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日月
半年就脱了层皮一般,只看了窗外不言不语的发呆。后来伤口聚了脓,高热不退,险些送掉性命。是咱们家驸马爷冲去找聂老相爷理论,不知说了些什么,聂老相爷才怕了,宫里多少御医来诊看,吃了的药胜似吃饭了,这才勉强捡回条命。”
春晓听得目瞪口呆,她曾听人偶尔提及过聂惊澜因为忤逆了圣上胆大妄为劫持和亲公主的事被罢官在家一年,也曾听说皇上下旨责罚过惊澜,却不曾听说后面的故事。心里怏怏的,满是愧疚,再望那落红漫山层林尽染的来路,竟然没有了他。
“小姐,澜公子是奉旨去衮中军中效力,不过路过此地停留一日的。”翡翠说,春晓急得追去。
春风一度
春晓回到府里,直奔去爹爹的书房,若是惊澜归来,一定是要来拜望爹爹的。
她的脚步才进院,就听哭哭啼啼一个似曾熟悉的妇人的声音说:“大爷,求你想想办法,此事再若瞒下去也不是个头儿,迟早有纸里包不住火的那日。就是小姐地下有灵,见澜公子如此煎熬,也是死不瞑目的。”
春晓听出这是澜表兄的乳娘贞娘,贞娘曾是爹爹江南老家的丫鬟,长大了随小姑母嫁去聂府,后来澜表兄回凤州寄居驸马府,一直是贞娘追随,只是前些年里贞娘得了癣疾,就回老家去调养身子,多年不见了。
“糊涂!若是说出此事,怕是要抄家灭族,怕澜儿的性命不保。”春晓听爹爹低声呵斥,又听了母亲的劝阻:“贞,你莫急,凡事横竖有个法子去应对,你只说说,此事如何被惊澜得知的?”
贞娘抽抽噎噎道:“都是奴婢该死,澜公子日日不见容于老爷,被折磨得无颜于世,便动了轻生的念头。这人心一没了,整个人就散了架子,奴婢实在是焦急,知他对聂老爷和夫人多少心寒,怕举目无亲了无生趣了,就只得告诉了他,小姐当初是如何过世的。”
“贞娘!”明驸马怒斥的声音。
“大爷,你杀了奴婢,奴婢也要讲。澜公子他太苦了,他如此才华过人之人,如何同小姐一般的命苦,就如此不明不白的送命?奴婢一小看大他,不忍见他如此,就透露给他说,小姐昔日……”
“贞娘!”明驸马冷冷说:“你是想一刀刀杀了惊澜吗?”
“大爷,奴婢是救澜公子呀,若不如此,他早活不到今日。你是没见那聂夫人如何恶毒,老爷对澜公子如何恨之入骨,他知道真相,知道澜公子不是他骨肉,却要姓聂,才狠心虐待折磨他!”贞娘哭得泣不成声,“若不是戾太子无道,强霸了小姐的身子,小姐何至于含羞自尽。”
众人只顾争执,二夫人忽然回头发现了呆立在门口愕然神色的春晓。
“晓儿?”她惊愕得同明驸马面面相觑,几步上前拦了春晓推搡去旁边的偏堂。
“娘,贞娘说得可是真的?”春晓惊恐的问,难道澜哥哥真是戾太子昭世诚的儿子?那当今皇上岂不是惊澜的叔父?当年昭世诚满门被皇上灭杀,男婴都无法幸免,难道惊澜凡是昭世诚的唯一骨肉?整件事愈发的扑朔迷离。母亲望了她说:“既然知道了,就要缄口,不要随便乱语。”
“这是真的?”春晓问。
“惊澜,却是皇家血脉,非是聂丞相骨肉。聂丞相知道惊澜并非他亲生,可不知惊澜是何人骨肉。至于皇上……怕蒙在鼓里。”二夫人一声长叹,如重锤敲在春晓心坎,聂姑爹冷漠的面容似乎也令她接受宽容了,原来如此。
“你小姑母年少时美丽聪颖,人见人爱,错,一步错,步步错,终是瞒不过。”春晓见母亲神色恍然,也不好追问,心里翻江倒海般不是滋味。才有个菡萏,如何又出个惊澜。
“可是戾太子他……”
“晓儿!”母亲厉声喝斥,“不许胡言,惊澜同戾太子毫无关系,莫听人胡言乱语!”
“可是娘,是你自己说的,惊澜是皇家血脉。”
“住口!”母亲歇斯底里般的叫嚷,挥手掴她一记耳光。
春晓终于住口,她惊愕的摇头,含泪望着母亲。
“晓儿,晓儿。”母亲去拉她的衣袖,她却转身离去。
眼泪还不及涌出,迎面却同一人撞个满怀。
“小……小姐?”
