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魂
呼延长寿忽然明白那种“怪怪感觉”是怎么回事。
说来简单,他敢情直到现在面对面,但人家的面貌仍然瞧不清楚。
呼延长寿双眼绝无毛病,他仍然可以看得见一两百步内任何蚂蚁。
可是那白衣秀士无论在何时何地,不是背侧脸孔,就是用手轻轻捂着鼻子或是揉眼摸脸的。
总之你最多只能看见他脸孔一部份,所以没有法子获得鲜明清晰的印象——这就是怪怪的感觉了。
白衣秀士在七步外停住脚步,这时他人在桥上,山风吹起雪白衣袂颀长身形和点漆也似的眼睛,还有年轻紧滑的皮肤,在在足以让任何人一望之下,便得叹一声“好俊”。
他左手仍然很自然的阻挡了鼻子和嘴唇部份,故此呼延长寿仍然需要高度想像力,才描画得出他的全貌。
“我是李不还。”白衣秀士说:“我知道你是谁,所以一切都不必多说了!”
呼延长寿听得莫名其妙。
但他却又觉得追究这些很无聊,很可笑。
当下浓眉一掀,道:“我一直都没有看见你的全貌,你怎么搞的?是不是嘴唇破了,还是歪了?”
“都不是。”白衣秀士李不还语音清劲,口气斯文和气:“我知道呼延兄想眼瞧兄弟的样子,所以故意遮掩一部份,使你好奇之心不消失,以便引你来此地说话!”
“那又是为了什么?”呼延长寿声音自然而然就有雷呜隐隐之威,如是含怒叱喝,自是更可怕骇人:“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你不必浪费时间。”
李不还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谈谈不是交朋友的事。”
呼延长寿摇摇头,因为已经感到胁下魔刀微微跳跃,它又想出匣了,我希望李不还你别惹我。
虽然你很可恶,直到现在讲了不少话,仍然掩住小半截面孔,但这一点罪不至死,所以你最好休要惹我。
李不还道:“以你的眼光看,刚才在寒山寺外石桥边那位崔姑娘漂不漂亮?”
呼延长寿浓眉为之一皱,敢情他连崔怜花的姓氏都已经知道,只不知他还知道些什么呢?
李不还又道:“假如有人说她不漂亮,我会争辨甚至大打出手,但你却不同。”
呼延长寿开始有点兴趣,问道:“我有什么不同?”
李不还道:“因为你是劲敌!”
呼延长寿真想仰天大笑。什么劲敌?简直是废话,崔怜花昨天才见过我,今天已宛如陌路。
但她看见你之时,眼波中却起了涟漪,我怎可能是你的劲敌?
再说天下那有人追求一个女人时,便希望别人都认为她不漂亮这等道理的?
“你爱怎样想都可以。”呼延长寿说:“但我的想法却不告诉你。”
李不还似乎毫不意外,道:“这是合理而又相当客气的答覆。我已经很满意,只不知我还可不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
这个人似乎有点莫名其妙,有点乱七八糟。
根本没有内容的回答也觉得很满意,那么当初又何必询问?
“你爱问就问吧!”呼延长寿认为为了这种人动脑筋的话,迟早自己也变成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人。
所以他索性连眼睛也移开,懒得瞧他。
李不还面色刚刚大变,这时呼延长寿也忽然有所行动。
他一侧身便从栏上翻过,魔刀“锵”地出鞘,闪划出大片耀目精光。
他对付的不是李不还,而是冉冉飞起已快要到达桥底的一个青衣人。
那人手上拿着一支长长细细像竹枝似的物事,只见他挺竹往上戮中桥底石板。
那个位置正是呼延长寿刚刚站立之处。
假如石桥是用纸糊的,而那根细长竹枝变成尖锥,则这一下恰好刺人呼延长寿右边脚板底。
事实上,虽然桥身是石头铺砌的,但青衣人的竹枝尖端却突出一根三尺长黝黑锐直的钢丝。
这根钢丝居然像刺豆腐一样透过厚硬石板。
青衣人的动作完成之时,呼延长寿恰好翻落看得一清二楚。也看见他被魔刀森厉杀气迫得全身一抖。
刀光潮涌闪电一掣,青衣人在半空中拦腰分为两截,带着大片血雨飞坠。
呼延长寿心中无怜悯。
因为如果他不是有点运气,恰好转眼看见湿崖壁反射的人影(像镜子反映作用,只没有镜子那么清晰而已)。
则他不但不能反击,而且已经脚板洞穿了。
他真气一沉一提,整个人急坠了五六尺而又忽然缓住坠势。
在这急坠忽缓刹那间,他脚尖一踢一勾,青衣人手中的细长杆子脱离手掌,向上飞了起来。
白影乍闪,一道强烈剑光浮空刺到。
这一剑宛如天外飞来,杀气横溢,却又毫无镂冰剪彩之痕。
驭剑的人正是李不还,现在已可以看见全貌了,白色的儒衣衬得冠玉似的脸庞更显见俊美。
但是目中眼神却又冰冷严酷无比。
呼延长寿当此之时,自是忘记了攫拿那支细长杆子之事,假如性命不保,就算一手捞住了细长杆子又有何用?
