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公主
后者轻移脚步,缓缓来到了扎克汗巴身前,向他注视着,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赞叹一声道:“好剑法!”
说完,她偏过身子来,打量着丈许开外的海无颜。
“你这一手剑法可是新学的?以前我没有见你施展过,真快!”
海无颜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缓缓走上来,与她并排立着。
“这个人武功确是了不起!”潘幼迪回眸睬着他道:“刚才情形,我真为你捏一把冷汗,要不是你出剑够快,只怕已遭了他的暗算!”
一面说一面伸出足尖,轻轻探入扎克汗巴身下,向上一挑。已把对方尸身翻转了过来。
但只见死者右手后背,却在掌心里紧紧握着一口尺许长短的匕首,想是方自袖内掣出,还不及出即遭到对方毒手。
海无颜的剑显然是伤中对方腰间要害,深入约数寸,外表看上去,不过是留下一道细小的剑痕,殊不知这一剑已严重地伤害了对方肝肺,要不然以扎克汗巴之功力,断不致如此快就已丧生。
海无颜心情像是十分沉重,微微摇了一下头,他苦笑道:“我本来还不打算要他就死,只打算废了他的功夫,逐出西藏。”
潘幼迪冷冷地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我久闻此人,一生作恶无数,你杀了他,只当是善功一件,大可不必伤感,倒是未来前途,却要更加小心呢!”
海无颜禁不住偏过头来看她一眼。
潘幼迪也正看过来,四只眼睛相对的一刹那,似乎凝结住了。
那只是很短的一霎,海无颜忽然像是触及了什么道:“哦,任三阳呢?”
潘幼迪一声不响地陡然腾身过去,转瞬间踏雪而回,手上托着看来似乎是冻得不轻的任三阳,海无颜暗吃一惊,忙自赶上去。
在二人一番推按之后,任三阳总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睁开眼来。
“嗯……鹅这是在哪里?”接着他倏地弯腰坐起,用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鹅这还活着么?”
海无颜一笑道:“死不了!”
一面说,随即由身上取出刀伤药,为他各处伤口上好,包扎妥当。
海无颜默默地在为任三阳疗治时,潘幼迪只是静静地在一边肴着,眸子里含蓄着深挚的情意,及一些伤怀、幽怨……
雪下得很大。
包括扎克汗巴在内,这附近原来倒卧着不少尸体,不一会儿的工夫,却已为飘落下来的雪花所掩失了。
任三阳盯着半为雪花掩盖的扎克汗巴尸身,叹息一声道:“谁又会料到,这个全西藏人都敬畏的活佛,就这么死了,这也是他恶贯满盈的报应。”
说到这里,忽似心里一动,蓦地回过身来道:“咦!她呢?”
当然他指的是潘幼迪。
海无颜苦笑一下:“走了!”
任三阳眨了一下眼,有点纳罕地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好的她又会走了?”
“她一向就是这个样子。”
说时,海无颜深邃的目光,遥遥地看向远方,那里正是风雪汇集之处,在雪花飞舞影里,似乎犹独能看见潘幼迪渐远的背影。
“唉!”目睹着那一片消失的故人鸿影,海无颜深深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任三阳满脸莫释的表情,伸出手来在脸上搔了一下:“这鹅可就不明白了,照理说,鹅是不该提这件让你伤心的事,可是鹅却忍不住非说不可!”
海无颜只是向远方看着,漠漠不置一词。
“咳!”任三阳喃喃地道:“你可真是铁打的汉子,她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个‘燕子飞’的女侠客潘幼迪吧,鹅一眼就看出来了!”
海无颜冷冷地道:“难道你也听说过这些传说?”
“怎么没有?”任三阳道:“除非你是聋子,否则,这件事谁还会不知道?”
他愣愣地看着海无颜道:“鹅原来倒还有些怀疑这码子事不尽实在,嘿嘿!今天一见,才知道是真的,兄弟,这件事,鹅比你总是大两岁吧,你得听鹅一句话,你可是老大不小的了,难道还打算光一辈子身?”
他还想再说下去,却被海无颜隐隐含有威芒的一双眸子给压了下去。
“嗤!得!就算鹅是白说吧!”
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一面打量着附近,啧啧称奇地道:“这群免崽子来得快去得快,说一声走,可真他娘的一个都不剩,鹅们是不是也该要动身了?”
