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
朱汉民道:“规矩也得看对谁,礼尚往来,不是她难道还是我不成!”
居左黑袭人儿哑了口,居右黑衣人儿却代她羞恼地怒叱说道:“好大胆的狂生,不给你点颜色看,你还不知北京城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马鞭一扬,“刷”地一声,当头抽下。
白裘人儿适时一声轻喝:“翠儿,住手!”
居右的黑袭人儿闻声沉腕,鞭梢由朱汉民眼前掠过,只差寸余便被抽上,朱汉民却是连眼都未眨一下。
白裘人儿美目中异采再闪,冷冷说道:“你的胆识,我领教过了,很不错,也不同于一般读书人,甚至于不亚于我所认识的几个人,不过……”
双眉一扬,接道:“北京城不是你炫露胆识的地方!”
朱汉民冷冷说道:“我无意炫露,不过,我不以为北京城有什么特殊!”
白袭人儿道:“你要知道,这儿是京畿重地!”
朱汉民道:“我明白,可是住在京畿重地里的人,也要讲理!”
居左那名黑裘人儿突然喝道:“你说谁不讲理?”
朱汉民看也没看她一下,冷冷说道:“大年初一,大街上驰马,罔顾人命,污人衣衫,我都有息事宁人之心,不愿追究,你们反倒不顾理曲,仗势欺人,动辄扬鞭,谁不讲理谁知道!”
居左黑裘人儿又惊又气,又待扬鞭,却又被白裘人儿拿眼色止住,她深深地看了朱汉民一眼,道:“你,姓什么,叫什么,什么地方人?”
朱汉民淡淡说道:“彼此缘仅一面,而且这一面也不大愉快,似乎没有通报姓名的必要!”
白裘人儿眉梢儿一挑,但又忍住,道:“该如此,我不愿相强,你可知道我是谁?”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知道,我也懒得去想。”
居左黑袭人儿突然说道:“你是想死,我家姑娘是……”
白袭人儿横了她一眼,立刻截口说道:“不知者不罪,现在我叫你明白,别说我没有撞着人,就算我撞着了人,衙门里我一身承当,又干你什么事?”
朱汉民道:“那么阁下纵马飞驰,溅起雪泥,污人衣衫,这又怎么说?”
白袭人儿道:“你这身衣衫值多少钱,说吧,我赔你!”
朱汉民道:“那倒用不着,只要阁下知道这次理曲,小心下次就行了!”
白袭人儿眉梢儿又挑,尚未说话,居左黑袭人儿突又插口叱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就不得了了,你要弄清楚,这是京畿,这是大清朝朝廷所在。我家姑娘别说放马疾驰,就是在大街上行猎,也没人敢哼一声,你不过一个草名……”
一句话听火了朱汉民,他目中暴射凛人威棱,居左黑裘人儿一凛住口,他却又微敛威态,淡淡地说道:“这么说来,你家姑娘是当朝亲贵了,那么我要告诉你,别仗亲贵之势压人,‘皇族亲贵’这四个字,我还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天下之地,天下人管得。什么是京畿,什么又是大清朝朝廷所在?若真要论起来,这莽莽神州该是汉家基业,贵朝强行窃据,最多暂时算个客人身份。”
这书生好大胆,这番话说得两名黑裘侍婢愣在了那儿,作声不得,白袭人儿则芳心连震,花容剧变,美目圆睁,尽射惊恐,好半天才贝齿紧咬地迸出几句,道:“不知者不罪,我对你一忍再忍,我也从没有过今天这般好脾气,但你不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快说,竟然这般大胆,你难道不怕……”
“怕?”朱汉民扬眉笑道:“我这个人从来就不知怕为何物,别说当着阁下你,就是当着弘厉,我想怎么说也要怎么说……”
顿了顿,笑接道:“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是谁,我可以这么告诉你,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武林一介落魄书生,如此而已!”
“够了!”白袭人儿气得娇躯颤抖,喝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上触皇上……”
本来是,朱汉民这番话,的确对这位出身满室亲贵的白裘人儿是一大刺激,她既惊且怒,简直就不明白眼前这书生何来偌大天胆!
