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魂
他忽然大声道:“小辛,我先请你喝酒!”
小辛只说一声好,严星雨击掌两声,掌声远远传出去,转瞬间一个老人家和一名小书撞提着食盒奔来,就在茅亭中,布下碗筷杯盏。酒是盛在一个红花双耳瓷瓶内,倒出来是透明晶莹的液体,散发出甜润的香气。
这是著名的佳酿莲花白,有人说古称琼浆玉液中的琼浆,就是此酒。事实上却是穿凿附会之谈,古人誉喻精美的酒便称为琼浆,并非某种酒的别称。
莲花白香冽甘甜,属于烈酒,小辛在雷家已尝过。与严星雨连干三杯之后,便停杯不饮,道:“好酒,多谢了。”
严星雨道:“小意思,何须言谢。”他沉默一会,忽然怅惆地叹口气,道:“我知道横行刀在哪里,但不能告诉你,所以你我之间,既不能坦诚相交,便终不免决一死战。”
小辛没做声,严星雨又道:“听说你还有一把好剑,剑呢?”
小辛道:“已经押给海龙王雷傲侯。”由于雷傲候已经召集旧属精锐大举出动过,江湖无人不知,故此已无须为他隐瞒什么了。
严星雨道:“雷前辈肯接受此剑,就算是凡兵,亦变成神物了。我只奇怪你怎能找得到这位隐居数十年的异人!”小辛道:“如此若我告诉你说,那是凑巧碰上的,你信不信?”
严星雨沉吟了一下,才道:“为了表现风度,我会说相信。但不瞒你说,我心中决不相信。”
小辛道:“随便你,这件事我觉得毫不重要。”
严星雨道:“在我却很重要,因为雷老前辈昔年是家伯父血剑严北唯一的朋友,所以如果有人能知道雷老前辈的下落,世上只有家伯父一个人了。你可同意我这个想法?”
小辛道:“以一般的情形而论,我可以同意,但若是令伯父因某种奇特原因而失踪,便可能不知道雷老的下落了。”
严星雨微微一笑,道:“这话值得干三大杯。”
他果然连干了三杯,才道:“三十年来,江湖上无人得知家怕父已经失踪,因为他自成名以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因此虽然他真的失踪,谁也想不到失踪上面去,只有他的家人知道,还有就是真正知道他从江湖上失踪的人。当然,这个人必定知道他的下落!”
他深深呼吸一下,似乎压抑内心的兴奋。然后又急急的道:“小辛兄,我的推断你以为怎样?”
小辛道:“很对,我就是三十年来唯一见过血剑严北的活人。”
严星雨忽然站起身,但迅即控制住情绪,重复坐下,缓缓道:“家伯父的近况能不能见示一二?”
小辛道:“可以,他像所有的落叶一样,已经化为尘土了!”
严星雨讶道:“落叶?什么落叶?”
小辛道:“就是树上掉下来的枯叶,严北纵然英雄一世天下无敌,但终不免要枯萎死亡,对不对?”
严星雨道:“肉体上这说法很对,人生自古谁无死?但在精神上却不对了,家伯父的剑道古今无双,有造化之功。如果能够一直流传后世,他也就可以不朽了。”
小辛道:“令伯父的确是一代剑学大家。”
严星雨等了一阵,才道:“还有没有别的评论?”
小辛道:“人死就一了百了。”
严星雨道:“不,他是我嫡亲伯父,现下这世上除你之外,只有我父亲见过他,得过他指点剑法。因此不论是好是坏,请你告诉我!”他表情严肃,声音诚恳,流露出内心的呐喊。
小辛道:“你很少这样子吧?”
严星雨道:“简直是平生第一次,小辛兄,请相信我这句话,我内心的情绪,从来不让别人得知。”
小辛默默想了一会,才道:“血剑严北的剑法几乎无懈可击,为人城府深沉无比,世上很难有人比得上他的机智冷静,他平生大概只败过一次……”
严星雨眼中迸射出火花,沉声道:“他败过?败在何人之手?”
小辛道:“他的确败过,而且败得很惨很惨,因为他连性命也输掉了。”
严星雨齿缝中迸出一个字:“谁?”
小辛道:“是命运!”
严星雨突然松一口气,道:“原来是主宰每个人的命运,他当然敌不过,谁能与命运之神抗争?谁能不败在他手下?”
小辛道:“我还没有输败!”
