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日月
公孙国舅上前推开昭悦好言开脱道:“京城之围,是在殿下出京之后。太子殿下一片仁孝之心,事出无奈。”
劝走了昭悦,太宗仍在愠怒,望一样公孙国舅说:“依卿看,大乾国的太子昭悦可是称职?”
公孙国舅始料未及皇上如此不加掩饰的质问,忙含糊道:“殿下年少,需要历练。”
“朕看他反不如废太子和泰王,更不要说去比锦王的才华。”目光就冷冷的锁住公孙国舅的眼,公孙国舅的目光躲避,迟疑道:“皇上,太子废立是国之根本,不得妄言。九皇子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而所余诸皇子中,只剩九皇子可用。”
太宗呵呵的笑了几声道:“昭怀呢?昭怀最是类朕,书性容止都令朕记起当年。”
公孙国舅沉了面色,有些慌张,又定定神大礼跪拜阻止说:“皇上,不可,皇上,三思而行。锦王不能做太子!”
“为何?只因为锦王不是卿的亲外甥?”太宗冷言冷语一句话,公孙国舅周身战栗,明驸马恰奉旨进来,见此情景连忙解劝。
“皇上,如今此地是锦州,切莫谈及三殿下。臣担心,激起不测。”明驸马一言,公孙国舅眼光一亮附和道:“皇上,锦王驻守锦州,拥兵自重,收买人心,要分庭抗礼,驸马爷都看出他有意挟天子以令诸侯,可见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皇上,锦王非但不可立为太子,还要及早处置以绝后患才是。以免一场宫廷血争。”
“退下!”太宗怒喝。
青光荧荧,冷烛无声,纱幔无风纹丝不动,直垂在殿旁。
“姐夫亲自出征,朕心愧疚。”太宗说,痛楚的望着鬓发斑驳的明驸马。
“老臣就算将功折罪,私放了春晓这丫头,惹出许多祸事,明锐百死莫辞其咎。只是皇上要善待锦王,麟儿这孩子,臣在京城,仔细关注过他。经历了许多磨难,长进许多,也有了制人之狠,决断之准。只是,怕他还缺了些容人之忍,太过快意恩仇。锦州,必有机关,万岁尽管在此容身,以待天时。至于锦王,若是问臣的主张,臣觉得,当立!中兴大乾国基业,济世安民,怕锦王强胜九皇子。”
太宗张口瞠目结舌,没想到明驸马突然说出这些冒失的话,刚要开口,忽听“啪”的一声脆响,明锐大喝一声:“谁在殿外?”
“喵”的一声叫,明锐抽了宝剑冲出殿外,御林军护卫也四处查看,嘀咕道:“风吹了片瓦片坠地碎了,房梁上有猫。”但夜色朦朦,再没有猫的踪影。
春晓在窗前刺绣,绣得是个如意荷包。身旁的小菡萏捧了花绷,手捏牛毛银针,仔细的向她学着刺绣。
那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花绷子上一方香色的缎面上游走,钻来穿去。
菡萏聚精会神,一丝不苟,春晓见她那模样不由掩口笑道:“还不曾有什么事见你如此用心过,平日毛毛糙糙的也坐不住,如今真是要学做淑女了。”
菡萏笑眼偷看她,随即低头得意道:“绣得一对儿鸳鸯,好留来给姐姐和惊澜表公子做喜幛上垂的香囊。”
春晓脸上的笑意凝滞,心头咯噔一下。见菡萏巧笑着望她,难道她不知自己同昭怀这几年的情意缠绵,如何近来总说出这些匪夷所思的话?
