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娘,孩儿不想去,去了对他几位也不好,孩儿只是想再去看看妹妹,再与她见上一面,告诉她一声。”
聂小倩心中一酸,热泪险些夺眶,强笑说道:“你打算今夜去?”
朱汉民有点黯然,点点头道:“是的,娘,今夜……”
□□ □□ □□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
正月十五俗称灯节,又称元宵,这一天,北京城各处的热闹,那是自不待言,瞧吧,到处是灯山、人海,万头攒动。
今夜,天上微微有些云,一轮皓月,在那淡淡的云层中,露出了半个,因之,月色皎洁,而冷辉有些黯淡,实际上,今夜各处夸奇斗彩的上元灯,其光亮,掩过了夜空的皓月与那闪烁的群星。
但,在那玉泉山上,黯淡的月色,却仍保持着本来。
在那玉泉山的最高处,那玉泉塔旁的一块大青石上,衣袂飘飘,轻盈若仙地卓立着一位风华绝代,清丽若仙的白衣少女。
这少女,美得清奇,美得圣洁,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直如那来自广寒宫中的人儿。
只可惜,她那一双远山般黛眉,锁着一般轻愁、幽怨,让人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她,竟是和亲王陵墓中那位女鬼!
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那露在清冷银辉下的肌肤,隐隐地透射着一种惑人的光采。
如此天生丽质,虽鬼亦仙。
那一双笼罩着薄雾的迷蒙美日,痴痴地远眺着北京城中的灯山人海,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听一缕满含幽怨凄楚,令人闻之心酸泪落,曲气回肠的清音,起自她那精巧遇香的檀口,划破夜空及五泉山上的宁静,袅袅直上,随夜风送出老远,那低低的吟哦,是: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临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使皆(哝)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月满今宵霁色澄,深沉帘幕管弦清,夸豪斗彩连仙馆,堕翠遗珠满帝城,一派笑声和鼓吹,长街灯火乐升平,归来禁漏余三四,窗上梅花瘦影横。”
“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微明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吟声至此微顿,接着一声低叹:“唯有我……”
接下去又是一声满含幽怨、凄惋的轻叹,然而,叹声甫起,她神情忽震,微风过处,那一个无限美好的雪白人影,顿时消失于无形。
刹时间,这玉泉山的最高处,又是空荡、寂静的一片,不,那袅袅吟声及轻叹似仍飘荡在夜空。
人影似电,匹练划空,适才那白衣少女站立处,那玉泉塔旁的大青石上,如飞射落一条雪白人影,那是个俊美、飘逸、脱拔的白衣书生,是朱汉民。
想必,他是听到了吟声赶了来的。
你不见他正迎风卓立,竭尽目力四下搜寻?
忽地,他高挑剑眉,身形再次腾起,天马行空一般,往金山口方向射去,转眼间,他射落在和亲王弘昼那巨大的陵园之内,那陵园,如今也空荡寂静,静静的浸沉在月色下。
只是,藉着那清冷银辉,陵园中的一草一木,清晰可见,那牌坊、那墓碑、那巨冢……朱汉民面对巨冢,双目一眨不眨,脸上的神色极其复杂,复杂得令人难以言喻,突然他喃喃说道:“妹妹,我知道,我没有办法看见你,更没有办法找到你,可是,妹妹,我今夜非见你不可,因为我要走了,明天一早我便要离开北京,回到江南,这一别,又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见面,所以我特来向妹妹辞行……”
他自说自话,这巨大的陵园之中,仍是空葫寂静的一片,不见第二个人影,不闻第二个语声。
朱汉民神色一凄,喃喃又道:“妹妹,正月十五,灯明月圆,人也该团圆,我兄妹稚龄分离,一晃十多年,再相逢已是阴阳相隔,人鬼殊异,团圆固不可能,而阴间清冷,寂寞也在所难免,妹妹,我了解你的心情,你的感触,可是,妹妹,我这是来向你辞行的,我要在离开北京前见你一面,你我虽非同父所生,但却是,一母同胞,手足之情,非同一般,也是你写信叫我来的,我千里迢迢的来了,可是至今只见过妹妹你一面,那种见面,有形同无。十多年离散,兄妹俩没有那悲喜交集的相拥执手,泪眼相望,便连一句欢谈不可得,如今,我要走了,妹妹,这一别不知多久.再相逢也难卜年月,你何忍哥哥我心碎肠断,悲痛黯然而去.妹妹,哥哥求你,让膏哥再见你一面……”
