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日月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昭怀时,门口奔来小太监如意也惊声问着:“老鼠在哪里?哪里呢?”
  春晓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极力掩口,却仍咯咯的笑了。
  众人恍然大悟爆出笑声,春晓笑得肠子发酸,众人渐渐笑得前仰后合。
  而坐在榻边的皇上一脸悠然的笑望着神色懊恼的昭怀,自知中计被骗,他委屈的的目光望着皇上,又扭过头,倒吸口冷气揉揉隐隐作痛的伤口,痛楚呻吟一声要倒身卧下,被皇上一把拦住。
  衣衫半掩处露出两条笔直的腿,侧了身,大腿处的青紫……春晓的目光触及时惊羞得慌忙扭身逃出,心惊肉跳。
  昭怀才警觉自己衣衫不全的狼狈,一把拉扯衾被遮羞。被父皇一把擒住,顺手掀开衣襟去看他的伤。
  春晓立在门旁定定神,伸手去捂微烫的面颊,春心砰砰乱跳,如小鹿一般。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见菡萏用黑漆托盘端了药碗小心翼翼的过来。
  “死丫头,快些!笨手笨脚的,不见皇上催呢?”大哥至仁跟出来催促,春晓抬眼望他,有些奇怪,大哥如今也被屋内的父子深情感动了?
  菡萏斜眼瞟了至仁一眼,嘟哝说:“煎药是要花功夫的,又不是倒杯白水。”
  “耽搁什么呢?”太子昭怿在门口,衣袖揉揉眼似掩饰伤感,大声嗔怪:“这药若是凉了就减退几分药性,也伤身子的,用不用去温一温?”
  春晓伸手去探探碗壁,宽慰说:“刚好的,再烫了就不好了。”
  “那就烦劳三妹去喂三殿下服药吧,你的话,他似乎还能听进去几句。”太子温和的说,果然是宽厚的长兄风范。
  “春晓,你去母亲那边看看,告诉她圣驾在两宜斋。”大哥至仁对她递个眼色,又对菡萏吩咐:“还不快送进去!”
  那目光晃过时,春晓只觉得有些异样,大哥平日就是个呆子,好勇斗狠,胸无城府,还总是一副仗义的绿林好汉的样子,但那目光分明是示意她离开。
  心里一阵狐疑,太子却温然的催促他,她捧了药进到房中,就在迈进门槛的瞬间,回眸时看到大哥有些惊惶的神色,太子却一把拉他向后。
  她脑中轰然生出一个念头,十分奇怪的念头,难道这药中有鬼?
  “孽障!父皇在你心里竟然不如那那几本劳什子账簿,一定要闹得朝廷上下人仰马翻,柱石倾倒才肯罢手吗?”那低声的呵斥,吐露了心中郁垒,若不是逼到极处,怕一国之君有心枉法也不便实言相告。
  “快将药服了,”皇上吩咐,手中那粒灵光耀眼的鲛珠塞进昭怀冰凉的唇,“命根子都不要了?该打!”
  目光落在春晓手中的药碗上,稍侧身抽了昭怀坐起,靠在他怀里,准备服药。
  急中生智,她的手微微一晃,那酱色的药汤一抖,如波澜起伏,白玉碗中药溢出碗壁,她慌得“呀”了一声退一步,手腕去拭流淌的药汤,只不过轻轻一抹。
  “笨手笨脚的!退下!”大哥至仁上来阻拦,说了句:“还不去再倒一碗?”
  但她的眼惊愕得渐渐瞪起,如猫儿在暗夜中放大的瞳仁,泛出恐惧的光,眼见手腕上那虾须银镯子渐渐的变黑,如玉骨在硝水中化做黑炭,乌蒙蒙一片满是罪恶。
  她的唇微微抽动,惶惑的目光搜救的望向大哥走去,难怪他几次示意她回避。
  心一横,出门就碎了药罐和药碗,碎了这场阴谋。打草惊蛇那些人也不敢妄动,只是如何能防住下一次的劫难?
  “三小姐小心!” 她神情恍惚撞在了迎面进来的九一公公身上。
  九一公公望着她,伸手去接她手中的那半碗药,望一眼她手腕上那虾须银镯子一片乌黑后的阴谋,点点头说:“三小姐,还是老奴来伺候殿下。这药闹来闹去还是要吃的,多不多,少也不少。”
  一点点掰开春晓倔强的手指,从她手中将药碗夺下。
  春晓惊急得想脱口大喊:“药里有毒!”
  可她不敢,如何也不敢喊。
  当了皇上刺杀皇子,死罪一条,药碗在她手里,她如何逃脱干系?
  菡萏,谁交给菡萏又转到她手中去毒死锦王殿下?
  寒气透骨,即便她能争辩,即便她猜出这幕后的指使和太子昭怿有关,但皇上可能对天下人去承认,毒死锦王昭怀的人是当今的大乾国储君,当今的太子?