二夫人端了两碗冰糖荷叶莲子羹出来,似听到姐妹二人的对话,笑盈盈的打断说:“快来吃莲子羹,井水里激过,冰凉的。”
商姨娘用衣襟擦拭着湿手嗔怪道:“这个野丫头,说话从来是用脚趾思忖。”
自逃出京城,娘亲也被昭怀接来了凤州,母女团聚,她再也不必去想驸马府的愁烦。
只是想起爹爹明驸马就心中隐痛。
“晓儿,你爹爹来到锦州,你可曾见到?”二夫人提醒,春晓嘴角掠过苦笑,含了几分矫情,奚落道:“明春晓早就坠崖亡命,如今的春晓不再姓‘明’”
“痴丫头,这姓可还能随意改的?”母亲无奈叹气。
春晓就立在窗前,固执的背过身去,不知不觉中眼前朦胧。
“娘见过你爹爹了,驸马爷他,他苍老了许多。”哽咽的声音,二夫人劝道:“千百个不是,他也是你爹爹,去见见他,他心里最是疼惜你的。”
春晓就立在窗棂边,一点点的揪扯梅瓶中的一枝栀子花,洁白的花瓣片片从她手心落下。
“晓儿,你要固执到何时,你爹爹也有他的诸多无奈。”二夫人哭了摇头,伤痛欲绝。
菡萏却恨恨道;“负心汉,贪恋富贵娶个公主,这样的男人最是无能。”
“菡萏,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商姨娘羞愤道,伸手掐拧了菡萏的耳朵拖她离去骂着:“你如何就不长进?没个稳重的模样。”
昭怀来寻春晓时,春晓正在庭院中采集花蕊,玲珑剔透的秘色小罐,小银勺,一点点的收集杏黄色的花蕊。她眉目间含了淡淡的愁容,吹不散,轻叹连连。
“蜜蜂仙子,又来采蜜?”昭怀贴近她身后,压低一杈花团锦簇的枝桠,鼻子凑去嗅嗅深吸口气畅快道:“幽香沁人心脾,果然不差。”
春晓本是采了花蕊调胭脂,被他忽凑来逗趣几句,无可奈何道:“莫来惹人闲,且去房里稍候我吃盏茶,这便妥了。”
他偏是凑去她鬓边清嗅那朵巴掌大的绿牡丹。
“殿下,又胡闹了。”春晓嗔怪,昭怀哈哈的笑了一撩袍襟坐在石凳上。
春晓不尽意的瞟他一眼,不过一眼就惊得发现昭怀丝绦袢上结的一只翠竹丝编织的玉蝶。削成发丝般的翠竹皮,编绕而成一只蝴蝶可是费尽心力。她记得菡萏缠了她学这编织玉蝴蝶,几次手指被竹皮划破,鲜红的血珠渗出,令她心疼。
她缓缓走向昭怀,俯身去捧起那只编织精细却手法并不纯熟的玉蝴蝶,煞有介事问:“是菡萏编的?”
昭怀点头道:“她说这是凤州端午节辟邪之物。”
春晓点头,一股酸酸的滋味,却自嘲的一笑问:“是菡萏为你编得?”
昭怀展开袍袖低头看那垂在腰间的翠绿蝴蝶佩道:“表妹如何猜出的?”
“殿下,怕是菡萏她,心里喜欢上殿下。”春晓笑盈盈的提醒,昭怀却坐在石台上毫不犹豫道:“胡言乱语,杞人忧天,你何时也这般小妇人行径醋海翻波了?菡萏不过是个孩子,爱憎分明,心性使然,不必多想。”
见昭怀毫无戒备,春晓苦笑道:“女人的心细如针别,男人的心总在大业上便显得粗心大意许多。只是菡萏这丫头,怕也只我能看懂她的心思。”
苏全忠大步追来小院,高声嚷着:“殿下,这不是气人?如何的明驸马点了我的两千兵马去救益州之围,因何不让我老苏去请战。”
春晓扫一眼苏全忠,不过是鲁莽大汉,满脸络腮胡,气急败坏的样子。
昭怀折下一枝花在鼻边轻嗅,随口道:“你去出征?岂不是去送死。”
苏全忠不明究竟更是跺脚道:““怎么是我送死?区区一个益州,我看皇上也是虚张声势了。只怪那守将无能。”
昭怀一笑,摇头道:“你若带兵去救,那益州守将必活;明驸马爷若驰往相救,这守将必死无疑!”
在城阙兮
昭怀在小院踱步,时而负手仰头望了晴天絮云飞雀若有所思,时而低头苦笑叹气。苏全忠最受不得这种引而不发,含混不言的样子,绕了昭怀如影随形般迫不及待的问:“殿下,这是何意呀?我们的兵马交给了明驸马,皇上是何打算,因何不用我们锦州的人马去救援,一定要朝廷来的这些将领来领兵?虽说明驸马德高望重,可他毕竟是东宫的人。益州守将肖仁左又是国舅爷的亲信,若是他们从中做个手脚,吃亏的岂不是我们?”
“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昭怀垂了眼睑望他,令苏全忠心里满是迷惑。
昭怀手中的栀子花打在苏全忠宽大的额头上,呵呵笑了大步进殿。
苏全忠困惑不解求救般望了春晓低声问:“女学士,殿下在打什么偈语?”