严星雨惊讶得扬起眉毛,凝视他好一会,才道:“我们相遇是不是命运呢?”
小辛道:“对,至少我自己很相信!”
严星雨道:“可能命运之神选中我,要我设法击败你,你想有没有这种可能?”
小辛摇摇头,道:“不可能,你可以是我最难对付的敌人,但决不能击败我!”
严星雨确实很有风度,举杯朗笑一声,道:“小辛兄,我衷心佩服你坚强无比的自信!
你可能真是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敌手,只不知你是不是?”
他们毫不迟疑地对干了一杯,这一杯酒表示各自对对方的钦佩尊敬之意。
小辛忽然问道:“你对花解语的印象如何?”
严星雨想了一下,道:“她很漂亮,有头脑,男人很难不喜欢她。可惜的是她已被辰州恶仙人韩自然诅咒过,成为世所共知的不祥人,你一定听过恶仙人韩自然的事迹,所以你想我敢对她怎样呢?”
小辛道:“我没有听过韩自然的事迹!”
严星雨道:“好,我说一两件给你听!但你连这个传奇人物的恐怖事迹都不知道,实在令人惊奇,你难道像齐天大圣似的突然从石头迸出世上的么?”
第十二章 东瀛蝠遁天龙爪
恶仙人韩自然只有三十六七岁,相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但毋宁说是诅咒使人陷于噩运的预言神通。他成名十多年来,没有一次不是以言中每个人悲惨结局为能事的。别的修习祝由科符录的道士法师,本以治病驱鬼为目的,但恶仙人韩自然,听说专门以符咒制人死命,而事实上无论有人出多少钱,也请不动他救人性命。所以不多久,恶仙人之名就传遍江湖。
他住的地方在城外西方十六里的黑石谷,那是一座寸草不生尽是黑褐色石头的山谷,甚至在入谷前半里之地,已经是草稀树疏,满眼黄沙黑石,荡漾着一片神秘肃杀的气氛。
一顶软轿由两名精壮大汉抬着,在谷口忽然停下,软轿内传出沥沥莺声,道:“为什么不往前走?”
谷口两边的黑色岩堆后面,露出五把强弓,引满待发的劲箭利镞上闪耀出一片精光。五支劲剑都向着他们,两名轿夫脑袋瓜热汗直流,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瞧出这五支劲箭随时可以射穿他们的身体,就像扎穿一张薄纸那么容易。
前头的轿夫连汗都不敢拭,呐呐道:“夫人,有五支箭对着我们。”
软轿内的夫人道:“你们的武功都很不错,五支箭有什么好怕的?”
轿夫道:“这五支箭距离只有三丈,两支对着我黑狗,两支对着李三,还有一支对着夫人,所以我们不敢往前走。”
在三丈距离之内,强弓射出的箭真有奔雷闪电之威,无怪黑狗骇得脚软不敢妄动。
软轿虽然已停放在地面,但没有人现身出来。轿后的李三也直冒热汗,大声道:“夫人,这五名箭手可不是简单之辈,握弓在手,稳如磐石,箭尖透出迫人杀气。箭法能练到这种境地,小的听都没有听说过。”
轿内的夫人道:“武功的事我不懂,你们看该如何做就如何做吧!不过……最新的消息中并没有提到韩自然聘请能人把守谷口。韩自然为什么要这样做?连他也怕人暗杀么?有人能用武功杀死他?”
五把强弓是在谷中右边的几块岩后露出来,在另一块黑色岩后突然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口音,道:“如果你是韩自然的夫人,我就送一支箭给你玩玩。”
谁都明白这个送字就是射的意思,而这种送法决不是好玩的,其理甚明。
轿内的夫人惊道:“哎,别开玩笑,韩自然不是我的丈夫,我自己姓安,夫家姓毕。姑娘莫非是来找韩自然麻烦的?”
岩后的女子和她一样,只能听到声音。她道:“毕夫人你听着,第一件别叫我姑娘,叫声汪大娘或者汪婆婆便好。第二件离开这个鬼地方,以后不要再来。”
轿内沉寂了一回,那毕夫人才道:“听声音很年轻,只怕年纪比我小得多,但纵是如此,叫你一声汪大娘也没有关系,叫婆婆就未免太那个了。”
汪大娘道:“你很温柔很可爱,趁着还未被鬼缠身以前快走吧。”
毕夫人道:“鬼?是不是韩自然?”