她美目圆睁喷火,秀眉倒挑含煞,顿时发了那任性惯了的皇族千金脾气,话落,立又挥手沉喝:“翠儿、玉儿,把这大胆狂民拿下,即交九门提督。”
黑裘二婢早就跃跃欲动,蓄势待命,未等白袭人儿说完,便自同扬冷叱,马鞭齐挥,电击而下。
朱汉民忍无可忍,双眉陡挑,冷笑说道:“这就是你们满清朝廷的一贯作风,你们大概是仗着皇族之势及一点自以为不俗的武学欺人,我要再吞声忍气,你们会以为大汉子孙,先朝遗民永远可欺了,撒手!”
单掌电出,一闪即回,再看时,原拿在两名黑裘侍婢手中的尺长马鞭,已然到了他的手中。
他振腕微震,两根尺长马鞭立刻寸断,一松手,两支鞭柄也跟着落了地,没入—地雪泥中。
然后,他抬眼冷笑,道:“阁下,我不愿为己太甚,但我也不原惯了你的下次,毁去马鞭,不过略示警戒,那是告诉你们,大汉子孙,先朝遗民不是好欺负的,我在北京城会住上个一年半载,倘若不服气,尽管带领你们那些所谓帝都铁骑找我,我随时候驾!”
话落,看都不再看三女一眼,径自转身行去。
那两名黑袭人儿惊破了胆,也气炸了肺,别说是布衣草民,便是当朝大员也没几个敢惹她俩的。
她两个何时受过这个?一见书生离去,犹以为人家是畏罪图逃,怒叱一声,便要纵骑追赶。
一眼望见白袭人儿呆坐鞍上,娇躯剧颤,娇靥煞白,两只美目红红的,泫然欲泣,呆呆地痴望着书生背影,不发一言,生似不知书生已经离去一般,不由同时大惊失色,真正说起来,跑了书生事小,气坏了这位姑娘事大,两个人连忙拔马靠近,欲待慰问。
白袭人儿却突然颤声喝道:“别理我,你两个都给我回去,我找姑姑给我出气去。”
话落,玉手抖缰,蛮靴猛蹬,健马一声长嘶,撒开四蹄,顺着永定门前大街向西驰去。
这一下,两名黑袭侍婢又怔住了,不跟嘛,又怕姑娘她一人出事,担不起这责任。
跟嘛,姑娘的脾气,她两个最清楚,姑娘她要是叫人向东,就绝不许人向西,不听?哼!
二人互视一阵,最后只有拨马直向正阳门驰去。
一天大事,刹时间云消雾散,再看大街上,空荡,寂静,早没了行人,只剩下朱汉民一个,儒衫飘拂,犹在街那头徜徉。
蓦地里,他忽有所觉,驻步停身,转望身右一条胡同内,扬声笑道:“看来,阁下当真是跟定了我来!”
话声方落,人影一闪,胡同口出现了个要饭化子,神色冷漠,满脸不屑,正是适才的那一位,他冷冷说道:“我为你扼腕,也为你可惜!”
朱汉民未在意,淡淡笑道:“阁下,这话怎么说?”
要饭化子未答,反问道:“你知道她是谁?”
朱汉民摇头说道:“我愚昧,阁下可否指教一二?”
要饭化子冷冷说道:“她便是当朝亲贵,德贝勒德容的掌上明珠,平日娇惯任性,便是朝廷大员也得让她几分!”
朱汉民神情一震,目闪异采,但立即恢复常态,笑道:“怪不得,原来是贝勒爷德容的女儿,怎么样?”
“不怎么样!”要饭化子冷冷说道:“只怕阁下那高攀亲贵,以作进身之阶,以求荣华富贵,食美味,衣朱紫的心念成了泡影!”
显然,他是没听见朱汉民适才所说的那些话。
而朱汉民,却又不知是何用心地,立即装出一付大惊失色,懊丧欲绝的神情,愣立不语。
要饭化子看在眼内,目中突现怒火,冷笑说道:“懊悔了?怕了?是不?不晚,下次碰上多叩两个头也许还可以挽回,我化子虽然天生穷贱命,却以有你这么一个同族而感到羞耻,恨不得一头碰死在东墙,读圣贤书你所学何事?你那碧血丹心名号及这袭儒衫可以取消脱下了!为了攀附顺利,最好连你那三字‘朱汉民’姓名也改一改!”