海无颜站起来抖了一下身上的落雪,走过去找到了他的马,翻身跨上。
任三阳见他默默不置一词,即猜知他怀有满腔心事、也不再多说什么,当下也跨上了马。
照着来时的样子,海无颜在后,任三阳行前,当中是驮宝的骆驼,一行人兽浩浩荡荡地直向山下行进。
大敌既去,任三阳的心情可松快多了,虽说是自个儿在前面独行,嘴里可也不闲着,一时自拉自唱起,唱的都是北地流行的秦腔。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
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这首古词,乃宋时词人谢希孟所作,词意悲切。尤其发自任三阳沙哑苍老的嗓音,听来更觉回肠。
任三阳把一首《卜算子》唱着唱着,他连续过了三处雪丘,回过头却难以看见身后的海无颜。阵阵寒风迎面吹过来,真有呵气成冰的那股子冷劲儿。
“吁!”任三阳暂时拉住了马,冷风吹得他实在是有点受不住,一面呵着气,摸索着身上,想找着打火器来上一口烟。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桩怪事儿。
一头青花毛的小驴儿,独个在前面树下踢着蹄子,就在它前面咫尺左右,半躺着一个汉子。
那人可能已经冻死了吧!直直地伸着两条长腿,这么冷的天气却是那么单薄的一条青布裤子,扎着裤口,脚下是一双汉人习惯穿着“双脸毡”,又名“扒地虎”的那种鞋。一件月白里子的夹袍子,下摆迎着风已翻了过来,半搭在这人脸上。
这汉子身子半侧着,一只手缩到了怀里,全身上下浮盖着白花花的大片雪花,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睡着了,反正是样子难看极了。
任三阳突然见此,眼珠子都直了。
“唷,这是他娘的哪号人马?”
心里嘀咕着,可就没有心思再抽烟了,两腿一夹坐骑,胯下青花马匆匆赶了过去,一直走到这人跟前,对方还是一动也不动。
“呸!”任三阳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奶奶的,可真邪气了,又死了一个?”
本想绕过去,装着没看见也就算了,无如一眼看见了那头小毛驴儿,只见它全身上下拾掇得倒是挺可爱,一套皮鞍子连带着白铜的扣花,真是样样齐全。
这还不说,最让他放不下的却是拴在那小毛驴脖子上的一个红漆酒葫芦。一看见这玩艺儿,任三阳却是打从嗓子眼里发痒,情不自禁地就下马。
“这可是活该老天爷可怜,阿弥陀佛,我任三阳在此,百无禁忌!”
想到了“死人的东西吃不得”这句话,他才来了上面那一句,其实心里还真的有点犯嘀咕。
摸着了小毛驴,由它脖子上摘下了那个葫芦,掂了掂,可不是沉沉地,拔开塞子,一股酒香直冲鼻梁,可是久别数月的“二锅头”。
任三阳这分子高兴,可就不用提了。
回头看了一眼,驼驼群才出来三分之一,海无颜在最后面,还早着呢!
“嗤!”心里一乐,差点没笑出来。
“你可是积了德啦!”
向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拱了拱手:“老子先灌满了酒,再看看你小子是死是活吧!”
说着“咕咯!”先来了一大口,一股子热气,直贯丹田,心里那分子乐简直无言可喻,由不住咕咯咯一连又是三口,这才算过了瘾。
“相好的,喝够了吧!”
不等任三阳放下了葫芦,就觉得肩膀上“叭嗒”!被人拍了这次一下。
可不是肉巴掌,冰冷冰冷的。一下子就让任三阳酒醒了一半,手一抖,酒葫芦可就掉了下来。
可没有掉在了地上,像是玩什么戏法儿似地,这个酒葫芦才落下一半,就弹了起来,直向对方那个人头上飞过去,那人一张嘴就咬着葫芦上的绳子。
任三阳这一霎,才算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敢情就是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哪里是什么死人?
那是个看来六十来岁的老头,长长的脸,一对死鱼眼,尖下巴上留着五六寸长短的白胡子,秃脑袋瓜儿,只在后脑壳上飘着灰白的一片长发。
我的老天,这个人任三阳是见过,不正是前此在“乌苏”庄子上还见过的那个不乐岛上的三位当家中的宫一刀吗?
