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日月
身子猛然一震,船身剧烈颠簸,五脏六腑都要被撞碎在棺木上,船似撞在硬物上,春晓慌乱中就见锦王昭怀和大哥一道被抛飞。
大哥被船舷拦住,锦王却一把抓住了船舷但身子已经落水。
至仁猛然回身,红红的双眼如狼一样咬牙切齿阴狠狠地骂了句:“找死!”
话音未落,手中的板斧抡起,猛的照了正向船舷边要翻身上船的锦王昭怀头顶狠狠劈下。
“不可!”春晓惊叫,眼见那斧头兜风劈下。
“小心!”
昭怀倒也身手麻利,手扒船舷一转身,借了水流向船尾方向移动了半臂距离,斧头砍在了船舷上,船身震动,大哥拼命去抽出斧子,立足未稳却蛮狠的气势尽显,瞪着红红的双眼冲向昭怀。
昭怀跃身要上船,又沉入水中,再起来一脸的焦急,不知是否气力不支难以爬上船舷。但惊险的时刻,至仁毫不给敌人留喘息之机,斧头抡下,直砸昭怀的天灵盖,大叫一声:“去吧!”
“大哥!”春晓不假思索奋不顾身冲踉跄了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大哥的腰:“不要,大哥快走!”
大哥左右耍腰要挣脱她,大骂着:“死妮子,你到底帮谁?他认出我们了,剁了他一了百了!”
“大哥,不行,你杀了三殿下自己也不要活命!”她声嘶力竭的叫嚷,不知如何能劝服大哥,但大哥的气力大,一下将她摔在船板上,一身泥水,疼痛得骨头架子都要松散。
至仁的斧头在此劈下,春晓扑爬去抱住大哥的脚踝向后拉扯,船摇晃不稳,至仁手中斧头劈歪,但昭怀还手扒船舷在闪身躲避,只防守,不进攻,没了初次上船时那咄咄逼人的气势。
“还不快逃!” 春晓对他大喊。这人真不知好歹,明明没了气力上船,有什么胜过逃命重要?
瞬间,春晓惊讶的发现了一个秘密。
昭怀艰难的扭着头,伸手去摸他掉在船舱内的短剑,但还差半臂的距离,如何也摸不到。似乎有人在水里揪扯着他的头发,让他难以抬头脱身,春晓定睛看,原来是船头挂钩缠绕住锦王的头发,那一头如绸缎的发如今反成了累赘生生缠绕在船舷上令他不得脱身。难怪他难以上船。
“去死!”至仁似乎看出了秘密,大叫着抡了斧头劈来,春晓挺身大喊:“不能!”迎上。
一个扫堂腿猛的撞飞她,霎那间天昏地暗,眼前一片茫然,直扑进滔滔呼啸的江水,再没了知觉。
衣冠禽兽
春晓做了一梦,梦里的她还是黄发垂髫的小娃娃,追了哥哥们偷偷在府门后的河道里戏水,她拼命的拍打水面激起雪白的浪花如珍珠般,她惬意的笑,笑得如春日明媚,陡然间,一股无名的劲力将她措手不及打入水中,慌得惊声尖叫着“澜哥哥,澜哥哥,救我!”
倏然惊醒猛坐起身,一头冷汗淋漓而下,惊魂未定喘息,伸手去轻拭颊边冷汗。
这是哪里?什么地方?
她努力去回忆,如何来到眼前陌生的地方?
淡紫色的纱幔徐徐舞动,如歌姬身上优雅的舞裙,翩跹轻荡,若隐若现着室内的几案、盆景、轩窗……
淡淡的兰草清香萦在枕畔,床帐四角垂了玲珑的八宝绣囊,拥在胸前的锦衾是华丽的朱紫色百鸟朝凤图案,一层蚕丝的珠光莹莹的透出绣工的精致面料的金贵。
这是在那里?她的头昏沉沉,身子也沉重异常,恍惚间只记得滔滔的江水,惊魂夺魄的斧头。
肩头风冷,她抬臂,微痛,却发现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雪白的小臂上,肌肤白皙如玉透着可爱的微粉色。
衣衫?
她猛地低头,拥在胸前的锦衾内凉滑的冰肌,不着一缕。
衣裳,衣裳去了哪里?
一阵木然,人如被霜打,眼前一片茫然,如又被抛入咆哮的寒江水,直挺挺倒回枕头上,一抹凉滑从腮边缓缓滑过。
是哪里?这是哪里?怎么会如此不堪的在这里?
“你醒了?”一张面颊凑在她面前,如此的近,如此的生动,幸灾乐祸的笑吟吟打量着她,原来是他!