  凤州如此的滔天大罪皇上都不敢深查,他一手立的太子他岂会自己推到?
  不会,一定不会!一定这罪名有个替罪羊,她、菡萏、大哥至仁,或者还有澜哥哥。
  可是她小看了木讷的太子?
  九一公公颤抖着手捧着药碗来到榻边,哽咽着声音,眼睁睁的望着那暗色的药。
  “殿下,老奴知道殿下的心思,殿下的委屈。殿下自小就不怕苦,只怕被委屈,这心高的,被皇上宠的呀,受不得半分的委屈。都是老奴的罪过,没有照顾好殿下,没有劝谏殿下敛敛这性子。由了殿下如只小鹰一样,嫩嫩的翅膀,扑棱棱的往上飞,掉下来落了满天的羽毛,再扑腾了飞。老奴看了心疼呀。”那碗药没有送到昭怀唇边。
  “那一鞭鞭,都打在老奴的心头了。老奴已经活到了知天命之年,能伺候了皇上和殿下一场,遇到这么好的主子也知足了。老奴无根之人,命贱,没什么能替殿下做的,只有一条贱命,或许还能拼了护主子一次。小殿下呀,皇上连你几根头发都不忍伤,如何舍得索你的性命?皇上难道不知道小殿下自幼就最怕那些蛇虫鼠蟑腌臜之物吗?打你,皇上是迫不得已,他心比谁都疼呢。你吐血在地上,皇上的血吐在了心里。殿下日后若还记得老奴,就乖乖的多吃口饭,多添件衣裳,不要再由了性子贪凉去吃那些冰沙呀,鹿肉呀,老奴人不在殿下身边了,这眼睛不离殿下的。就是不为皇上,为了荣妃娘娘,殿下也要保重身子呀。没了殿下,荣妃娘娘定然不会苟存的,这春晓姑娘说的多明白的。啊,殿下,答应老奴,老奴就此……哎!”
  春晓眼睁睁望着那碗毒药就要送进九一公公的嘴,她惊叫一声:“殿下!”
  九一公公仰头就喝下了药,随即颤巍巍跪在地上,向皇上叩头道:“皇上,老奴有负皇上重托,就先一步去地下等了伺候小主子了!殿下出生时,天师说麒麟入怀,有喜有忧,正冠之年殿下有大难,奴才这贱骨头只能挡住这一难了。”
  “九一公公!”昭怀猛然侧身惊叫,似乎明白了隐情,扑跌下榻连滚带爬,也顾不得衣衫不整赤露着伤口,羞得扑来阻拦九一公公的春晓侧头。
  “皇上,老奴去了!”
  昭怀搂住嘴吐黑血的九一公公大哭起来:“公公,公公,你醒醒,麟儿听话了,麟儿吃药,公公,你醒醒,让麟儿去死,公公你回来,你不是说办完差回锦城途中要回家去叩祭祖坟呢吗?”
  昭怀哭得泪水涟涟哽咽得泣不成声,拼命摇着倒地的奶公,左右侍卫闻讯赶来拉他起身他挣脱了不肯,死死抱住了奶公紧紧贴着他的脸:“你去了,谁给麟儿穿衣温被,谁天天在昭怀耳边叨念不许吃冰霜不许饮冷水,你回来。”
  “是谁?何人大胆蓄意谋害三殿下!”太子质问着扫视屋内众人。
  太医赶来,九一公公已经咽气,皇上木讷在原地措手不及,陆九一用自己的命护卫了昭怀,昭怀却缓缓抬眼冷冷的看着他,阴阴的目光满是凄凉,他苦苦的惨笑,随即大喊一声:“还有药吗,拿药来,昭怀领旨,上路!”
  皇上嘴角抽搐,目光震怒,平白的被冤枉,他何其无辜。
  他负了手来到九一公公尸体前,吩咐一声:“将陆九一抬下去,厚葬!”
  左右上来抬九一公公,昭怀却紧紧抱住奶公的尸体大嚷:“谁也不许动他!退下!”
