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魂
净意和尚这时才抬头瞧看他们。
他面孔清秀斯文如故,可是程杰、李威却都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因为这和尚的眼光太可怕了。
他们耍惯讹诈欺凌那套流氓功夫,擅长观察风韵,若是碰到真正胸怀杀机的人,他们宁可抱头鼠窜绝不挺身硬碰。
杀机跟愤恨有很大不同,当你愤恨时你可能气得想杀死对方,不过未必真正有此决心,更不一定有杀人的能力,但杀机却具有杀人的气势以及决心。
所以程杰、李威都大惊后退,程杰已经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些什么,可是净意和尚却听得清楚。
那程杰居然质问他是不是真的和尚?程杰又说如果他是真和尚怎可能生气,怎可以有想杀人的念头?
净意和尚不觉愣住,程杰的确没有讲错,我既然真正皈依,真正奉行大乘菩萨道,莫说挥刀杀人,就连杀心也是不该生起的,又既然业力如此深重以至今日非把他们杀死不可,这也不过是在无尽相续生死流转过程中,了却一重因果而已。
世人莫不惜生怕死,主要原因是他们认为只有此生才是真实的,一旦死了就有如永远绝灭,所以总是想抓住表面真实而其实是虚幻的一生。
但历史已告诉我们,生命只是虚幻现象,古往今来谁也抓不住的。
另一方面生命含摄死亡,死亡也含摄生命,这原是变幻现象的两面,由于生和死永远找不到开始也找不到终点。
所以好像骗子一样不停流转循环,至于推动的力量就是我们亲自做成累积无量的因果,形成无限大无限复杂的业力。
人类智慧还不能计算也不能洞达每一个因果的关系,所以对未来之事既无法避免亦无法前知的。
于是看来命运好象早已注定,好像无法更改,但从另一角度看,因果既然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岂不是等如命运也是自己注定的?
净意和尚忽然发觉程杰、李威已迫前数步,都举着刀带着狞笑,当下已知道弱点被他们抓住了。
现在无论如何杀机都已激发不起,但不要紧,我还可以抵抗,只要打倒他们,并不一定非得杀死他们不可,不过我得找件兵器,最好是木棍之类。
他眼光四下一转,忽见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英俊青年,左肋下挟着一把形式古雅的长剑。
他微笑着道:“你是不是想找一根木棍防身?”话声中居然抛了一根三尺的短木棒过来给他。
净意和尚一手接住,讶问道:“你是谁?”
程杰、李威一听他们互不相识,当然想先知道来人身份,所以也不作声,只摆出一副流里流气的凶恶形状。
英俊青年的笑容似乎很坦白纯洁:“我叫陶正直,只是个过路人。”
他说:“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你明明掌心里已扣着暗器,为什么不出手?你真是不肯杀人?”
净意和尚轻轻叹口气。
陶正直又说:“你难道不知道如果你不杀死他们,他们会杀死你?何况还有你那个徒弟,更何况你徒弟还有家人。”
李威冷冷道:“姓陶的你莫非没有家人?”
“老兄你用不着威胁我。”
陶正直笑容也变得冷冷的:“你们知不知道这和尚是毒药暗器高手?他暗器上的毒一定厉害无比,至少可见血封喉,他可能手上刚好没有解药,所以不敢使用,因为他不想杀人。”
净意和尚大惊变色,喃喃道:“陶正直,陶正直,我好像没有听过这名字?”
林长寿瞪目大叫道:“师父,杀死他们,不要怕,快杀死他们……”
这是因为陶正直提起家人,而程、李二人也并不隐瞒会向他家人报复之意。
陶正直的话很奇怪,使程杰、李威二人都暂时忍住不动手。他说:“这和尚还有秘密,你们想不想知道?”
