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
聂小倩一旁口齿启动,有心插嘴。
大悟掌教侧顾聂小倩,正色说道:“夫人适才教我礼不可失!”
聂小倩一怔住口,旋即摇头苦笑,道:“我不敢多嘴了,民儿,坐下吧!”
朱汉民闻言,不得不硬着头皮坐了下去。
他刚坐定,大悟掌教已正声说道:“少林大悟,谨代少林寺的各代弟子见过总盟主!”
说着,整衣大礼拜下。
朱汉民坐不住,连忙起身答了个平礼。
见礼毕,大悟掌教站起身形,未容聂小倩与朱汉民母子任何一人开口,再度侧顾门外,轻喝说道:“传玉兰来此见我!”
门外立即有久应声而去。
大悟掌教收回目光,含笑说道:“夫人及总盟主适才登山之际,可曾见到一个红衣女子纵马到来?”
朱汉民未答话,聶小倩含笑点頭:“见着了,听大空禅师说,那是少林俗家高弟,登封铁掌金刀霍大侠的令嫒!”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正是,贫衲想叫她来见见夫人及总盟主,日后也好向夫人及总盟主多领教益,尚望夫人及总盟主不吝才好!”
聂小倩笑道:“甫别不过十余寒暑,掌教如何说起话来显得生分了,姑不论少林武技冠天下,在寺弟子个个修为高深,万人难敌,便是那在家的霍大侠一身所学世……”
大悟掌教淡笑截口说道:“看来夫人说话,要较贫衲生分得多了!”
聂小倩失笑说道:“掌教的词锋不减当年,其实……”
话锋微顿,接道:“便是掌教不召霍姑娘来,我也要请求掌教准我见她一面!”
大悟掌教呆了一呆,喜道:“怎么,莫非她那一身尚称不俗的禀赋,已蒙夫人垂青?”
聂小倩笑道:“掌教,别拿话扣我,掌教这么一说倒叫得我难以作答了,适才我没有看清楚,是汉民说,霍姑娘的面貌长得跟德贝勒那位掌上明珠德兰珠小郡主一般无二,令人难以分辨,我好奇之下,想看看她两位长得到底是如何个像法!”
大悟掌教“哦”地一声,诧声说道:“竟有这等事,那倒巧,待会儿她来了之后,夫人不妨多看看吧,只是这丫头被贫衲那位霍师弟娇宠纵惯过甚,有些刁蛮任性。倘有失礼之处,还望夫人及总盟主看贫衲薄面……”
聂小倩笑道:“掌教这话比我适才所说,更显得生分了。”
大悟掌教赧然笑道:“夫人那犀利词锋,也更甚于当年,夫人,德贝勒及德郡主二位近来可好,唉!自当年一别,不要说难有机会见面,便是连个信息也难通,他两位,宦海奇英,至为难得,委实令人思念得很!”
聂小倩也有点黯然意味地轩了轩眉,道:“岁月不饶人,世间事变化太大了,德贝勒现有一子和一女,子名玉珠,封贝子,女名兰珠,袭郡主,均已长大成人,且均极有乃父乃姑之风,德贝勒仍住在内城贝勒府,德郡主却自当年傅侯归天之后,便在城外白云观出家了!”
大悟掌教静听之余,本在连连点头,状颇安慰,入耳那最后一句,不由大吃一惊,急问道:“怎么,夫人,郡主她,她竟看破红尘出家了……”
聂小倩有点黯然地道:“不如意事常千万,当年几件事也确实给她刺激太深,打击太大,所以她在心灰意冷之余,毅然抛弃了皇族的尊荣富贵,皈依了三清,白云观中静度余年!”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动容说道:“难得,难得,郡主本是人间奇女子,贫衲当时也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如今看来……贫衲该为郡主贺!”
聂小倩叹道:“说来说去,都是造物捉弄人,偏把一对有情的儿女,分别生长在汉满两族之中,倘若是……”
大悟掌教忍不住截口说道:“夫人说得是,这该是古往今来的一大悲剧,国族的仇恨,不知隔断了多少有情儿女……”
朱汉民听得心头一震,微感不安。
“其实!”大悟掌教接着说道:“说句良心话,咱们并没有把他几位视为异族之人!”
