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慕 作者:草木葱(起点vip2012.9.30完结)
“他骂你什么了?”她眼里并不掩饰地流露戏谑的光芒。
在她看来,这位哥哥早年经历曲折,由于成长于乡里,跟其他世家公子相比,有份难得的赤子之心。对长期在压力中生存的她来讲,是位难得可以倾诉,互相调侃的对象。
“唉。不提也罢!爹爹骂我不知轻重,有违孝悌。”明俨耷拉着脸袋,闷声地答道。
“你是怎么驳的?”
“我说,那是仇人之女,不值得我去尊敬孝顺。爹爹就说,毕竟她还是我继母。名份在那儿。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说,当他没认回我这儿子,不要这该死的名份,总该行了吧?!”
“你真是这样说了?”妙如惊问,不知该为他捏把冷汗,还是该钦佩他。
认回明俨之前,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他们祖孙俩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安稳的生活,说不要就不要。换作她自己,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也不能这样比较,他跟爹爹是半路认回的父子,感情毕竟有限。加之马上就成年了。男孩子长到十几岁,差不多可自谋生路了。加之上回秋闱,省里的学政对他上了心。谋个禀生资格,吃喝不愁,还有书念,独立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年纪的女子,离开了家族保护,在外面除了为奴为婢,恐怕是寸步难行了。
“爹爹说,这几年算白教了。我之后就搬出来了,再也没去鹿鸣学馆了。”明俨脸上布满了愤然之色。
怔怔地望着他,妙如半晌没有作声。
见她半天没反应,明俨摸了一把自己脸庞,讶然地问道:“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吗?”
他的眸子一闪一闪的,样子无辜而耿直,有种愣头愣脑的愤青感觉,妙如不觉扑噗一下轻笑出声。
然后,她担忧地问道:“爹爹没骂你忤逆吗?你这样决绝!”
他的眸子突然黯淡下来,嗫嚅着说道:“我是故意激他的,没想到连留都没留我一下……原来,在他心目中,我也不过如此。”
听到这里,妙如的心跟着也沉了下来,当初她又何尝不是这种感受。
只得安慰道:“他要为人师表嘛!肯定容不得儿子反抗的,其实我也不赞成你这样冲动。”
明俨一惊,有些不解地望着妹妹。
“你怎么胡涂起来了?!之前不是提醒过,家里妻妾相斗的水深,三妹突然这样,你不觉得蹊跷吗?读书人最要紧的,是个孝悌名声,这样以后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妙如敛容耐心解释道。
听到这话,明俨立即涨红了脖子,争辩道:“怎么算是胡涂?她父亲是咱们的杀母仇人,这口气不出,我枉为人子。”
妙如按下他,柔声劝道:“以后你是要走仕途的,父亲毕竟没休弃她,名义上她是家中长辈。此事容易被人扭曲成,怂恿庶妹状告嫡母,这个罪名可不轻。御史们养着就是专门挑官员错处的。他们现在是管不着,你以后出仕了,没准就有人会拿这个出来说嘴。”
原来是从他将来前程考虑,明俨脸色稍霁,嗫嚅道:“难道一天不休了她,咱们终日都要受她的气不成?!”
“玉瓶儿犯不着跟瓦罐儿碰。”妙如安慰道。
“你的意思是……”明俨一脸狐惑。
“去年春天,她在京里闹出的事。最后连汪家都不敢收留她了。”妙如补充道,“那个韩国公,我见了都犯怵,是一位谁都招惹不起的厉害角色,跟杨家有血海深仇。不然,他怎么会起意把二妹骗去的?”
明俨脸上尽是不可置信:“你跟爹爹说过没有?”
“这些话语岂是能在信上说?!再者,从咱们口中讲出来,爹爹还以为,我有别的什么企图。”妙如顿了顿,接着道。“以爹爹的性子,是不会落井下石的。不然,当初杨家覆灭时,他早就该采取行动了。当年他跟祖母,被本家拒之门外,吃了许多年的苦,情同此心……”
接着,把祖父被庭杖开始以来的家史,妙如全数说与了哥哥知晓。
明俨听后,唏嘘不已:“我以为就梁家那种商户是这样。没想到书香世家中,也有这等事情。”
“后来我查过那段历史,自祖父去世后,在朝中钟氏没什么大人物了。靖王党在本地势力庞大,几乎是整日派人盯着钟家。怕清流借祭奠之机,利用祖父的影响力,联合江南士族支持当时的太子。”
“太子作为储君,本来就是正统。就是没忠义之臣死谏,他也会得到士子们的支持。”
“是以,靖王党当时搞出事来,就是想污他名节。最后太子妃自尽,俞氏一族被灭了门,替太子背了罪名。二妹这次秀女事件。之所以会闹这般大,东宫对头的手法,借鉴的就是当年的思路。想利用此事,先毁太子的名声,以图后谋。试想想看,新仇加旧恨,韩国公如何肯放过她,钟氏族人怎会容得下她?!况且还有族规摆在那儿呢!”