“他的秘密就是他很虚弱,如果他三棒打不倒你们,他就只好跪下认输,任凭宰割了。”
净意和尚的表情等于用言语证明一样明白,我只想不通的是陶正直究竟想怎样,陶正直外表声音笑容都使人觉得坦白纯真,使人觉得是个好人,但何以又好像生怕程、李二人杀不死我,所以特地指出我心理和生理的弱点。
程杰、李威都咧嘴狞笑,笑得既可厌又可怕。
但突然笑容冻结变化,李威似乎还不如何使人觉得,程杰却变得极之剧烈,由于本来狞笑时嘴巴略略张开,所以连舌头已掉出来竟也不知道。
程杰是忽然看见一件万分奇怪也万分恐怖的事,奇怪的原因是看见李威胸口忽然出现闪亮剑尖,剑尖由衣服里透出,足足伸出大半尺才停止。
任何人当然都不可能由胸口往外面生长出锋利剑刃,所以绝不是像树木一样长出来,而是这把剑从后背刺人,穿透了身躯才由前胸突出。
假如此剑从别人身上透出,那倒没有关系,程杰不是没有杀过那种好人,绝不会见到杀人场面惊骇昏倒,可是从李威身上生长出剑刃意义就不大相同了。
李威毫无疑问必是瞬间就完全死亡,故此面部还残留着僵硬笑容。
陶正直声音温和有如朋友闲谈聊天,清清晰晰送入每个人耳中:“和尚不敢杀人,但我却敢,你们难道都想不到这一点?”
他稍稍停歇一下,又说:“我不但敢杀人,而且最喜欢杀坏人,你们连和尚都欺负,我猜想定是坏人,你们是不是呢?”
程杰虽然自知是百分之百坏人,但这时决不可以承认,但他摇头动作还未做出来,背心要害感到一阵尖锐剧痛,他甚至能感到剑尖刺过肌肉骨骼内脏等而由胸口透出。
他果然看见胸口也长出剑尖,这一刹那他已带着惊恐进人杳冥死亡国里去了。
陶正直一脚就将两具尸体踢出殿外天井,提着还滴血的剑微笑着走近净意和尚。
看来他等着接受净意和尚的道谢,但净意和尚决不能赞扬他杀人,所以只好含含糊糊地说:“谢谢你解围救难。”
陶正直笑容一点也没有变,但手中剑光一闪,忽已刺中林长寿右眉,林长寿痛得大叫时,陶正直已经一脚把他踢出六七尺之远。
林长寿虽是痛得头昏眼花,但同时也愤怒得全身冒汗,大喝挣扎而起想要拼命,谁知喝声既低沉微弱,全身也没有气力,连坐起也不能,更休提出手拼命了。
“我若是一剑一剑慢慢刺死他,你还敢不敢杀人呢?”
净意和尚叹口气,但觉这个外表英俊说话温文的青年根本不是人而是恶魔,以佛门戒律来说,杀死恶魔当然不同于杀人。
七位一组的毒砂悄悄由袖管跌落掌心,唉,可惜我多年已疏于练习,更可怕的是现在全身外劲内力都很有限,所以威力一定比不上从前一半。
但他短棒出手时仍然极为迅疾,棒尖直向陶正直小腹戮去,当然他的杀着是在左手中的七粒毒砂。
短棒居然顺顺利利戮中陶正直小腹,不过想不到的是陶正直的剑也有如毒蛇在同一时间刺中他左掌,因此净意和尚当然撒不出毒砂了。
陶正直的微笑和声音仍跟刚才一样。
“我识得的独门暗器手法至少有二十种,听说小幻天家派毒药暗器虽然厉害,但却只有‘含沙射影’手法可以跟神女宫九种暗器手法相提并论。”
此人越来越像恶魔化身,因为他不但能笑着杀人,不但腹笥渊博,而且剑法之精妙恶毒也几乎当世无匹。
“我既然看得出你起不了杀机,自然也就看得出你动了杀机,我瞧得出你身体虚弱,同样也瞧得出你右手木棒力道极为有限,因为你只能把全力运聚左手发射暗器。所以我早一步发剑解除威胁,这是我平生原则,我就算能接住你七粒毒砂,我若有其他方法可想,我决不肯冒险接下毒沙的。”
根据陶正直的话,净意和尚简直比驴还笨十倍,也因此陶正直忽然一剑刺中他胸口,他居然不会躲闪也就不足为奇了。
净意和尚双腿软得有如棉花,不由得跌坐地上,但他同时也发现原来笨有时也有好处。
例如如果他聪明得会躲陶正直这一剑,刚伤口便应该在心脏而不是靠近肩胛这一边了。
陶正直摇头很不满地嘀咕:“想不到小幻天家派出身的人竟有如此脓包的。”
其实他不怕脓包,更不至于不杀大脓包不杀无力反抗的人,而是有时会觉得少了许多刺激乐趣。
净意和尚连受两伤流血不少,虚弱得连坐也坐不住向后便倒,偏偏背后就是供桌,把他身躯挡住,使他连躺下也不能。