冲动,一股莫名的惊羞,紧紧裹搂了锦衾她猛然冲起,迅猛的动作令他措手不及,砰的一声,额头碰撞在一处,发出闷响,一阵头晕目眩。
只在这瞬间,她竭尽周身的气力将心中那无限的恼羞愤恨毫不迟疑和保留的迅猛挥出,积聚在掌心,啪的一声脆响,屋内都满是颤音,狠狠抽在那张令她厌恶愤恨的面颊上,情不自禁骂了声:“小贼!畜生!”
锦王昭怀缓缓扭过头,骇然木讷的表情渐渐化作了愤怒,眉头紧拧,薄唇深抿,嘴角血痕渗出。
他竟然不走,咬了牙逼近她。
“滚开!小贼!畜生!”她歇斯底里的再次挥掌打去,恼羞成怒的他紧拧眉头迅然握住她的腕子,她拼命挣扎,另一手狼狈的掖紧锦衾掩饰自己深藏的春光,但擒住她手腕的手如钢钳一样有力。
怒视,他仿佛要吞噬了她,将她的骨头节节咬碎,她听到他的牙关发出咯咯的轻响,额头青筋暴露,紧抿了唇愤恨的目光中透了莫名的委屈,紧捏的拳头要挥起,又无奈放下,嘴里不肯服输威胁她说:“不要‘小贼’‘小贼’的叫,如今你拎清境况,你是贼,我是官!无耻的是谁?”
她惊愕之余,不由自觉可笑,昭怀说得不错,如今,她是贼,官仓的贼,被他这只官府的猫擒个正着。所以他戏弄、奚落、报复她,仿佛猫儿在摆弄爪下的老鼠。
“敢打本御的人怕还没出世!”目光中仍是盛气凌人。
惊羞气恼令她眼泪都冲向眼眶,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人为鱼肉才是她此刻的写照。
心惊肉跳,他逼近过来,眉梢一挑,坐到她榻旁,又是那副轻薄浪子的模样,带了玩世不恭的笑,有意在捉弄她。
他打量她,乌发从两颊垂下,露出一张玲珑的瓜子脸,微翘的鼻头和樱唇透了几分娇美和孤傲,生动的睫绒上挂了点点珠泪,又惊又羞,却不像寻常家小女子那么惊慌失措只会啼哭。面色苍白却因颧骨上残留一抹少女的潮红而显得生动可爱。惊羞气恼的目光如深林中被猎户追逐的小鹿,那水润的眸光一转,避开他的胁迫,却又竭力去挣脱他束缚的手腕,竟然威胁他:“大乾国的三皇子,竟然是如此的禽兽,空侮辱了一代明君的皇上盛名。”
昭怀笑了,呵呵笑了几声,眉头一扬道:“好呀,若不做些禽兽的事,反是对不住表妹赠的美名了。”
“哎呀,哥儿又顽皮了,如何说出这般孟浪的言语?”九一公公慌忙来劝开两个冤家,不由挥手做个欲打的姿势,昭怀这才松手。
一个羞恼的倏然抽手嗖的钻躲进被中的巢穴,深埋了头只露一缕乌发在枕间。
一个揉了面颊忿忿的跺脚甩身,被奶公拉去一旁。
九一公公凑在春晓的榻边慌忙解释:“三小姐是误会了。小姐的衣衫是老奴这阉人伺候小姐更换的,湿漉漉的捂在身上要落下病根,宫里娘娘们都是老奴伺候更衣的。老奴去端姜汤眨眼的功夫,怎么就闹到这般田地了?”
她静静的躲在衾被中,这才惊魂稍定,但此刻的尴尬,多少隔了层遮羞的被,活生生的男人守在榻边。
“是三殿下从激流浪涛中救下小姐,还将御寒的鲛绡披风用来给小姐御寒,自己都冻得手脚发抖的一身精湿的,说是小姐在河上救了他一命,千叮咛万嘱咐让老奴好生伺候小姐呢。”
她这才缓缓从被衾一角探出头,将信将疑的目光扫了眼昭怀,他果然一袭雪青深衣,草草系在腋下,衣袂飘飘如世外仙人,一头湿漉漉的发垂披在脑后,难怪看上去多了几分不羁张扬,这副模样竟然出来见客了。
“我的衣衫呢?”她问,毫不客气,面颊羞红。
“小姐的衫子湿透在烤,将就穿殿下的吧。”九一公公边对外吩咐,边拉过昭怀心疼的验看他面颊上的掌印,忧心忡忡心疼道:“划破了。”
想必是她指尖尖长,这一掌抡下划破了他的面颊,不由生出些愧疚。
小太监如意捧了衣衫放在她枕旁,嘟哝着抱怨:“救蛇反被蛇咬,图什么?伤了钦差就该断头!”
九一公公沉了脸喝退如意吩咐:“去端姜汤来给殿下和小姐饮用,驱寒的汤,定要喝的。”
“阿嚏!”昭怀打个喷嚏,吸吸鼻子笑道:“不妨事的。”
回头傲然地扫她一眼,咬了唇狠狠道:“若不是看在你这丫头还算分得清黑白在船上救了本御,早就治罪将你剁个粉身碎骨!”
