,不必找玉珠,民儿这就找郝前辈问问去。”
黑色人影缓缓摇头说道:“你不必空跑这一趟了,当年他两位是你怡姨一手埋葬的,那埋骨处所异常秘密,玉珠知道不知道都难说,你最好想办法问问你容叔,他该知道。”
朱汉民道:“那么,民儿现在就去。”
“也好!”黑色人影点了点头,道:“纪大人老夫妇处你去过了么?”
朱汉民道:“还没有,娘知道,民儿暂时不能去!”
黑色人影点头说道:“你也该知道,我们都该去一道,不过暂时不去也好,不怕一万,却该防个万一,你去吧,千万小心,别多事停留,懂么?”
朱汉民点头一声:“娘放心,民儿省得!”躬身一礼,飞射出亭,没入茫茫夜色中。
四更甫过,朱汉民安然返回,一进亭便即急不可待地叫道:“娘快走,容叔说了,在白云观春花园中。”
黑色人影摇头笑道:“民儿何必太急,既已得知他两位埋骨处,就不愁找不到你怡姨,难道你现在去惊人好梦不成?”
朱汉民哑然赧笑,黑色人影却又笑道:“你先坐下,陪娘谈谈,等天快五更,再去不迟!”
朱汉民虽然去心似箭,但慈命当面,乃母说得也是理,也只得强忍心中焦急,应了一声,便坐了下来。
闲谈之中,很容易打发时光,转眼之间已将届五更,东方天边已然微透曙色,泛起鱼肚白。
天既微明,大地的事物,也就较为可以看得清楚了,只见那碧瓦朱栏的陶然亭中,跟朱汉民对面而坐的是位绝代风华的中年黑衣美妇人,无情的岁月,并未能稍减她的容色,相反地反为她增加了一种成熟的风韵。
适时,黑衣美妇人一笑站起:“民儿,是时候了,走吧,假如娘算的不错,我们到达的时候,正赶上你怡姨的早课!”
朱汉民欣然点头,当即娘儿俩出了陶然亭,飘然向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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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满园梅花故人来
晨光曙色之下,那白云观的春花园中,老梅吐蕊,暗香浮动,瑞雪厚积,一片银白,是个粉妆玉琢的世界,也有着世外桃源般的宁静。
除了那前殿的阵阵磐音,及一间精舍中传出的阵阵清脆铃声,还有那微风过处,老梅枝桠抖动,雪花扑簌外,是听不到别的声音,看不到别的。
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进到这儿来,都能令他心旷神怡,俗念全消,油然而生出尘之感。
在那春花园园东的一片雪地上,傍依着几株老梅,静静地矗立着三座青冢,所以说它是青冢,那是因为在那三座冢上,露出了几片绿油油的碧翠新草。
那居左的一座青冢,比另两座较为大一些,墓碑上只简单地镌刻着:傅小天 薛霞梅 之墓这是那位被满门抄斩,屈死的当朝柱石虎将,盖世英豪的神力威侯傅小天伉俪之墓。
这不足为奇,奇的是那另外两座较小的青冢,奇的在冢前那两个小小墓碑之上,那赫然一个竟镌刻的是:“夏梦卿之墓”,一个镌刻的是:“德怡之墓”。
夏梦卿没有死,那位当年的美郡主德怡如今也还在人世。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且听听这个人是怎么个说法!
这个人,是那黑衣美妇人,她此刻正站在三座青冢之前,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她口中喃喃说道:“郡主,你未免也太痴了,生不同衾死相依,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你使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若是知道……”
她没有说下去,她以一声轻叹结束了这段话。
然而,适时,那间精舍中铃声顿止,一条人影飞掠而出,直落黑衣美妇人身后一丈处。
是那位美道姑,她梆眉双挑,目射寒芒,沉声叱道:“这位施主因何擅入禁地,扰人清修!”
黑衣美妇人笑了,却未转身:“仙姑问我么?我是来凭吊傅侯伉俪的……”
“住口!”美道姑倏扬冷喝,冰冷说道:“此地不是任人凭吊的,请施主速速离去,否则莫怪我这个出家人妄动无名轻起嗔念,要逐客了!”
“哎呀!”黑衣美妇人笑道:“林泉孰宾主,风月无古今,这三清圣地绾十方香火,本是任人参拜瞻仰的,仙姑怎说……”
“无量寿佛!”美道姑怒声佛号,颤声说道:“施主恕我要得罪了!”
单掌一抬,突出一指,点向黑衣美妇人后腰……
黑衣美妇人突然一笑转身:“郡主手下留情,小倩特来请安!”
美道姑神情—震,硬生生地沉腕收指,目光发直,失声说道:“你,你,你是聂姑娘……”
黑衣美妇人嫣热笑道:“虽一别十多年,容颜该仍依稀可辨,郡主难道……”
“不错,你是聂姑娘!”美道姑一声喜呼,闪身而前,一把抓起聂小情一双柔荑,美目圆睁,泪光隐现.惊喜说道:“聂姑娘,你,你是什么时候来北京的?”