“宫一刀”三字一经入脑,任三阳可就像是泥菩萨也似地给塑住了。
宫一刀的脸,想是在雪地里挨久了,被冻得卡白卡白的。他是独臂人,一只胳膊早就没有了,空着的那只袖子,被风吹得到了脖子后面,可是那另一只手上并不空着,紧紧地握着一口刀,老长老长,缠有羊皮线的把手,雪亮晃眼的刀身,给人说不出的那股子“冷”。
任三阳的眼睛,似乎已被对方那片刀上的寒光给慑住了。
不用说,刚才任三阳落下来的酒葫芦,就是被这口刀挑起来的。
一股慑人心弦的寒气,发自对方的刀身,等到任三阳忽然想到了害怕,感觉大事不好的当儿,已经的确是“大事不妙”了。
诚如所知,宫一刀的绝世刀法,并世无双,这个天底下如论刀法,也许只有“燕子飞”
潘幼迪的那口玉翎宝刀,才能相提并论,任三阳与她比起来,可就差得太远了。
眼前任三阳忽然觉出不妙,再想闪躲哪里还来得及?也算是他命该如此,活该丧生于此。就是任三阳足下前踏的一霎,那口长柄快刀自下而上陡地翻了起来,电光乍闪,任三阳“喔”地惊呼一声,一只右大臂已经齐着肩骨关节整整被斩落下来。任三阳嘴里再一次发出“喔喔!”声,整个身子像是风车也似地一阵子疾旋,踉跄而出。
其实这也只不过是霎时间事,紧跟着宫一刀再一刀的挥出,却是施展他最称杰出的“气波刀功”。刀气乍吐,有如飞虹倒卷,迎着任三阳的身子只一下,已是身首异处。
任三阳那一颗枯朽的人头,随着宫一刀的刀光,足足飞出了丈许以外,“扑通!”落到在雪地里,紧跟着他的尸身也倒了下来。
这一切说起来似甚琐碎,然而发生的时候,却是那么的快,不过是交睫的当儿,任三阳已横尸雪野。
宫一刀一刀挥出,紧接着身子向左侧跃出,其快捷轻灵有如雪中寒狸,却有一个人的身子,看来较他更要快上一筹地纵了过来。
一片衣袂声荡过,现出了海无颜硕大的身影。他只是听见了任三阳的呼声,感觉到有些奇怪,情不自禁地赶过来看个究竟,却不意一看之下,竟然发现了这等惨事。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怪事,一时间魂飞九天,有如身遭雷殛般地震荡,紧接着爆发出狂炙的怒火,这股狂怒,毫无疑问的,一股脑地都冲向宫一刀的身上。
宫一刀身子方自跃起,却被迎面而来、海无颜所发出的大股内力自空压下,上力不继,一个踉跄自空中跌了下来。
对于宫一刀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他真的难以相信,什么人能够有这等力道,竟然连自己也招架不住。在雪地里一阵子蹒跚,总算把身子给定住了。一抬头,对方那个魁梧的汉子就站在对面。
如今的海无颜较诸多年以前,实在是有着极大的差别,况乎过去的形象,原就是模糊的,是以宫一刀虽然遍翻脑海,也难以认出对方这张脸来,对他来说,那是完全陌生的。
“啊!你是谁?胆敢插手宫二爷的闲事?”
宫一刀一面说时,那双闪烁的眸子,频频在对方身上转动不已,脸上再一次地洋溢着狞恶的杀机。
海无颜先不回答他的话,径自走向任三阳无头的尸身旁边,弯下身来察看着。
刹那间,他的眼睛红了。大颗的泪水自他瞳子里滚落下来,一滴滴滴向白雪,这一霎对他来说,仿佛有“天旋地转”之势。
然而,他依然克制着自己,慢慢地走过去,自雪地里拾起了那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任……兄……任兄……”
那颗头是再也不会说话了。
瞬间以前,就从这张嘴里谈笑风生,唱出过凄凉的秦腔,不过是刹那之间,竟然人天隔绝,生死两分,真是从何说起?从何说起?
海无颜蓦地抬起脸来,用那双凌厉的眸子,狠狠地向宫一刀注视了一眼,后者在他的注视之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虽是无言的一瞬,却像包含着万千毒言的诅咒,更有莫大的吓阻作用。
那是一种无言的挑战,像是在说:“你先不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