众人回避,室内寂静,她慌得四下望,确认垂下的帐外没人,才慌忙拾起枕边的衣衫草草套上下了榻。
一件燕居时雪白清透的小衫,袖子长,盖住了手指,小衣洒脚也遮住脚面,轻飘飘有些宽松,如儿时调皮偷穿了爹爹的衣冠在房里嬉戏的滑稽样子,一不留心踩到前襟就能飞跌扑出去。
一股淡淡的兰香,同枕边清冽的香气一样的味道,润脾清肺,也不知是什么熏衣香草,不曾闻过的味道,那浆洗整齐的罗衫质地松垂,薄而不透,虽不合体,但是贴身柔滑舒适。
锦王贴身的衫子,她想到此处,面颊一红,羞得汗颜。可眼下毫无办法,只得委屈了不去细想。隐约记起惊心动魄的大江上惊险一幕,大哥抡起劈向锦王的斧头,被大哥撞进江水里的她,仿如隔世。
可是,大哥去了哪里?大哥逃命了吗?
大哥打她在水里,如何锦王救下她?
难道她兄妹被锦王擒获?那家门又是如何了?
她惶然不安,心里阵阵冰浪翻涌。
四周寂静无人,她轻提微长的白绫裤腿,趿着吞云履,心突突乱跳着,惊心又好奇的四下观看。
“殿下,殿下!”一阵粗声叫嚷,杂沓的脚步来到屋外,她惊得躲避闪去纱幕后面窗而立,背对了来人,先后有四双鞋迈进到屋内,粗声喊叫的人是苏全忠那武夫。
“殿下,怎么还有闲情在此观景?明至仁那贪官被擒住了,他的党羽都一一落网,供认不讳!”
春晓大惊失色时,那些人已经来到身后。
“什么人?”一声断喝,噌棱棱宝剑出鞘声。
她猛然回头,隔了半透明的纱幔,苏全忠已经惊叫道:“你?”
“苏全忠!”一声沉稳的喝止,昭怀大步踱来,负手挺胸,面带旗开得胜的得意。
“哪里搜到的?”
“嘿,那明大公子,躲进了山里人家的猪圈草堆里,屁股露在外面呢,被母猪给拱出来了,还咬破了耳朵。”苏全忠哈哈的笑,瞟了眼春晓,奚落的神色,报复的快意。
“殿下,明驸马府那边……”身边的军师肖毛公谨慎的试探。
“请尚方宝剑,查抄驸马府!”昭怀毫不犹豫,话音斩钉截铁。
五雷轰顶一般,春晓身子一颤,脚下发软,如踩云朵,所幸她抓紧窗棂,才没能瘫软坐地。
大厦将倾,恍惚间她似听到了府里的惊哭嚎叫声,如隔壁傅家的哀嚎声一样凄厉。如置身浩瀚的大江,她不过是一片漂泊无定的枯叶,身不由己的无奈。
“殿下,她该如何处置?”苏全忠指向她,她傲岸的仰头,极力保持那最后的一丝尊严。
昭怀却轻蔑的扫她一眼,毫不经心地吩咐苏全忠:“速去办差!”
肖毛公似心领神会,也不多问,催促苏全忠离开。
肖毛公才转身,昭怀缓缓回头对她,揉揉面颊上的伤痕,奚落的冷笑道:“抄家流放,少不得发落小姐去青楼楚馆,那时候表妹也不必装什么三贞九烈,那点儿聪明伶俐的心思就想想如何去倚门卖笑吧。”
他的话恶毒,如果才对他激流中救命之恩有些感念,也被这恶毒刻薄的言语驱散得荡然无存。
她紧咬了碎牙,目光中满是不屈,她大叫一声:“带我回府!”
但锦王拂袖而去。
她听到苏全忠笑呵呵地说了句:“殿下真是顽皮,怕是要好好报复这只小野猫才能出口恶气。”
身后不知名的副将回头深深望他几眼,似乎看个异物。
她失落的立在那里,魂不守舍,仿佛前世的报应,她尽力了,但是无能为力。
树倒猢狲散,大哥究竟是难逃法网恢恢,命,怕是命该如此。
但霎时间她想到了娘亲,眼中的泪倏然落下。
眼前条案上规整的摆了一条玉带,带沟是墨绿的美玉,皇子们的玉带都是皇上精心挑选,她曾听大姐炫耀过太子和公主们的衣饰及皇家的繁文缛节,装束上的一丝不苟。
笔墨纸砚,高堆起的公文案卷,半截红泪满缀的残烛,暗示着主人的勤勉,这是是锦王的书房或寝室。
移步到轩窗旁,一阵风拂面,反是吹醒了她,吹散了她的烦忧,又能如何?
想她这些年只为了替娘争气,一定要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