换言之他自当集中心神,全力应付李不还这独似天外飞来杀气弥漫的一剑。
然而他却仍然禁不住为了对方俊美面孔而心弦颤鸣一下。
他本来极罕有这种情形,勃然大怒可以常有,但心灵震撼却绝对不可以太多。
对别的人有何结果他不管,对他来说,却是可以丢了性命的大事。
他果然因此而大大失了机先,被剑光侵入三尺之内。
三尺距离在脚踏实地之时,大概最少还可以变化出三至四种不同刀法应付来剑。
无奈现在身在空中,又用过度真气调节升降速度,虽不是强弩之末,却也远远不可和脚踏实地比较了。
敌剑只是平平淡淡迎面刺到,但那风姿气势却是难以描画。
呼延长寿最惕凛的是一眼望去,竟找不出任何空隙破绽。
在这电光石火之瞬间,那有寻思机会?
当即竖刀劈出,所劈之点,竟是敌剑剑光。
平常之人想用大刀劈中剑尖,自是梦想。
即使是武林一流的高手,也是极之困难凶险之事,除非持剑的人是一个没有反应的木头。
否则只要剑尖稍移毫厘,就无法劈得中了,如果对方也是高手,那当然就更是难上加难而又万分凶险了。
剑势凶厉中又稳如泰山。
魔刀则光华如雪。
两股兵器的杀气使四下气温陡降。
魔刀“叮”一声居然劈中剑尖。
此时两人身形急堕,呼延长寿令人意外还能够反攻一刀,涌出层层光影,笼罩对方。
但百刀千刀,其实却只是砍向咽喉那一刀,这一刀若是砍中,保证李不还的人头一定飞落剑池内。
李不还对这千百刀只回了一剑,剑尖毫厘不差点中刀锋。
“叮”一声微响,两人分开数尺。
呼延长寿喝声“好剑法”,声如焦雷。
他人在空中身子斜滑左边,脚尖一挑,恰好又挑中那支细长杆子。
否则细长杆子一定掉落剑池中。
据传说剑池深不可测,若是有东西掉下去,谁能捞起来?
李不还打个斛斗,身子变成横卧姿式,他一伸手刚好攫住细长杆子。
两人再没有过招,飞落剑池边。
李不还举举手中细长杆子,冷笑道:“你想抢去这支宝剑,先问问我另一把不是宝剑的剑!”
呼延长寿少许怒气从眉尖射出,道:“谁要抢你的东西?”
此时怒气急敛,改变惊异之情,又道:“你说那根竹子是剑?我怎么看都不像。”
李不还耸耸双肩,道:“奇怪,我居然相信了你的话。”他相信的自是呼延长寿没有打算夺取宝剑。
他又遭:“此剑乃是异国重宝,名为‘毒蛇信’。平时只是三四尺长一支细杆,但运内力一边,就可以吐出三尺又尖又利细如钢丝的剑锋。你刚才大概也看见了,连石头都好像豆腐,血肉之躯更体提了。”
呼延长寿的确亲眼看见,便不再说。问道:“你为何派人暗算我?以你的武功,堂堂正正决一生死大有资格。何必用这种卑鄙鬼祟暗算手段?”
李不还反问道:“你明明已失了先机,显然万难逃过我那一剑,何以忽然刀威大盛,使我连剑势也来不及移转,所以被你劈中剑尖?这是什么缘故?”
