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
聂小倩神色泰然,朱汉民却轩了轩眉,只是两人都未开口,美道姑话锋微顿,接着说道:“在小霞十七岁那年,皇上瞒着老佛爷跟皇后,在民间暗下里徼歌选色,征了几名民女进宫,不幸的是,小霞就是这几名民女中的一个……”
朱汉民失声说道:“怎么,怡姨,小霍还进过大内?”
美道姑点了点头,道:“小霞不但被选进了大内,而且压倒了另外那几名民女,特邀皇上的喜爱,这本是意料中事,因为小霞长得跟你娘一模一样,她甚至比你娘还美,也就因为这一点,皇上简直把她视作拱璧,如获异宝,一下子就想破格封她为‘令贵妃’,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消息走漏,事情让皇后知道了,就禀报老佛爷逼着皇上又把小霞赐给了和亲王,其实,那是皇上打的好算盘,名义上小霞是被赐给了和亲王,骨子里那等于小霞仍在宫里一样,他乐得顺水推舟,免闹事,于是,小霞就由大内又到了和亲王府……”
朱汉民忍不住急急问道:“怡姨,小霞她如今……”
美道姑眼睛一红,黯然说道:“你跟小霞虽同母异父,但到底是一母同胞,我不能瞒你,其实,迟早你也会知道的,小霞,她,她死了……”
聂小倩脸色一变,尚未说话,朱汉民已然霍地起,一把抓住了美道姑,颤声说道:“怡姨,您,您,您怎么说?”
美道姑低头悲声说道:“小霞她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朱汉民听清楚了,但是,他刹时之间也呆住了,俊面煞白,双目赤红,一缕鲜血由唇角渗出,只不说话。
聂小倩陡扬沉喝:“民儿,人死不能复生,你定定神,放手!”
朱汉民机伶一颤,霍然而醒,连忙松开了抓住美道姑的那只手,倏地垂下头去,身形不住颤抖。
聂小倩虽也心中万分悲痛,震惊异常,绝不下于朱汉民,但是她年事已高,历事较多,所以她仍能强自忍住,见状急声喝道:“民儿,你听到我的话了么?”
朱汉民缓缓抬头,神色怕人,微懂点头说道:“娘,民儿听见了,您请放心……”
忽地双目一睁,赤芒暴射,道:“怡姨,小霞是怎么死的?”
美道姑抬起了头,泪渍满面,道:“忆卿,人生不能复生,你节哀止悲,先坐下来,再听怡姨慢慢地说……”
朱汉民缓缓地坐了下去,美道姑满含不忍地望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和亲王本来要收她为侧福晋的……”
朱汉民猛又站起,厉声说道:“怡姨,莫非小霞是被弘昼逼死的?”
美道姑忙道:“忆卿,不是,绝不是,千万别冤枉和亲王,他是老好人,坐下来干心静气的听怡姨说……”
朱汉民悲怒威态稍敛,杀机又随之陡生,坐了下去。
美道姑接着说道:“和亲王本有意要收小霞为侧福晋的,可是就在小霞进亲王府的当天晚上,和亲王竟突然死了,不知是谁说他是被小霞克死的,这一说不要紧,小霞就被殉了葬,活生生地被送进了和亲王陵墓之中……”
朱汉民哑声说道:“怡姨,这害人的话是谁说的?”
美道姑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忆卿,别怪那说话之人,实际上也是大巧了,和亲王早不死晚不死的,偏偏死在小霞进府的当天晚上,而且是无疾而终,要怪只能怪小霞命中注定遭劫……”
朱汉民悲笑说道:“难道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就这么看她死了算了不成?”
美道姑道:“忆卿,我对小霞跟对你一样,你两个等于是我的子女。假如该怪谁,我早找他了,也不会等到今天你来了之后了!”
朱汉民身形一阵颤抖,惨然道:“可是,怡姨,小霞她写信叫我赶来北京,如今我是来了,不料兄妹俩已阴阳永隔,难见一面,怎不令我……”
倏地垂下头去,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手足之殇,那悲痛之情谁人能免?
美道姑也跟着低下了头,而,那聂小倩却美目疑注美道姑,脸上的神色,出奇的平静。
半响,美道姑才缓缓抬起头来.道:“她写信叫你来干什么?”