得胜慌得扶起她,疑是她被撞痛啼哭,紧张分辩道:“都是得胜鲁莽不长眼,小姐可是撞痛了?唉,国舅爷殉国了,消息传回来了。突厥人心狠手辣,表面求和礼遇了国舅爷这使节,趁了国舅爷回营途中痛下毒手。”
大乾国的兵马攻克了京城,议和由于国舅公孙养浩被突厥人杀害而失败,刀光剑影中,锦王昭怀调派各路兵马,头系白麻誓师为公孙国家报仇雪恨。
大乾国子弟势如破竹般攻克京师,逼得突厥一部忽必达首领递了降表,答应年年纳贡,拱手称臣,情势瞬息万变,只在半载间,气势汹汹而来的突厥再没了昔日风光,迅速撤逃回草原,扔下了掳掠的财物。
太宗回銮京师,以国礼厚葬公孙国舅,举国哀悼。
昭怀班师后一身缟素去拜见父皇,一路走来,宫殿层层的殿庑都覆盖上白麻,红漆殿柱被白绫裹束。树枝上缠绕雪白的纸花,如栀子花绽放满枝。
自圣驾回宫后,宫闱一经修复,一如往昔。
太监宫娥们远远见了昭怀,都跪拜见礼,有人喊:“锦王千岁千千岁。”
有人喊:“天策大将军吉安。”
人人仰视这位年少英杰,带兵平定突厥进犯,救黎庶万千于水火。这些年国舅爷都一意主和,对突厥唯唯诺诺,致使大乾国遭此屠戮浩劫,国舅也终究因退缩丧了性命。
若非锦王昭怀的大智大勇,坚持同突厥刀兵相见,焉能有大家回宫安享太平的一天,如今京城大街小巷都对锦王昭怀歌功颂德,似乎人人皆知锦王将是新任的太子,朝廷的储君,只待皇上在锦王班师回朝后的封赏了。
昭怀一袭鲛绡披风如云飘展在脑后,那一头乌锦般飘逸的长发就驾驭在那“白云”上抖动。一身日月小王袍,绛红的颜色,腰间白玉带,更显雄姿英发。他从容应对,一脸温和谦逊的笑容健步行走在宫廷。他曾熟悉的亭台楼阁,重重殿宇,自建府搬出皇宫后,多少有些陌生。他在想,昔日父皇做秦王班师回朝走在这廊下时,是否也是他一般激动的心情?
太极殿摆宴,为天策大将军得胜班师功勋卓著而庆贺。
皇上卧病,出来替皇上主持庆典的是丞相聂大元,沉稳含蓄,措辞言语都极其妥帖。
昭怀心想,倒是小觑了他,这些年聂丞相含而不露,韬光养晦在朝堂,不急不乱,首领百官,还真是不易了。
聂丞相既然是奉旨替父皇来为他庆功,昭怀便也却之不恭了。捧起酒盏,剑眉飞扬,一双星眸含了熠彩,长睫微垂带出含蓄谦逊道:“昭怀不敢贪天之功,都是我主圣明,四海归心,突厥望而却步,更有公孙国舅英灵庇佑,大乾国大军怎不所向披靡,非昭怀一人之功。”
昭怀的对答,谢阁老在一旁笑着频频点头,甚以为是。
满朝文武都是恭维的言语,却不见昭怀如昔日那般志得意满的深情,沉稳闲然。待酒宴散去,昭怀共谢阁老搭讪几句,谢阁老眼中闪着激动的泪光说:“殿下总是有这天了,雏鹰展翅,就在今夕。”
宴散时,已是宫禁的时分,虽然自返京以来,昭怀有腰牌可以在宫中行走,但毕竟是规矩森严,不能随意西东。
他想去看望父皇,几次请旨,都被婉拒,说是皇上自公孙国舅殉国以来,大病一场,至今心率憔悴,夜不成眠,不想见人。
但班师回朝,去给父皇请安中是人子的本份。
非但难见父皇,就是母妃也应衣不解带伺候在父皇病榻边,他也不得一见。
昭怀被前呼后拥步出大殿时,却见了聂惊澜负手立在一旁对他笑笑点头。
依旧仙风道骨如白鹤般飘逸的人物,昭怀从那眼神中看出些暗示,边打发了左右现行,同聂惊澜叙旧说笑了向御花园方向而去。
“听说,年前,皇上恩典要你做文澜阁大学士,聂兄执意要辞去?”