明俨张大嘴巴。讶然地望着妹妹。过了好半晌,才渐渐敛起惊色,有些郁郁不乐地说道:“想不到,你懂得都比我多,枉我在学堂上。还有先生专门教,读了好些年的圣贤书。”
妙如摆了摆手,淡化此事:“要经历过这些事,你肯定懂得比我多。那几年爹爹夹在程党和杨党中间,举步维艰。无论怎么做,都会被人攻讦。知道他为难,陛下此次特意遣钦差来,就是为他正名的。同时,也想邀请他复出。”
听到这里,明俨脸上露出惊喜:“真的?陛下为何这般舍不下爹爹?”
妙如压低声音,悄声告诉他:“为君者没有不希望臣下忠肝义胆,为维护正统舍弃性命的。若咱们钟氏一支,因维护正统而被奸臣所害,后嗣也落得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你说说看,以后谁还会不要性命了,去保他姬氏江山?!妹妹此次被封为郡主,又何尝没点补偿的意思在里头?!”
眼神复杂地望了妙如一眼,明俨面带着愧疚地说道:“以前有点小聪明,我就沾沾自喜,今日跟妹妹一聊才发现,那点小聪明拿到官场上混,还不够死几回的。”
“也不要妄自菲薄,只是没在那种环境中历练过而已。别忘了,在陛下身边,我陪了他将近一年的时间。该经历的,该学到的,暗底里全都记在心里了。今日跟哥哥交底,是希望你保重自己,珍惜名声。千万莫再轻举妄动了,我的后半生,还指着哥哥当靠山呢!”
明俨神色一凛,朝妙如揖了一礼,承诺道:“妹妹言之有理,哥哥再也不敢莽撞了。”
见他被说服了,心头的大石头终是被放下来了。
妙如扬起笑脸,拿出一叠银票,对他说道:“对了,这里有一千两银子先留给你,若是爹爹不肯进京。一半交给舅舅作你这两年在他家的食宿用度。另一半留下来,作后年进京参加春闱的盘缠。”
明俨脸色肃然,愁云慢慢笼上眉间,望着妹妹,半晌才问道:“妹妹该不会是把置办嫁妆的银子,都挪出来给我了吧?!”
妙如怔怔地望着他,脸慢慢涨得通红。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正在那儿踌躇。明俨又抛出一句话,让她如遭惊雷。
“爹爹之前接到许叔叔的信,他挺赞成两家结亲的,只是想问问你本人的意思。”
第二百三十三章宣泄
本章节
钟澄怎么也没料到,小舅子请回的不仅是女儿,同来的还有大理寺少卿解羲——他中进士时的同年。
他们到的第三日,衙门里来人,就把他请了过去。不仅见到了知府大人,和钦差大臣,三天后他还见到了久别一年的妙如。
钟澄甫一进门,就见屋里坐着几位官员。除了上回见到的齐知府、马同知,他的小舅子林恒育也来了。还一位有些眼熟中年官员,一时记不起人名了。
众人皆起身相迎,林恒育坐着纹丝不动,把头撇在一边,从鼻子发出鄙夷的嗤声。
“年兄,别来无恙?”那人抬手朝他打声招呼。
钟澄愣了一下,然后拱手:“这位莫不是……解兄?!”