汪大娘道:“除了他还有谁!”
毕夫人道:“我跟他很熟,虽然他不像是鬼,说他是仙人倒有点像。”
汪大娘声音忽然变得很冷,道:“你和他是老朋友?”
毕夫人道:“不是,从前他很讨厌我恨我,但却不能不听我的话,亦不能不容让我。因为我是他师父的侄女。”
汪大娘沉吟一下,道:“那么现在呢?他还恨不恨你?还听不听你的话?”
毕夫人道:“现在我是排教教主毕恭受的夫人,韩自然是排教三大护法长老之一。我不知道他现在还恨不恨我,更不知道他听不听话!”
排教是道教中的一派,专以符录为人治病除妖,更为人所知的是利用江水运送木材的无数木排,皆是排教势力。长度以里计的木排在江面上随波流下,操作不易,必须有排教师父座镇施法祭神驱鬼,方能平安航行。此外,穿州过县的航程中,若是没有排教师父保护,亦难免有各种大小麻烦阻难。
排教在湖南最盛,教主的地位非同小可,尤其是这种超乎人类能力的宗教,带着极浓厚神秘色彩,怪异传说甚多。因此即使是最桀傲不驯的武林人物,遇上排教法师,亦都宁可敬而远之。所以那五把气势如山的强弓都微微震动一下,到底那些深入人心的神奇传说确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假如任何一个人一箭射死了排教教主夫人,将会有什么后果?
毕夫人带着笑声说道:“汪大娘,你瞧我可不可入谷找他呢?”
汪大娘立刻道:“可以,毕夫人请便!”
软轿立刻离地而起,但在那方黑岩边又忽然停住。
毕夫人的声音传出来,道:“汪大娘,我此行毫无把握可以生还,只不知这话你信不信?”
汪大娘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对不对?”
毕夫人道:“我这话你一点都不奇怪?”
汪大娘道:“我为什么要奇怪?”
毕夫人道:“因为我既是他师父的侄女,又是教主夫人,何以会说出不知能否生还的话?”
汪大娘道:“表面上这话有理,韩自然有什么理由加害你?当然没有,但如果你长得漂亮而又年轻,那就难说得很了。江湖上传说这黑石谷不许有女人踏入一步,甚至连猫狗鸡鸭也不得有雌的,你如果真是女人,愈年轻漂亮就愈死得快些。”
毕夫人道:“那都不过是传说而已,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韩自然杀死女人。”
汪大娘哼一声,却含有强烈的仇恨忿怒。说道:“我当然有证据!”
毕夫人道:“什么证据?”
汪大娘道:“你自己去瞧瞧就知道了。”
毕夫人沉默了一下,道:“既然你不肯告诉我,我只好亲自去瞧瞧了。”
汪大娘道:“可惜的是我不知道你长得漂亮还是丑陋,但你去吧,这都不关重要了。”
这两个女人交谈至今,已说了不少话,但彼此都没见过面,将来狭路相逢碰面的话,可能从声音中发现竟是曾经相识的,但她们可有相逢之日么?
软轿迅即入谷而去,而谷口亦迅即恢复寂静,似乎并没有生物存在。
恶仙人韩自然相貌清俊,儒巾儒服,颇有书卷气,尤其是两个仆从都是高大的丑陋的壮汉,一个还瞎了一目,更衬托出韩自然的儒雅清洒。
瞎了一只眼睛的丑仆远远就拦住桥子,神色阴沉冷酷,手中拿着一面麻布的长幡,幡上有几个红色的字,但却被浮动围绕的层层黑雾阻住视线,使人瞧不清楚写着些什么字。
任何人只要看见这面黑雾笼罩的长幡,便为之毛骨悚然,想到鬼怪、法术等等。
轿子当然停了,黑狗和李三的神情似乎比见到五支劲箭对着脑袋时还害怕。
轿内的毕夫人道:“我是毕教主夫人,快去通知韩长老。”
在七八支外一排高巍屋宇前面恶仙人韩自然站在阴影中,人人都看见他,也知道话声能传到他耳中。
瞎眼丑仆道:“不管你是谁,先出来。”
毕夫人仍然躲在轿中,道:“你别无礼,韩长老为什么不过来?”
另一个五仆听了韩自然吩咐的话之后,大步过来,说道:“韩先生说轿内的女人如果真是毕夫人,那就赶快回去。?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