“微臣才疏学浅,实在难当此任,惊澜心在乡野,只喜欢读书为一介寒士,做陶潜之流,平生之志。家严对此颇有微词,惊澜不敢违逆,才印樟粼诔小!?br />
“可还记得三年前,昭怀落难,聂兄临随圣驾返京前,同本御彻夜长谈,抵足而眠,那番言语却是中肯。”
“臣不提,自然有人提,怕是春晓都会如此劝锦王殿下。局外人观棋,多少看得更清。”
“退一步天高地阔,进一步大祸上身。果然如此,本御那时思忖良多。更是聂兄那句‘如果退,便要寻得个妥帖的理由,否则无人肯信。本御就想,何事何物能令本御一蹶不振,就此沉沦,怕父皇都未准能信。”
惊澜看他,面带迟疑和尴尬,面色中有着苦痛。
“她心里还记挂你,虽不吐露,却瞒不过眼。自本御接近她之初,怕如此精明的女子天下少有,她便看清本御的意图,将计就计的来逢迎。”
“三表妹聪慧,却是至情至性女子,对殿下一往情深,再无二心。殿下……”
“那年回京,她随本御四处玩耍,斗鸡、打马球、蹴鞠无所不能。本御无心朝政,心不在焉令父皇失望,瞒过父皇的眼,当真不易,若非是她,怕真难相处这些刁钻古怪的法子,令父皇深信不疑,锦王已非昔日锦王,甘心贬我回锦州封地。”
“殿下,如今朝廷局面,市井小儿歌谣都能唱出。殿下三年来所求之物,就在眼前,臣恭喜殿下。”
“惊澜,你可是真心?”昭怀压低声音,怀疑的问,“你心里再无她?我不信,若有她,因何如此慷慨相助。”
“因为记挂,便希望她事事如意,平安吉祥。她所求,惊澜无法给她。”
昭怀望着惊澜,细细书味他的话,满心的怅憾。
“殿下,去给皇上请安吧,殿下一心要得到之物,要干成之事,天下无人能挡。”惊澜道,深深一揖告退。
昭怀独立月下,想来满心不是滋味。那淡淡的苦涩,难言的心情。
只记得惊澜最后一句话嘱咐他去看望父皇,想来这话才是要紧。
以往父皇病重,多是要他在身边端汤药伺候,如今父皇卧病却不肯见他。
思忖片刻,总觉不妥,便吩咐人引路,去父皇的寝宫求见。
取舍之间
清辉万里,殿宇无声伫立寒夜。
昭怀带了亲随,一路行过层层宫门,去往父皇寝宫。
殿外迎面一行绛红灯笼由远飘近,一身藕色罗裙的宫娥们见是他纷纷下跪请安,齐呼着:“锦王殿下千千岁。”
“父皇可曾安歇?”他迫不及待地问,为首的宫娥应道:“皇上才吃过汤药,睡下了。”昭怀见是母妃身边的宫女小环,三年不见,这小丫头如今出落得端庄大方,看一身装束似也是高升了。忍不住陪笑了问:“娘娘可曾歇息?”
心想不见父皇,见了母妃问上几句也是好的,离别数载,心里颇是想念,只是他一回京,母妃已是在父皇病榻前伺候,也无暇得见。
小环嫣然一笑掩口道:“殿下的话问得有趣。”
身后的小宫娥们更是忍俊不禁。
昭怀立了片刻,试探问:“娘娘凤体可还安泰?”
小环应道:“娘娘玉体安康。傍晚时还弹了支曲子给皇上排忧解烦呢。”
昭怀平日同母妃身边的宫娥们厮混得熟,便拿出昔日的神色亲近的问:“父皇还有兴致听娘娘弹曲儿?”
不等小环开口,一旁的宫娥素雨快言快语道:“还不是国舅夫人来哭哭啼啼的闹了一番,偏偏说什么国舅爷死得冤枉,说是遭人算计,要皇上报仇雪恨的。”
“素雨!作死呢。”小环骂,杏眼含愠。
这些宫娥的禁忌颇多,这叫素雨的宫娥他不认识,想是新来的,才如此不分轻重口无遮拦。
昭怀本想多问,却又生生咽下去到嘴边的话,怅然望了夜幕下庄严的殿庑,叩头离去。
回府的一路上,都在记挂着素雨透露的那句话,心里七上八下。
春晓在闺阁弹琴,她在昭怀的坚持下来到京城,母亲却留在了锦州。
京城中,驸马府一如往昔,她抚琴对月,一曲又一曲,长夜孤寂,她举头望着纱幕外落红成阵。
“这曲《猗兰操》果然弹得果然别具神韵。”
春晓惊得回身,见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一位帷帽锦裘的女子,她惊得起身下拜:“民女参加荣妃娘娘。”
那纤柔的手扶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