呼延长寿心中泛起另外两张俊美漂亮得有如李不还的面庞。
这两人一正一邪,正的是扬州春风花月楼两大武林世家之中,号称“剑刘”的年轻主人刘双痕。
他的俊美风姿,敢说当世无人可及。
邪的一张脸孔是陶正直,外号“人面兽心”。
此人乃是心理变态者,不幸却又是集数家绝艺于一身,而又狡计潮涌之辈。
所以任何人碰上他(连他几个师父在内),都只好自怨前世不修孽力深重。
陶正直也长得十分漂亮。
呼延长寿当年几乎被他整死,心有余恨。
所以当时他心中涌起正邪两张面孔之时,他觉得李不还像是陶正直那类人,当下无名火起,怒气填膺。
随手一刀劈去,正中对方剑尖。
这个秘密似乎无须泄露,所以呼延长寿只浮起一个暧昧笑容。
回答的话却是乱以他语:“你剑尖也能点中我刀锋,你的确堪作我的敌手。”
李不还道:“第一点,我剑尖被你一刀劈中之时,已经变钝了,比起最锋锐之时相差百倍。”
所以我那一剑,其实好像用铁锤碰你的刀锋,这在武功比我更差的人,大概也可以办到的。
呼延长寿道:“你太谦虚了,若是武功剑术比你稍差的人,一定办不到。”
“我不跟你争辩这个。”李不还说:“第二点我要说的,就是敌手这件事,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两个人成了敌人,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决计没有第三条路?”
呼延长寿道:“我们是不是敌人问题关键在你而不在我。”
李不还斜睨道:“真的?你再想想看是不是真的?”
呼延长寿陷入沉默中。
这话果然不是真的。
因为如果李不还对崔怜花无法割舍,穷追不舍,而自己对崔怜花亦无法忘记的话,这便变成情场死敌。
普通人在情场中遇到对手,彼此角逐之下,胜者不必多说,而败者则通常也只好垂头丧气而去。
但在武功高强的人身上发生这种事,问题就复杂了。
因为普通人很不容易会冲动得拿刀子杀人,然而武林高手却会,不但会,而且是容易之至。
这就是大不相同的地方。
例如李不还若是情场失意,他找呼延长寿决斗并不因难。
反过来呼延长寿也是一样。
虽然呼延长寿知道决不会这样做,但可能性既是存在,就不能够禁止别人作如此猜疑了。
呼延长寿苦笑道:“那你想怎样?”
李不还回答得甚快,显然他已经思索过这个问题。他说道:“你回到北方去,这样就没事了。”
呼延长寿眼睛一瞪,道:“我不是怕事的人,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李不还冷冷地说道:“我知道,我也不想惹你,然而你若是阻碍我,那你叫我怎么办?”
呼延长寿忽然又感到匣中宝刀隐隐跳跃。
唉,魔刀又要出鞘尝尝人血。
唉,无穷尽的拼命杀戮,但又有什么法子呢?
人在江湖已经是身不由己,而人在命运罗网中更加身不由己,甚至连心也不由己!
唉……
时间倒流回到昨天,地点在西湖之滨临湖一座轩堂内。
轩内只有女人,却不是没有男人,只不过凡是男人都已变成尸体,满地鲜血淋漓,血腥味使人头昏欲呕。
青衣中年妇人冷冷道:“呼延长寿已经走了,他步伐有点匆邃,含有逃走意味,为什么?莫非他察觉有危险?如果有危险,又是什么危险?”
崔怜花望向窗外,她显然离窗太远,所以看不见湖面绿水青山,但仍然可以感到春的灿烂以及春的气味。
然而这一切很快都会消失,并不是春去春来那种消失,而是她自己消失了感知一切的能力——
——人死了之后,世上一切对他来说都等如消失了。
我可能知道他为何匆邃“逃”走,当然不是为了危险,这个人如果有危险骇得倒他,那却是奇迹了。
“你知道答案。”青衣妇人冷冷说:“我一看你眼神就晓得你知道,假如你情愿为了这个答案而死,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崔怜花发觉自己面对的是个既狡猾多智而又性情残酷的女人,她立刻反问道:“难道我回答了之后就可以不死?”
青衣妇人道:‘不一定,我不保证这一点。”
崔怜花又再问道:“你刚才为何不出手杀死我们?莫非你真的疑虑万一出手而杀不死我,会招致十分严重后果?”
青衣妇人道:“没错,呼延长寿的魔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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