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 作者:壁上尘(晋江2013.12.31正文完结)





觉出什么,他一个大男人倒开始脸红起来。

我拿到手中瞧了瞧,不免大大不解起来:“我见过埙的,和你这个不一样。”
“这个,是我父亲上战场前,亲手给我烧制的。”卫子玄顿了顿,“所有人都说他是护国英雄,可对于我来说,他只是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我只能在吹埙的时候,想象他的样子。”
“嗳,你别难过,”我向来不爱戳人痛楚的,赶紧打着哈哈,“说起这个,我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打小就是一个孤儿,可还不是好好长大。”

他黑沉沉的眼睛寻声望向我,嗓音多了分哑沉,“如此说来,我们倒同是天涯沦落人。”
谁说不是呢,我顿时豪气万丈:“不如,我请你喝酒吧!”

我自然有酒的,张陶差人给我送来了许多补给。
他本人倒没能来成,听来人说是那方姑娘回去便生了场大病,毕竟连惊带吓了一场,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起身,十分可怜。
张陶整日忙去府上探望,自然顾不得亲自照料我半分了。

我抱出一坛梨花白,找了块宽敞的岩石处,又从屋里找出两个大碗,哄着卫子玄昏天暗地地喝了起来。
古人都说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这一顿酒,从日头当午喝到暮色沉沉,直到头顶是漫天的星子。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最后时,卫子玄迷迷糊糊朝我问起。
我一愣,顿时想起他那番既然占我清白便要娶我的言论,不免大大地心虚起来,支支吾吾半响终于冲口而出:“我叫僭儿!”
这当然不是我的名字。
这是当年张陶家那位远房娇客的名字。

可如今只能拿来借用一下了,我先前同他说的的玩笑话,如今也懒得解释了。
反正看那卫子玄整日见我就脸红的情形也颇是有趣,待他伤好了,我再偷偷溜走便是。原本做善事又何须留名。那卫家的门第,我也是知道几分的,故以他信誓旦旦要娶我什么的话语,我私以为真真是天方夜谭,听过便就算了。

不过,酒倒真是个好东西。
从打那晚以后,卫子玄同我便渐渐不再生疏,诸多不便的时候也能大大方方地请我帮忙。
比如,穿衣裳。
西邶朝服饰繁缛,系带颇多。我前段时日是不晓得,原来他也有狼狈时候,时常混乱之中便生生把自己绑成了半个粽子。我一面用手绕着他的腰身系好丝绦,替他整衣弄领梳理妥当,一面感叹以前还深觉女子衣裳麻烦,如今这番下来,真心发现这男子装束也不易。在我一连将他扯痛无数回之后,最后居然也能像个能干新媳妇那般,有模有样了。
当然,这个不成样子的比喻,让我暗里汗颜了半日。

待到日子久了些,他眼睛微微能感见一些光亮的时候,我便领他去看谷里的芷莺草。
这处朝阳地我是最近才发现的,也不知风从哪里吹过来的草籽,紫色的小花开满了一小片山坡,迎风起舞摇曳,煞是好看。
卫子玄闻着花香,难得神情放松且隐隐欢喜:“这花香真是好闻,可惜看不见了。”
“这有何难?”我自告奋勇,“我们多弄些草籽来,来年春天一定开得更美。那时你的眼睛已经好了,我们再一起来看好不好?”
“好!”卫子玄不知怎么竟然找到我的手,轻轻牵住,“那时,我们两个便一起来看。”

他这番如此突兀的举动,一下子就让我慌了神。
此刻谷内流水婵娟,绿叶滴翠,花香正浓。我不禁狠狠地暗暗拧了自己一把,却依旧可耻地发现,自己竟然开始留恋眼下这个时分。
嗳,这不对劲,大大不对劲。
我之前不是分明早就就想好了吗,待他伤好便要偷偷溜走的。

我愣愣地盯着卫子玄的俊朗侧脸,着实开始不明白自己的心意,难道美色的诱惑力果然如此巨大,日子一久,连我这般意志坚定之人都不免被迷惑。
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转过头朝我微微一笑,眉目间瞬时如山水墨画般流光溢彩:“僭儿,你怎么了?”
呃,这个美人一笑倾人国。
再笑么,我,我流鼻血了。

我甩开他的手,狂奔到溪流边洗脸。
他不明所以,踉跄几步慌然道:“僭儿,你到底怎么了?”我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方才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佛说,苦非苦,乐非乐,只是一时的执念而已。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
我的执念,大约便是从此刻开始的。


第 48 章
这山谷僻静,有时半日也不见一只小兽的影子,更别说什么有人烟出现。

我同卫子玄似被遗忘在此处一般;整日如闲云野鹤般日子过得很是懒散。我并不觉得有多清苦,只觉得从小到大从未有这般甜腻腻的时光。

我只愿时间可以过得再慢一些。
同他一起的时候,总是觉得天黑得太快。

直到一日黄昏,有人从山下鬼鬼祟祟地给我送来了一封简信。上面只有张陶潦草又似匆匆写下的字迹:切不可回,城中有异。这卫子玄到底是招惹上了什么仇家?如此心狠手辣。大约是迟迟没有听见他丧命的消息,竟然赖在洛晏城里不走了。
我疑惑地望了望卫子玄,他却一脸黯然,“僭儿,你日后可会嫌弃我?”