又是一口唾沫,投过不齿不屑的一瞥,转身就走。
要饭化子走了,朱汉民望着他那背影哑然失笑,却毫不在意地摇摇头,径自飘然而去。
潇湘子 扫描 lionking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武侠屋wuxiabook。9home/收藏
:
第二章 突访故旧为书生
出西城往西的大道上,一骑健马,铁蹄溅起千点雪,往西飞驰,鞍上,正是那位刁蛮、美艳的白裘人儿。
蒙古种健骑脚程快极,没多久,一座宏伟、庄严的道观已在眼前呈现,白袭人儿纵马若飞,直闯道观门前。
这座道观红门绿瓦,宏伟、庄严异常,观前有皇上御笔亲书四个大字:“洞天福地”之大牌楼。
提起这座道观,可是大大地有来头。
这是道教之正观,原为唐天长观旧址,后历建历改,最后改称为白云观。
观内有灵官殿、丘祖堂、三清阁、长春殿、僧纱殿、翕光殿,另有律堂及玉皇宫,观后有春花园。
这座白云观所祀之长春真人邱处机,字通密,自号长春子,山东栖霞人,年十九(金大定六年),入昆仑山修道,元世祖远征之际,率十八道应召,后置长春子燕京之太极宫,总管全国道教,并参划政事共十二年,以八十岁而化,此乃元朝利用道教统治人民之一例。
白云观定元月十八、十九两天为燕九节,一为纪念长春真人,一则为纪念邱元清。
邱元清此人明初信道,入阐三清,有识者荐元清于明世祖,认元清为非常之才,有用于邦国。
世祖大喜,乃赐以美丽宫嫔,元清不敢却,乃于正月十九自宫,并定是日为阉九节,为避免“阉”字,改用同音“燕”字,故又称为燕九节。
提起这几段事儿,北京城里老一辈的大大都能说得上来。
白裘人儿纵马疾驰,在牌楼前飘身离鞍,牵马而行。
这是规矩,每一朝代都是如此,谁敢眼见御笔亲书的牌楼不下马,别看她娇惯任性,这地方她也丝毫不敢随便。
白袭人儿拉马穿过牌楼,白云观高高石阶之上,立刻急步迎下两名中年全真。
一名接过坐骑,一名趋前恭谨稽首:“姑娘许久未来了,今天……”
白裘人儿绷着一张娇靥,截口说道:“我要见姑姑,她老人家何在?”
那问话的中年全真道:“禀姑娘,郡主正在春花园中。”
白裘人儿扭动腰肢,迈步便要登阶。
那中年全真忙地趋前一步,稽首说道:“姑娘请稍候片刻,容贫道通报!”
白袭人儿双眉一皱,道:“我不是外人,也见过姑姑多次了,难道每次都要通报么?”
那中年全真恭声说道:“禀姑娘,这是郡主交待,贫道不敢擅自做主,姑娘该知道,除了姑娘及玉贝子外,便是贝勒爷前来,郡主也不见的。”
白袭人儿皱了皱眉,在这位郡主姑姑面前,她是丝毫没有脾气的,轻抬玉腕,摆了摆手,道:“好吧,我候着了,你去吧,要快点儿!”
那中年全真应了一声是,一稽首,转身疾步登上石阶,进入观门,未几,他又疾步而出,趋前稽首道:“禀姑娘,郡主吩咐,春花园相见!”
他话声方落,一阵香风起处,白裘人儿已然娇躯疾闪,轻盈灵妙地登上了高高石阶,进了观门。
显然地,这地方,白袭人儿是常来,她本不用别人带路,便登堂过殿,直奔观后春花园而去。
春花园中美景一片,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春日里万红千绿,夏日里荷香暗送,秋日里金菊怒放,冬日里梅花万点,更压上一片雪白。
梅须让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春花园中,那朱栏小亭之旁,那积雪小桥之上,此际正站着个一身道家装束,却难掩绰约风姿的中年道姑。
她,气度高华,美艳绝伦,但却清奇得不带一点人间烟火气,脸上的神色,泰然、安详,还带着三分悠闲。
那欺雪赛霜的一截皓腕,水葱般晶莹玉指,正搭在一株老梅的低垂枝桠上,景美如图,人美若仙,这春花园中的景致,美得惊人,美得出奇。
“姑姑!”一声银铃般清脆娇音,划破这春花园中的宁静,白裘人儿如掠波乳燕,直上积雪的小桥上。
美道姑玉手微放,老梅枝桠弹起,扑簌簌落了一地雪花,她未转身形,面上已绽开了笑容,那笑容既美,还带着点儿慈祥,柔声说道:“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我这宝贝姑娘给吹来了?”
一眼瞥见白袭人儿?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