聂小倩点头叹道:“可是,事实上他们几位都是满人,介于满汉两族间的这道鸿沟是永难……”
大悟掌教截口说道:“夫人,彼此的私交,在某些方面该能打破这道鸿沟!”
聂小倩强笑说道:“也不错,其实,郡主当年未尝不能放弃自己的立场,只是,却正因为这不平凡的私交,夏大侠不肯委曲了她!”
大惜掌教黯然不语,半响说道:“往者已矣不能昧于公仇,但却不希望两族的子子孙孙,有情儿女,再有这种悲剧发生。”
这话,听得敏感的朱汉民心头又复一震。
聂小倩点下点头,没有说话。
“夫人!”大悟掌教又道:“贫袖那位故交,郝狮子近来如何?”
由这一问,聂小倩遂把在北京的一切经过情形,丝毫未加隐瞒地说了一遍,一直说到了她母子登上嵩山。
听毕,大悟掌教老脸抽搐地点头叹道:“故人均康健如昔,贫衲私心甚慰,德贝勒兄妹及纪大人的义行,令人敬佩,只是傅侯及夫人……”
倏地住口不言,一笑又转注朱汉民,道:“总盟主,贫衲斗胆,敢问对兰珠小郡主,总盟主打算怎办?”
朱汉民心中一震红了睑,犹豫再三,毅然挑眉:“掌教,朱汉民也不敢委曲于人。”
大悟掌教脸色微变,笑容微敛,道:“贫衲不敢相劝,只是,以贫衲一个佛门弟子出家人看来……”
蓦地里,一阵轻捷步履声由远而近……
步履声及门而止,只听门外有人说道:“禀掌教,玉兰师妹已经下山去了。”
大悟掌教神色微怔,“哦”地一声说道:“她上山来是来干什么的,怎么这么快就下山去了?”
门外那人说道:“禀掌教,弟子不知道,只知道小师妹在山上转了一圈之后就又下山了,在寺中没有停留多久!”
大悟掌教沉吟了一下,转注聂小倩,道:“夫人,要不贫衲派人到登封……”
聂小倩含笑道:“不必了,不急于一时,好在我母子在此间有几天停留,说不定还要往登封走一趟呢,不愁没有见面的机会!”
大悟掌教点了点头,向门外喝道:“没事了,你去吧!”
门外应了一声,步履声随之远去。
大悟掌教收回目光,移向朱汉民,刚一句:“总盟主……”
朱汉民已然急忙说道:“掌教,这次灭清教胁迫诸门派,贵派有没有受到什么损害?”
大悟掌教微微地笑了笑,道:“总盟主好像不大愿意提小郡主的事?”
朱汉民脸一红,窘迫地道:“彼此宿交,朱汉民跟珠贝子情如手足兄弟,他妹便是我妹,晚辈怎会不愿意提小郡主的事?”
大悟掌教捋须而笑,道:“只怕那小郡主并不甘心做总盟主的妹妹!”
朱汉民的脸更红,方待发话。
大悟掌教竟不肯放松丝毫地又道:“贫衲适才说过,站在佛门弟子出家人立场,是虔诚地希望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都有美满的结局。”
朱汉民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办法。
无奈,大悟掌教又紧逼了一步,笑问:“总盟主以为贫衲的想法如何?”
朱汉民不得不答了,迟疑了一下,强笑说道:“掌教佛门得道高僧,胸怀慈悲,抱着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宏愿,这是当然的道理!”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非佛门出家人亦应如此,只要不是铁石心肠无情人,皆应如此,难道总盟主没有这种愿望?”
朱汉民勉强点头说道:“晚辈不愿落个铁石心肠无情人之名,不敢说没有,不过掌教该知道,有些男女是注定不能结合而悲惨一生的。”
大悟掌教笑道:“这么说来,总盟主也承认是个有情男儿了?”
朱汉民道:“既非铁石心肠无情人,自属有情,有道是:‘非上上人,无了了心’,又道是:‘人非太上,岂能忘情’?”
大悟掌教笑道:“总盟主言同颇见机智,答话也异常之巧妙,不过,无论如何,有总盟主这句话,事情便有转机余地!”
朱汉民淡淡笑道:“晚辈适才说过,有些人是注定不能结合的,既属天意注定,又岂是人力所能改易的,掌教佛门高僧……”
大悟掌教截口说道:“佛门高憎心肠尤其慈悲,贫袖愿凭一片虔诚,—点婆心,上感我佛,施展无边佛法回天!”