聂小倩笑道:“人老珠黄,已不是当年黄毛丫头,郡主这姑娘二字,叫得我脸上直发烫。郡主,我刚到。”
美道姑也为之失笑,道:“夏大哥,他可好?”
“他很好,谢谢郡主!”聂小倩点头说道:“只是,近年来老多了!”
一个老字引人感慨,美道姑与聂小倩不禁相对摇头感叹,一别十多年,物是人非红颜老,岁月无情乍相逢,委实令人有置身梦中之感,再想想当年往事,心中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触。
沉默了一下,美道姑忽地一凝目光,道:“一别十多年,姑娘突然来到北京,是……”
聂小倩柔婉笑道:“我是来找忆卿,郡主知道,我不放心,同时,我也想来看看多年不见的故人。”
一听忆卿,美道姑有着难抑的激动,忙道:“姑娘,你找着忆卿了?”
聂小倩点头说道:“找到了,听说郡主不见他,他伤心得很!”
美道姑目眶一红,叹道:“这孩子,他哪知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聂小倩截口说道:“郡主,他知道,可是他也有非见您不可的理由,您要原谅,我自作主张,把他带来了!”
美道姑一惊,忙道:“不行,姑娘,我暂时……他,人现在哪儿,”
慘小倩抬手往她背后一指,道:“郡主,来不及了,您瞧瞧背后是谁?”
美道姑大惊失色,霍然转过身,她怔住了,眼前一丈内那积雪小桥之上,可不正站着双眼含泪的朱汉民。
美道姑的身形剧颤,再也难忍两眶热泪了,扑簌簌地任它挂下两行,坠落满襟,颤声叫了一声:“忆卿……”
朱汉民身形一闪,飞掠而至,不顾地上那积雪,砰地拜倒在美道姑跟前:“怡姨,侄儿给您……”
余话,他没能说出口,美道姑也未拦他,香肩耸动,泪珠儿泉涌直流,是喜,也是悲。
这感人的真情,聂小倩站在一旁也为之心酸,暗暗挥泪不已。良久,还是她说了话:“民儿,让你怡姨歇歇!”
朱汉民这才缓缓站了起来,美道姑皈依三清,出家避世,恬淡寡欲,斩断七情,她却也直到如今才收泪,拉着朱汉民问长问短,朱汉民一一回答之后,却说了这么一句:“怡姨,您好狠心!”
一句话又赚了美道姑两眶辛酸泪,带泪笑道:“忆卿,别让怡姨伤心,你如今不已见着了怡姨么?过去,我们不谈了,好不?”
朱汉民道:“侄儿不明白您有什么理由不见侄儿。”
美道姑道:“怡姨总是有理由的,不然怡姨想都快想死你了,哪会那么忍心?你要知道,怡姨跟你最亲,最疼你,便是你容叔也比不过我,至于是什么理由,这儿太冷,也不是谈话之所,我们屋内谈去吧,好么?”
朱汉民点了点头,任美道姑拉着走向精舍,行走间,美道姑笑顾聂小倩,道:“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聂小倩笑了笑,道:“这一点忆卿不如我,我是认准了您绝对不会远离傅侯伉佰的,投想到竟被我料中了。”
美道姑笑道:“姜是老的辣,看来是一点也不差!”
这间精舍之中,陈设异常之简陋,大异当年那富贵荣华的香闺,但却不失雅致,而且窗明几净,点尘不染。
坐定,又闲谈了几句之后,朱汉民便急不可特地将阿步多所言说了一遍,并向美道姑查问乃妹小霞的下落。
美道姑静静听完,叹了口气,点头说道:“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得最清楚,小霞是落在了亲王府,而且是落在了和亲王府……”
朱汉民闻言一震,忙道:“怡姨,小霞怎会落在了和亲王府?”
美道姑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要说,便该从当年说起,你知道.当年这位皇上虽然不是好色之人,但他却很倾慕你娘梅霞的人品才华,所以他一直对你娘很好,不但诰命一品,而且宠爱有加,胜过对每一个皇族亲贵,其实,你义父之独能获天眷,也不无沾了这一点的光,这件事,皇上曾经私下里对我提起过,设非那时你娘已是你义父的威侯夫人,只怕早被他弄进宫里去了,唉,这也怪不了皇上,谁叫你娘她是那样一个人间绝色奇女子……”
没想到皇上心中还有这么一段隐秘。
聂小倩神色泰然,朱汉民却轩了轩眉,只是两人都未开口,美道姑话锋微顿,接着说道:“在小霞十七岁那年,皇上瞒着老佛爷跟皇后,在民间暗下里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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