春晓见昭怀的身影消逝在殿门,徐徐对苏全忠解释道:“《论语》中讲到,有人落井,就有人问夫子是否该跳下去救人?夫子回答:‘君子可以去井边救人,但不能自己也掉进去。人可以被欺骗,但不可被无理愚弄。’”
苏全忠似懂非懂的搔着头说:“这故事似曾听说过。”
憨憨的傻笑,恰菡萏近前,臊他说:“亏得苏将军是名门公子,这八岁小儿学的书你都没能读透。”
自我解嘲般,苏全忠嘿嘿道:“我老苏哪里敢同殿下和三小姐比学问。认得两个字不至于睁眼瞎子,可没有那么多学问。不然当年书馆的先生把我的头都打破了,现在还有道疤。”探了头给菡萏看额头一道月牙形状的疤痕,菡萏敲了嘴讥讽道:“没看到什么疤,只看到满脸的油。”
逗得春晓不由掩口而笑。
看她笑得妩媚,笑眼都仿佛回说话,苏全忠憨憨道:“三小姐,明驸马爷出征,虽然是益州,可也是同凶悍的突厥草原蛮夷交锋,小姐不担心吗?”
春晓笑意皆无,落寞的敷衍几句离去,进殿时冷不防身后臂膀拥来将她紧紧抱住,低声在她耳边私语:“晓妹,抱歉,我只得如此。姑爹年迈,我也不忍,可是,只得如此。”
她浅笑,面颊上一缕窗棂罅隙中投来的幽光,透出几分冷淡:“同我有何相关,悬崖绝壁,送亲离京时,就没了明春晓。”
她心中的壁垒永是无法排去,垂眸时暗自伤怀。
捧了她的面颊在眼前,昭怀低头平视她认真问:“你果真心里放得下?依我看,不然。”
她挣脱他的束缚,低头不语,手里揉弄着鹅黄色披帛,沉默片刻,抽噎声缓缓,慌得昭怀哄慰:“还是嘴硬,如何学得本御一般一张死鸭嘴,自己吃亏。若是真记挂姑爹,不妨去探视。明早就出征了。”
春晓回到她和母亲居住的小园,花树繁茂,她一脸烦愁踩了石径回房,迎面驸马府的老仆得胜倏然从地上起身,原本踞坐在地的另一名护卫也起身,见到春晓不由喊一句:“三小姐。”
面上一阵尴尬,她本想反驳说:“哪里还有什么三小姐?”只是眼前两位忠厚憨实的仆人并未得罪过她。
她不由向殿内望去,得胜似揣测出她的目光,应了声:“驸马爷在里面同二夫人叙话。”
原本还有的一丝歉意被这句话如风扫残叶立时刮尽,她也不顾得胜大声的阻拦提了菱花裙,拖曳着披帛迈进门槛。
“三小姐,三小姐,不得擅入,驸马爷在里面叙话。”
殿内**蚕纱屏前深拥的两人倏然分开,如一枚石子惊飞两只仓惶的鸟儿。
“晓,晓儿。”母亲惊愕得无处逃遁,羞红满面,明驸马沉了脸嗔怪道:“放肆,锦州三年,难不成规矩都忘记了?”
那目光中仍是怜爱,如昔日在府里顽皮惹出些祸端,爹爹寻常他时的模样。
只是眼前,物是人非。
她淡然轻笑,问一句:“小女子倒不明白驸马爷谈得哪个门第的规矩。只是荒野村民没个礼法,驸马爷勿怪。”
“晓儿。”二夫人珠泪阑珊,见春晓执拗了性子毫无笑容,心里一阵凄凉,转向明驸马说:“郎君,晓儿这性子,你莫怪她,悬崖绝壁,险些送了性命,她心里这口气拗不过,待妾身好好开导她。”
“娘,你这半世为妾可是有了瘾头?如何单单贪恋了一个‘妾’字?”春晓胸前起伏,十余载的怒火顿时喷出。若不是她生而为庶女,若不是母亲甘心为妾,哪里有母女的生离死别,这些年娘哭损双眸,哭伤了身子,独守青灯一身的病痛。她苦忍了十五载,只盼完成娘的夙愿,嫁与好人家为正室,接了娘出庵堂,竟然小小的期盼都被爹爹当做仕途上的棋子,轻易掷出,又被谈笑间提出棋盘。
明驸马也不同她计较,只立在她面前打量她,伸手去抚弄她额前鬓发对二夫人说:“素菀,晓儿生得越来越像昔日的你了。”
母亲低头淡笑,含了几分羞涩说:“喔?妾……我都不记得了。”
二夫人满眼珠泪盈盈,喊住即将离去的明驸马:“锐哥,稍候。”
从袖中取出一条打成如意百福结的大红丝绦,长长的穗子飘荡荡。
也不言语,只将丝绦为明驸马系在腰上。爹爹上了年节,记得十年前爹爹还是身姿挺拔,玉树临风,不过如今也是将军腹阔挺,腮肉微垂,再没了昔日的英姿。
“这丝绦是妾身为郎君亲手打的,里面还有……”娘亲迟疑的目光望她,话语含混,春晓恍然大悟,难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