四野无声,陵园空寂,朱汉民自己已是悲不自胜,伤心热泪满面,哽咽颤声又一句:“妹妹,哥哥我这里给你跪下了……”
说着,他当真身形一矮,便要向着巨冢跪下。
突然,阴风拂动,一缕幽幽轻叹起自巨冢之后,紧接着,由那巨冢之后袅袅升起一片淡白薄雾。
薄雾,随即笼罩了整个巨冢,也弥漫了半个陵园,渐渐地,那薄雾之中,那巨冢之上,现出个无限美好的雪白身影,一个只见身躯不见乌云粉首的身影。
便是那身躯,也似虚无飘渺,隐隐约约。
同时,一个甜美悦耳但满含凄楚哀怨的轻呼,不知起自何处,只知飘荡于夜空四野。
“哥哥……”
朱汉民先是怔住了,入耳这卢轻唤,这才神情猛震,机伶一颤,泪如泉涌,嘶呼一声:“妹妹,”便要扑前。
蓦地里,那不知起自何处的话声又起:“哥哥,阴阳相隔,人鬼殊异。我阴气薄弱,哥哥阳气过刚,快别近我,否则我要躲了!”
朱汉民一惊停步,泪眼模糊,悲声说道:“妹妹,难道你当真……”
那虚无飘渺酌的话声说道:“什么当真?两次见面,三次显现,难道哥哥还看不出么!死无所谓,为鬼,也没有什么可悲伤的,在这九泉之下我能时常的见到爹娘,反而比活着还好,倒是哥哥你孤孤单单地一个人……”
朱汉民心酸热泪泉涌,道:“妹妹,哥哥如今有哥哥的爹娘,同时也一个人飘荡惯了,倒没什么,只是妹妹你一个人住在这清冷地方,令哥哥心痛难舍……”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别为我担心,我很好,不听我说么,我时常可以见到爹跟娘?跟他二位老人家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寂寞,不害怕……”
朱汉民道:“妹妹,你当真常跟他二位老人家见面?”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骗哥哥?”
朱汉民心中一酸,道:“妹妹,他二位老人家近来安好?”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爹跟娘都安好,一如生前,只是,他二位老多了!”
朱汉民悲笑说道:“咱们兄妹俩都已长大成人,二位老人家焉能不老?”
“说得是,哥哥!”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岁月不饶人,人有生老病死,便是鬼也难免,对了,哥哥,爹叫我告诉你,皇上阳寿未终,要你别坏了他老人家一世忠名,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不安,死后再添罪孽。”
朱汉民一震说道:“妹妹,他老人家知道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好糊涂,如今他老人家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妹妹,我知道,我不敢坏他老人家一世英名,更不敢让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不安,为老人家身后再添罪孽,我是站在我的立场要对付弘历……”
那虚无飘渺话声截口说道:“这个我知道,可是爹让我告诉哥哥,弘历阳寿未终,自有百灵庇护,任何人伤不了他!”
朱汉民沉默了一下,道:“那么,妹妹,什么时候——”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那是天机,爹没敢说,我也没敢问!”
朱汉民轩了轩眉,道:“妹妹,不谈这些了,我要请妹妹代我禀知娘,是我糊涂该死不孝,如今我已明白了,已经……”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娘早知道了,哥哥该知道,娘是永远不会怪咱们的,那天哥哥跪在她老人家面前改了口,她老人家既高兴又伤心,哭了好久,还是爹好劝歹劝……”
朱汉民心中猛又一酸,热泪再涌,悲声说道:“恨只恨阴阳相隔,便是骨肉之亲也难见面……”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别这样,哥哥在夏叔及聂阿姨的教养之下,不但长大成人,人才出众,而且在武林之中有了非常成就,不让夏叔叔当年,她老人家已很感安慰了!”