朱汉民道:“她信上没说,不过,如今看来她当是想叫我赶快来救她出险的,只是我很奇怪,小霞不懂武学,更不会知道江湖事,她怎么会知道雪衣玉龙就是她的哥哥……”
美道姑呆了一呆,道:“这怡姨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件事确是奇怪,她怎会知道你就是她的哥哥呢,她绝不该知道……”
朱汉民默然未语,这个时候,他无暇多想,便是想他也想不通,半晌,他忽地扬眉说道:“怡姨,和亲王被葬在什么地方?”
美道姑道:“玉泉山。”
朱汉民猛然想起玉珠告诉他,那闹鬼之处是和亲王的陵园,脱口一声惊呼,失声叫道:“莫非她就是小霞……”
聂小倩目中异采一闪,没有说话。
美道姑却一怔说道:“忆卿,你说什么?谁是小霞?”
朱汉民未答,激动地急急问道:“怡姨,您可曾听说,玉泉山上这几天闹鬼?”
“闹鬼?”美道姑讶然说道:“怡姨平日难出白云观一步,怎会知道这些小事,到底……”
朱汉民忙把玉泉夜寻鬼之所见说了一遍,最后他又激动地问道:“怡姨,您看,那会不会是小霞她呢?”
美道姑静听之余,脸色连变,这可全落在了冷眼旁观的聂小倩双目之中,听完,她失声说道:“世上竟会有这种事?忆卿,走,我们看看去!”
她刚要站起,聂小倩突然含笑说道:“郡主怎糊涂一时,大白天里,您上哪儿去找鬼?”
美道姑呆了一呆,哑然强笑,沉吟了一下,又满面诧异地对朱汉民道:“照你这么说,那白衣女子有可能是小霞,可是,她若是小霞,她该认得你啊?”
朱汉民道:“怡姨,我两个分别了整整十五年,她未必……”
美道姑摇头说道:“骨肉至亲,一母同胞,而且儿时的面貌也该依稀可辨,再说,她要不知道是你的话,怎会写信给你?”
朱汉民呆了一呆,顿时哑口无言。
聂小倩突然说道:“郡主,以您看,世上有鬼么?”
美道姑闻言转注,但一触及聂小倩那双目光,却微微显得有点不安,忙点头说道:“人死为鬼,道家相信有鬼!”
聂小倩道:“那么郡主对这件事做何看法?”
美道姑神情微显不安地,道:“小霞屈死,是以魂魄不灭……”
聂小倩道:“这么说来,郡主也认为那鬼是霞姑娘了?”
美道姑神色更见不安,摇头说道:“我不敢肯定,不过,照忆卿的说法,那该是小霞,因为我不以为世上还有任何一个女孩子其品貌能强过小霞的!”
聂小倩笑了笑,道:“鬼之说固可信,我也以为忆卿所见似乎是鬼而不是人,但是,郡主,霞姑娘确实被殉葬了么?”
美道姑微微低下了头,状若不胜悲凄,道:“我亲眼看见小霞被送进陵墓中的。”
聂小倩美目中异采又复一闪,道:“郡主,难道说霞姑娘她不可能再出来么?”
美道姑身形极其轻微地一震,道:“姑娘该知道,小霞是个不懂武学的弱女子。”
聂小倩道:“这个我知道,我是说,有没有人会救她出来:”
美道姑摇头说道:“姑娘也该知道,那不可能,姑不论玉泉禁地,挖掘亲王之墓,罪连九族,而那和亲王的墓又是牢不可破,便是可以救她,只怕救出来的也不会是个活人了!”
聂小倩点头说道:“这话不错,墓道一闭,墓中便难有生物……”
顿了顿,忽又问道:“郡主可知道那营墓的是谁么?”
美道姑身形又复一震,道:“不知道,姑娘问这做什么?”
聂小倩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我听说古时候有人不愿意被殉葬,往往暗中买通了营墓的工人,在营墓之时,留下一个出路,以便关入墓中之后,再由那预留的出路逃走……”
美道姑当即摇头说道:“那不可能,亲王之墓非同小可,营墓的时候,亲王府曾加派亲信护卫临场监工,寸步不离!”
聂小倩道:“这么说来,我的希望又幻灭了,郡主可曾想到这一点?”
美道姑道:“姑娘是说……”
聂小倩道:“我是说郡主可曾想到买通营墓之人,暗中谋救霞姑娘!”