  “尸体有毒,扶你们殿下上榻上去!”皇上怒喝。
  昭怀咬了唇,唇角渗下血迹,不屈的目光望着皇上,竭尽全力同侍从挣扎。
  “殿下,殿下你身上的伤,不要命了吗?”如意哭求着,“有殿下这份心,奴才们纵为殿下死,死而无憾。怎么不让如意替九一公公去死呀,如意无用,该留下九一公公的。”
  春晓哭泣着,本是她苦心安排的一场春风化雨的父子相认,却措手不及的变成血雨腥风,她始料未及,却悲剧发生在眼前。
  太宗深深吸口气,分开众人弯身拉住昭怀的手腕,低声喝道:“松手。”
  昭怀倔强的坚持,被父皇毫不犹豫的搂他在怀里,拉开他的手紧抱住他:“吓到了,不妨事,麟儿,放手,快让九一公公入土为安。”
  “皇上!”众人惊慌阻拦,太宗费力的抱昭怀起身。
  闻讯赶到的长公主忙过来劝解:“皇上,你小心。这,这是意外,昭怀在凤州结仇太多,这事一定好好查个究竟。”
  又转脸去吩咐:“快去,去把厨子里碰过药的,去过厨间的人都抓了送去大牢大刑审问。”
  “长公主,这药是商婆子煎的。”苏嬷嬷答道。
  安嬷嬷撇撇嘴说:“没听长公主的吩咐,都下大牢吗?还有那个菡萏,疯疯癫癫的,还自称老鼠是她扔的,一道下了大牢。”
  “春晓!”太子忽然开口,目光冷冷的打量她。
  心中的恐惧已随了慈眉善目的九一公公的离去变成了愤怒,目光如剑刺向太子昭怿。
  春晓正欲开口,温公公急匆匆跑进来禀告:“皇上,长公主殿下,驸马爷回府了。”

  付之一炬

  “驸马爷他人在哪里?”长公主惊喜万分,急着追问。
  “送信的说,人马已经进了南城。”温公公应着,但目光看到躺在地上口吐黑血的陆九一,骇然的颤抖嘴唇不知所云,“陆九一他,他……”
  “驸马爷一行多少人?”皇上闲然的问,但春晓心头微惊,这才是皇上最关心忌惮的事情,戍边的武官回京,若是带了兵马回来,怕就是难以拘束了。
  “皇上,明驸马青衫小帽,一人一骑,只带了两名侍卫微服返回凤州。”温公公笑眯眯的,但笑容里透着惊恐,不时瞄着地上九一公公是尸体。
  澜哥哥说得对,皇上自然不敢动爹爹这拥兵一方的将帅,只要爹爹在边关拒不返回,怕无人敢轻动驸马府逼反大将。
  血雨腥风,春晓如遭冻雨浇身,无处躲藏,只得立在一片天地茫然中。
  爹爹回府了,他可是知晓了府里近月来的刀光剑影?
  她毫不退缩的望着目光挑衅的太子,太子义正词严的质问:“明春晓,你大胆!竟敢来毒害三殿下!本御亲眼见你端了药进来,一道治罪!”
  若这幕后之人是太子昭怿,她还真是小觑这无能笨拙的太子了。
  “这药,这药分明是菡萏这丫头捣鬼,她平日就仇视驸马府中的公子小姐,疯话连篇的。”大哥至仁却是极力为她开脱,慌张的目光望向太子。
  春晓惶然大悟,难怪,难怪太子刚才在门口迎候她,那日在藏书楼她听到了太子不可见人的秘密,太子要借刀杀人灭她的口。
  菡萏母女被带到,春晓为洗脱嫌疑抢前发难:“菡萏,商姨娘,你们可知罪?毒害皇子,满门抄斩,莫以为是驸马老爷的骨血就为所欲为!”
  一句话捎带了驸马,也撇清了她母女,若是菡萏母女所为,怕是驸马府更难逃干系。
  “都谁曾去过灶间,从实招来!”长公主逼问,听来对此事毫不知情,春晓心里就微微安了神。
  菡萏气恼的说:“药虽然是我娘煎的,可是中间谁来过我们也不曾见到。我在这院里伺候殿下,灶间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哎,大公子身边的书童好儿可是带人去了灶间,他平日从不登那个地方的。”
  “你不要胡乱攀咬!”长公主怒道。
  “此事如何会同这些家仆相关,她们哪里有这份胆量?”太子嘟哝着。
  下人们七手八脚抬走九一公公的尸体,昭怀嚎啕大哭拼命扑上去,那哭声令人心碎,似乎在昭怀长大后很少如此撕心裂肺的哭过,皇上忍不住去拉扯他,搂住他。眼睁睁见陆九一的尸身被抬走。
  自琴社见到九一公公第一面,春晓就觉得他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对锦王昭怀的关爱胜过主仆之情,眼神中都流出疼惜,如爱护自己的眼珠般珍视呵护这个小主子。昭怀在九一公公面前的促狭顽皮,那骄纵的模样,都令春晓羡慕。不想这么慈祥的老者,忽然间就没了,她能体谅昭怀此刻的撕心的痛楚,更痛恨那些暗下狠手的人。他们的目的是锦王昭怀,不想却毒死了九一公公。如今,他们还要找替死鬼,去冤枉可怜的商姨娘和小菡萏,甚至矛头指向了她。
  春晓笑笑道:“倒也无妨,涉案的人都在这里,包括我在内,府里上下的人不妨都齐集此处,送去官府打板子前还是自行严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