朱汉民忍泪点头,道:“我知道,妹妹,可是我能见妹妹,他二位老人家为什么不能让我见一面?难道说他二位老人家……”
“哥哥!”那虚无飘渺话声道:“他二位老人家又何尝不想让哥哥见见,只是哥哥,他二位老人家跟我不同,爹是神力威侯,娘是诰命一品的夫人,都已成神,目下便要往南海赴任,是不能轻易就显灵的……”
朱汉民闻言一喜,道:“真的,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这种大事,事关爹娘,我怎会骗哥哥?”
朱汉民道:“那么,袜妹,二位老人家的任所是南海什么地方?”
那虚无飘渺话声沉吟了一下,始道:“哥哥,这也是天机,连爹娘都不敢说。”
朱汉民禁不住一阵失望,良久又道:“妹妹,你知道不?我已经要弘历以王礼改葬二位老人家了,并且弘历也赦免妹妹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爹娘跟我都知道了,谢谢哥哥!”
朱汉民道:“对二位老人家跟妹妹,那都是我应该的……”
话锋微顿,接道:“妹妹,有件事我想问问妹妹,说起来,妹妹该是已离开这人世多年了,为什么一直到我来北京,妹妹才……”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是问我为什么一直到如今才显现?”
朱汉民点头说道:“是的,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可曾听说过,人死多少时候才能显现?”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我不知道。”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哥哥读的圣贤书,自然从不会相信鬼事,可是我要告诉哥哥,世间确实有鬼,人死之后,也要经过一个相当时候才能显现,不到时候是不行的,这跟人到了一定的年岁才会走路的道理是一样的!”
朱汉民道:“这么说,妹妹是到了能显现的时候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是的,哥哥!”
朱汉民道:“可是妹妹该知道,我娘是始终不相信妹妹死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错了,聂姨不是不信,她只是在绝望之中还抱着一丝希望而已,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哥哥你说是不?”
朱汉民迟疑了一下,道:“妹妹也该知道.我跟我娘一样,我们都认为妹妹不是夭折的命,不会死的,也不该死,假如……”
那虚无飘渺话声突然一叹说道:“哥哥,有些事当着哥哥我不便出口,虽然有人说,好死不如赖活,可是对我来说,死了要比活着好,我生来就是个苦命人,将来的下场不会好的,所以我情愿死。”
朱汉民未假多想,就是想,一时之间他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当即诧异地说道:“妹妹,这又是为什么?”
那虚无飘渺话声幽幽说道:“我不是说了么,当着哥哥我不便出口?不过将来哥哥总会明白的,到那时哥哥就会知道我今夜为什么这么说了!”
朱汉民忽然色变,双眉陡挑,目中暴射杀机,道:“妹妹,是弘历或弘昼欺负了你?”
那虚无飘渺话声娇羞地道:“瞧你,哥哥,你想到哪儿去了,没人欺负过我,也没任何人能欺负得了我,要不然,我便是为鬼也没脸见” ”
朱汉民脸上一热,道:“那么,妹妹,那又为什么?”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我不是说了么?当着哥哥我不便出口,哥哥将来总会有明白的一天,到那时哥哥自然就知道了,”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好吧,妹妹,我如今不问就是……”
抬眼望了那墓顶乃妹身影一眼,道:“妹妹,你会武?”
那淡白身影似乎微一震动,那虚无飘渺活声道:“谁说的?”
朱汉民道:“没有谁说,我是问问!”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当年咱们兄妹俩在十起长大,在爹娘遇难的时候,哥哥被怡姨送到了夏叔叔处,而我则被纪大人夫妇送往清苑一个民家,那对老夫妇是朴实的种田人,没有几年我就被选进大内,然后又进入和亲王府,不到一天便被逼殉葬身死为鬼,我一直没跟会武的人接触过,也一直没有机会习武,同时,以我的体质,我的?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