“正是!”解羲起身回了一礼,“听闻年兄在江南,学馆办得风生水起,解某在京城都有耳闻。”
“过奖,解兄这是来南边办事?”钟澄上前跟他寒暄起来。屋内其他几人,也纷纷互相见礼。
把来客请得坐下后,主人命奴仆看茶,这帮人就闲聊了起来。
“此番请您来,皆因圣上派了人,下来核查了此案。”齐知府归座后,道出再次请他来的缘由,“大理寺的解大人,带来一些东西,想请钟探花过目。”
旁边的解羲颔首确认,接过话头说道:“陛下很重视此个案件,特意派解某拿来,当年杨家伏法时,有些关于羽扬卫的卷宗,拿来跟此案核对。”
说完,他把一叠卷宗递给了钟澄。后者随手接过,查看了上头的资料。
上面画出的图案标识,两个月之前。在作证画押的案卷中就看到过。是当时的呈堂证供。钟澄迅速浏览一下标注,原来是羽扬卫内部联络用的暗号。
翻完后,他把卷宗递还给对方,脸上神情不辨悲喜。
把卷宗接过,解羲嘱咐随从好生收着,然后转过脸来,对同年说道:“临行前万岁爷再三叮嘱,务必需让忠烈后裔家眷沉冤得雪。”
钟澄听闻此言,起身朝北边方向跪下,一面叩首。一面恭敬地谢恩:“草民惭愧,有负圣恩,实不敢当圣上如此厚爱。”
重回座位后,齐知府对钟澄解释道,“此案涉及到几条人命,两个月前,本官已呈报刑部。因为涉及多年前的旧案,转到大理寺复查。解大人此番前来,就是来宣旨的。”
钟澄神情肃穆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朝林恒育望了一眼。
心中却在暗忖。难道是女儿那个誓言,传到皇上耳中?为她撑腰,才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的?此次回乡,她到底有何目的?
想到此处,他不觉烦躁起来。
同年的不自在,连对面的解羲都觉察到了,朝他望了一眼,表情颇为古怪。
“不错。之前已跟齐大人,宣读过了陛下的旨意。此案不必等到秋后问斩了,三日后行刑。”把目光从他那儿收回来,接过齐知府的话头,解羲说道。
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林恒育,突然开口对钟澄说道:“贵府中的家眷。是不是该到场观刑?初九午时三刻在西郊刑场。”
说这句话时他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语气中带着颤音。让人不禁联想到,若此时没有旁人在场,他会不会上去朝钟澄头脸抡上两拳头。
在场其他几人无不动容,同情地望着林恒育。
靠宋氏宣传有功,杀害林氏的凶手,问斩的那天。除了杨氏那院子外,钟府里似乎全体都出去观刑了。连北辰镇钟氏老宅的族人们,都有不少赶到刑场观看。
“那位九弟妹真是命苦,生下双生子时被害。吃糠咽菜好不容易供夫君,考中了探花。没命享一天福,就撒手西去了。”
“最该死的,应该是那女人。要不是她,杨奸贼能下毒手逼人腾位置?!这九婶婶说不定,早成诰命夫人了。丈夫探花出身,翰林院学士,公公被追封国公。三品以上高官是跑不掉的,还有一对儿女环绕膝下。”
旁边围观,有不清楚得内幕的,不解地问道:“难道不是她相公,为攀附权贵,抛妻弃子的?”
这话一出,知晓五房往事的众位亲友,纷纷七嘴八舌,争辩起来。
“堂堂一位头甲进士,搞得妻离子散的。十三年里才能升了一级半,最后连官位都丢了,为杨贼的女儿还下过牢狱,这攀的是哪门子权贵?!”
“你想差了,是杨奸贼为了嫁不出的女儿,派人害了他发妻,连刚出生的儿子也扔了,还装出副恩人模样,把女儿硬塞给他。”
“那女人跟他生两孩子,应该还是有感情的。不然,杨家都覆灭四年了,为何还不休了她?!”
众位钟家的族人,皆收了声,面面相觑,不再作声了,心里均在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议论钟澄都没听到,他远远望着刑场西北一角,那儿停了辆马车。车上围幔在风中四处飞扬。他离家出走的长子,正立身在旁边,跟车厢里的人说着话儿。后来,他的弟子谢玉廷和许慎行,也跟着走了过去,朝车里的人行完礼后,到一旁也说起话来。
见此等情状,他眼神一黯,垂下头来。
跟在一旁暗中察言观色的宋氏,哪里有不懂他心思的。只见她上前一步,跟钟澄提议道:“如今人犯也处斩了,是不是该把郡主和大少爷,接回来坐在一桌上共叙天伦?!父子哪有隔夜仇的?!”
怔怔地遥望着那边的两个儿女,钟澄低垂下眼帘,不置可否。
谁也没发现,观刑人群中有个人影,悄然离开了西郊刑场,快速地向华亭街钟府的后院奔去。
参观完行刑仪式,见那边的亲人都还没走,妙如派婢女到那边,邀请父亲到酒楼一聚。
走到钟府众人跟前。芳汀朝钟澄施了一礼,朗声说道:“是探花老爷吧?!我家郡主在会宾楼订了桌酒席,想请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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