美道姑黯然摇头说道:“这我倒没有想到,其实,我要能救小霞,我早就救了,哪能让她被殉葬之后再行图谋?”
聂小倩点头说道:“郡主说得不错,郡主总不能为一个民女力争,苦就苦在又不能说明那是傅威侯的爱女……”
美道姑欣然点头,道:“姑娘说的不错,正是这样,我要力救小霞倒不是不可以,只是那又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了。”
真要如此,一旦事发,第一个被连累的将是九门提督纪泽夫妇,人家牺牲自己的儿女救朱汉民两兄妹,总不能为救小霞而不顾连累人家。
这种利害,聂小倩明白,她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沉默了一阵之后,美道姑似乎是有意打破这沉重的静默,望了望朱汉民,道:“忆卿,现在你该可以明白怡姨的苦衷了吧!”
朱汉民点了点头,哑声说道:“怡姨,侄儿懂了,可是怡姨那暂时二字……”
美道姑“哦”了一声,说道:“怡姨是要有个时间思考,该怎么告诉你比较妥当!”
朱汉民黯然不语,半响,忽地扬起双眉,道:“怡姨,容叔说,我义父所以坐罪是因为朝廷有人进谗,容叔又说,可能您知道那个人是谁?”
美道姑沉吟了一下,道:“有可能是和坤,只是怡姨不敢肯定!”
朱汉民目中电闪寒芒,道:“怡姨,这话怎么说?”
美道姑道:“和坤是在你义父被害之后得势的,假如有你义父在一天,这个奸佞就永远别想抬头,加之,在你义父被害之前,和坤便一直在御书房里鬼混,有一次皇上还问过我,和坤说小天不忠,问我看法如何……”
朱汉民变色说道:“我义父忠不忠,他比谁都明白。”
美道姑摇头说道:“话虽这么说……唉,伴君如伴虎,你知道,怡姨为什么出家皈依三清,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朱汉民眉宇间陡现杀机,冷哼一声,道:“这么说来,是和坤那老贼该没有错!”
美道姑道:“怡姨也认为是他,只是没有把握,拿他没办法,再说,他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第一大红人,身兼数职,权势赫赫,谁能扳得倒他?能自保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朱汉民神色怕人地道:“朝廷中固然没人能扳倒他,也没人敢惹他,可是武林中却不乏能扳倒他之人,侄儿就是一个。”
美道姑叹道:“其实谁要能杀了他,未尝不是大清朝廷之福。”
聂小倩面有异容,朱汉民却冷哼说道:“侄儿今夜就进他相府去问问他……”
美道姑道:“忆卿,他不会承认的,”
朱汉民道:“那由不得他,侄儿有办法让他实话实说。”
美道姑说:“为公为私,怡姨都不能阻拦你,只是,忆卿,和相府中戒备之森严,犹甚于当年之神力侯府,不下于大内禁宫,他所养的那些死士,个个都是当今武林的一流高手,可不比一般的护卫。”
朱汉民道:“多谢怡姨提醒,侄儿尚没有把他们放在眼内。”
美道姑淡淡说道:“忆卿,多学学你爹,对敌首忌一个‘骄’字,”
朱汉民一震,满面羞愧,道:“多谢怡姨明教,侄儿下次不敢了。”
美道姑默然片刻,一叹又道:“忆卿,宗人府带着亲军夜围贝勒府的事,怡姨已经知道了,怡姨也知道,你此来绝不会是单为找寻小霞,你容叔跟我都能不在乎己身的后果,可是你要为纪泽夫妇着想,站在怡姨的立场,也不能不劝你早日离开北京!”
朱汉民心头震动,扬眉说道:“是,怡姨,您放心,侄儿不会在北京待太久的。”
美道姑口齿启动,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道:“为这种事,当年你义父曾一再告谏皇上,要他别那么排斥汉人,仇视异己,大清朝廷有窃据之实,前明的遗民,自然是仇恨在心,思图报复,这,换了任何人也一样,要他善待汉人,以德化怨,与汉人打成一片,要不然,大清朝廷的这些满族之人将来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义父眼光远大,有独到之处,只可惜皇上他不听逆耳忠言,我恐怕将来有一天真的会死无……”
朱汉民毅然挑眉说道:“怡姨,对您跟容叔,侄儿一直未敢视为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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