朱汉民强笑说道:“掌教太热心了!”
大悟掌教毫不在意地笑道:“贫衲说过,身为佛门弟子出家人,本的是一片慈悲心肠,不愿见那恨海情天悲惨事,加以两代的交情,贫衲身受夏大侠良多,眼见总盟主受此困扰,不敢坐视,总盟主事勿以过于热心见责!”
朱汉民忙道:“晚辈不敢,且至为感激,只是掌教要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掌教又何必枉费心机?”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道:“在出家人的眼中,没有一个难字,也不该有一个难字,出家人不怕艰难困苦,佛法所至,顽石点头,何况区区三字不可能,贫衲定要化不可能为可能!”
朱汉民不便多说,淡淡一笑道:“晚辈只怕掌教要徒劳枉费了!”
大悟掌敦白眉微轩,道:“那除非总盟主另有存见,有意要上一代之悲剧重演于这一代?”
朱汉民心头一震,低下头,道:“晚辈不敢!”
大悟掌教道:“那么何言贫衲会徒劳枉费?”
朱汉民猛然抬头,道:“试问掌教,那无边佛法能不能填平两族间的鸿沟?”
大悟掌教一怔,须眉微动,道:“阿弥陀佛,出家人虽本我佛慈悲,事事求其化暴戾为祥和,但对此公仇大恨却不敢有片刻或忘!”
朱汉民淡笑说道:“掌教既不敢片刻或忘,怎好劝晚辈置诸脑后!”
大悟掌教又复一怔,旋即说道:“总盟主词锋好犀利,贫衲不敢,但德贝勒一家或有所不同!”
朱汉民道:“可是他们毕竟是在旗满人!”
大悟掌教道:“那么总盟主为什么面允德贝勒,一旦大业得成,神州匡复,保他世代为王?”
朱汉民一怔,顿时哑口无词以对,半晌始道:“那是缘于上一代的不凡交情。”
大悟掌教道:“贫衲斗胆,总盟主这理由牵强,此处既可看在交情份上,彼处又何独不能?”
朱汉民再度哑然,但旋即他挑眉说道:“掌教词锋更健,好意可感,但晚辈只有一句话,此生休论了,除非来世同为汉家儿女。”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须眉皆动,道:“看来总盟主是非要娶个汉家女儿做夫人不可了,贫衲不再多言,但为小郡主悲,为小郡主叹!”
朱汉民身形倏起轻颤,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聂小倩静坐一旁,听听这个,听听那个,也觉得这位昔年故人,如今的少林掌教过于热心,热心的出奇。
但转而一想,或许这位少林掌教是奉佛门弟子一片慈悲,不愿世间多生悲惨事,再加上他跟夏大侠当年的交情,眼见朱汉民为情困扰,不能坐视,所以才这么热心。
一念及此,心中也就释然了,这时忽地插口笑道:“掌教,万事先公后私,暂且擞开这件事不谈,咱们可以先谈谈公事了,尚不知贵教有否受到损害?”
大悟掌教忙欠身说道:“贫衲遵命,少林三代弟子被杀害了三名。”
聂小倩轩眉,道:“可有其他损失?”
大悟掌教道:“少林遭逢变故之后,贫衲便立即下令封山,或许由于处置及时,至今尚无任何其他损失。”
聂小倩沉吟说道:“那么,对方以何方式邀少林加盟的?”
大悟掌教道:“变起之夜,有一灭清教徒持灭清教教主亲笔函闯上了少林,那邀少林加盟之事,写在信函之上。”
聂小倩扬眉说道:“好大的胆子,难道说掌教就任他来去么?”
大悟掌教道:“有道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贫衲不便留难于他!”
聂小倩想了想,道:“请问掌教,那灭清教主的亲笔函件如今还在?”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还在。”
说着,转身自书桌抽屉内取出一封信遵给聂小倩。
聂小倩接过展示之下,摇头说道:“好狂妄的口气,民儿,你对对看!”
随手把那封信交给了朱汉民。
朱汉民接过一看,挑了眉,当即由怀中取出那封跟人头一起送来的信,两下一对照,他点头说道:“娘,不错,是出自一人手笔。”
聂小倩点了点头,抗吟了一下,转注大悟道:“掌教打算如何?”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