陶正直忽然慢慢转头望去。
殿门外天井里有个黑衣大汉,用脚拨动程杰、李威两个尸首,像验尸官一样前后上下都瞧过,然后人殿,眼光先掠过净意和尚和林长寿身上伤势,也辨认一下这两个半昏迷状态的人的面孔,最后才注视陶正直。
陶正直的笑容经常使人失去警惕,任何人都很难对一张年轻英俊充满善良坦白笑容的面孔怀疑警惕,就算有怀疑,大多数也是向好的方面。
例如你暗想:这些恶事不会是他做的吧?不过当你这样想的时候,他的剑可能趁机已刺人你的心脏了。
黑衣大汉似乎没有怀疑他,但浑身发散出豹子般的机诈和杀气。
这个人不简单,一定是很可怕的敌手。
他大概是黑夜神社的人吧?他双脚一动一静都显出下盘极稳,双眼目光凝聚凌厉,长刀窄而长。
如果拔刀对准敌人,必是一招就可分出生死的刀法。
“你是奇异可怕的人。”
陶正直谦卑鞠躬:“我宁可做你的仆人,也不愿做你的敌人。”
“你报上名来。”黑衣大汉没有丝毫被软化迹象。
“我姓陶名正直。”他鞠躬得更深,表示更大的谦卑顺从意思,“如果你想杀我,务请你把原因告诉我。”
黑衣大汉直到这时总算有点表情,却也只是略皱眉头:“外面的人是我手下,不是你杀死他们的?”
陶正直连忙又鞠躬:“是,是,但我不是想杀死他们的。”
“哼,他们欺负人所以该死?”
“不是,不是,是这把剑。”
答案宛如奇峰突起,黑衣大汉又露出表情。
“请你先看看,那和尚的徒弟也被这把剑刺伤,大概快要死了。”
“我已经看见。”
“你的手下好像是来对付他们的,如果我是因为帮助和尚而杀死他们,又怎会转回头杀伤和尚呢?”
的确不合情理之至,好像是虚幻梦呓式的情节,不过事实却又摆在眼前。
“你究竟要说明什么?”
“这把剑很古怪,你亲自瞧瞧就知道了。”陶正直把长剑掉转,两指捏住剑尖递出去,一面还不忘记连连谦卑鞠躬。
黑衣大汉走近一伸手就抓住剑把,现在只有他能用这把剑刺攻对方了,陶正直只拦住剑尖,就算指力强绝,最多也不过能做到双方僵持地步。
古语说:“太阿倒持,授人以柄。”就是这意思。
太阿是古代名剑,锋利无匹,你若是将这剑柄交到对方手上,当然你就只好被威胁被挟持了。
可是此剑不但不是太阿剑,而且是最要命的一点这剑是陶正直的。
黑衣大汉突然感到手中一轻,锐利目光刚刚看见只剩下一个剑柄还握在手中之时,胸口要害已经一阵疼痛,全身气力突然消失。
却原来那剑柄也不过是形状不同的剑鞘而已,所以陶正直等于在他胸前拔剑而随手刺中了他而已,一切动作简单又自然,简直平淡轻松得不必再谈及。
黑衣大汉目龇尽裂,显然内心之气愤难以形容,但陶正直掌中拿回剑柄之时,他根本连怒骂一声也办不到,就已被陶正直一脚踢出殿外天井里了。
陶正直惋惜地叹了一声,喃喃自语道:“他的刀法,会不会像他脑子那么糟糕呢?”
这句讲给自己听的话,居然有人回答:“我保证不会,但可惜已无法证明了。”声音含气敛劲,绝不会是重伤垂危的和尚或林长寿说的。
殿后角门走进一个中年人,相貌清秀,态度斯文。
“但坦白说我的脑子也不大灵光,我也不懂和尚和那孩子为何伤于你老兄剑下,如果我弄不清楚,将来必定日日夜夜寻思这件事,所以我就大胆跑出来请教你了。”
真真可笑之至,居然敢跑到我陶正直面前装模作样?你想装蒜我偏偏叫你开朵花看看。
“你的脑子果然不行之至。”
陶正直边说边把长剑装好收回鞘内,动作既慢条斯理,口气神色也十分高傲狂妄。
“要弄清楚这些问题。”陶正直好像在教训小学生,“第一步当然要了解我跟这许多人的复杂关系,第二步便要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杀人,什么时候绝不杀人。”
那中年人连连点头说:“高论,高论,我只听见你是陶正直。”
“对了,不过我这名字对你有没有其他意义?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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