哎呀,这是什么话?
若是被城内那些女子知道,我有幸同俊美的卫家公子独处如此长一段时日,怕是要被羡慕嫉妒死掉的,何来嫌弃之说?我忙道:“你如何会这般想,洛晏城内想同你结识的姑娘不知多少,就拿那方芷澜姑娘来说,因为担心你,病到如今还不能起身。”

他苦笑着摇摇头,低低道:“那日,我虽躺在亭中一动不能动,可昏沉中意识还是有些的,所以,起先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只是后头才失去了意识。。。。。。”
“那时我躺在地上,觉得自己这回怕是逃不过劫难了。可是我没有想到,世间居然真的有人会这般傻气……僭儿,你坚持说要救我的时候,我便发了誓,若是此番能再醒来,一定要仔细问问你的名字,然后,再将它刻在我的心上。”

我瞠目结舌,那个覃老头好生狡猾,他分明是了解毒性的,却也不提醒我们一二。

“你若是要感激我,那是大可不必的。”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红红嘟囔道:“救你不过是一时心慈手软,下回我可不会再做出这等没脑子的事情。”卫子玄轻柔地执起我的手,我努力挣扎了几下,着实是脱不开,只好任由他那般捏着了。“我的僭儿是天底下最最心地善良的人,叫我如何能不喜欢。”

呃,这个这个什么,能算是,表白么?
我绞尽脑汁,将我活到这么大所看过的故事书通通回想了一遍,刚刚得出一个让自己觉得十分满意的答案,唇上便忽地感到了一种软软的触觉。
清清凉凉,真真好似轻柔的泉水拂过,一片落花惊起涟漪。

我吓得用力推开卫子玄,他却一脸无辜和委屈,“怎么?僭儿不喜欢么?”
我大约真真是被吓傻了,竟然呆呆回他道:“喜欢……”

老实说,我打心眼里隐隐欢喜。
幸好,是他亲了我。
老爹原本一直盘算要将我嫁给城内王家的儿子,还口口声声说人家家底殷实为人憨厚。
王家的儿子真心是憨实不假,可那张脸也长得着实让人发愁了一些。成亲么,自然是要讲究个长长久久的,我平日虽算不上喜欢以貌取人,可一看王家儿子便立即想撞墙逃婚,这如何要得?
如今面前的这个人,样貌人品我瞧着都是甚好,就是家世高得,让人实在腾云驾雾了些。

卫子玄许是猜到了什么,温声道:“僭儿可是担心我日后会辜负你么?你可放宽心,我娘亲是极好的人,断断不会反对我向你家提亲的。待我们安然回家,我便马上找人去安排。”
“你,就不怕,我长得丑么?”我在内心天人交战了一番,疑惑道。
“原来僭儿担心这个?”
他莞尔一笑,“我身中奇毒那会面目全非,才是个真真的丑八怪,你不是也不曾嫌弃我么?所以,不论将来你身在何处,长了一副什么模样,我定能第一时间把你认出来。僭儿如此纯善,我怎么可能会弄错?”

我不觉释然,这亲都亲了,哪里管得上那许多。
再说,我算不得多美艳,仔细打扮打扮也是清秀小佳人一枚,实在犯不着起卑怯之心。
原本还想告诉卫子玄,那日他并没有真的毁我身子清白。可话到嘴边却给咽了回去,也许是因为此刻他看我的神色太温柔,我竟然舍不得说出口。也罢,哪天待到他眼睛好了再告之,应该也不算迟罢。

方芷澜身子大好上山来寻我们的那日,正巧卫子玄牵着我的手闲话。
她心里毫无准备,忽看见面前如此诡异一幕,自然是大大吃了一惊。约是病后初愈的缘故,煞白着小脸摇摇欲坠的样子,迟疑半响才走上前来。卫子玄闻声诚恳朝她问道:“方姑娘如今身子可大好了些?”他说这话的时候,依旧紧紧攥着我的手,生恐我会挣脱一般,惹得我很是不好意思。

方芷澜明显怔了怔,轻声道:“城内如今多了许多不明身份的人,我担心你的安危,想请我的堂叔帮忙,让你去那里避一壁。”“还是不必了,”卫子玄神色温朗,柔声道:“我在此处也是极好,最重要的是,”他微微朝我侧脸笑了笑,“如今,我有了僭儿。”
我赶紧朝他回笑了一下,忽又想起他并看不见,遂窘在了原地。

之前,我十分看不懂方芷澜同卫子玄的关系。
可打听一番下来,卫子玄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两家世交,方家家长托付于他多加照料,指点吹乐的技巧罢了,同方芷澜之前的说辞并无相差。
而我呢,大约是美色当前,居然就这么糊涂地信了。

于是,此情此景。
我那榆木脑袋并没有做多想,还亲亲热热地跑去拉住方芷澜的手,兴奋道:“方姑娘的病想必是已经大好了,不然,”我戏谑地朝她眨眨眼,“我那兄弟如何能放心出远门。”
方芷澜愣了愣,回过神来微微娇羞道:“这段时日,确是多亏了那位公子日日照拂,给我寻了不少良药。”
而我呢,还继续不知死活地转过头,喜滋滋朝卫子玄道:“你可不晓得,这方姑娘是我兄弟的心上人,已经为她茶饭不思了许多时日。”
卫子玄宠溺般朝我一笑:“如此,甚好!”

后来,方芷澜同我咬牙说,她便是此时将我恨上的。
虽然现在也不难明白过来,他们那时约在凉亭,分明就是一场明晃晃的相亲。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后来竟出了那样一场意外。

可我如何能知道这些?
她开始恨上我的时候,我却是一点觉察都没有。
张陶打小便是我最最好的兄弟,他喜欢的人自然便是我喜欢的人。我真心实意地拿她当是姐妹来看待,还在心底大大地对她亲近起来。虽觉得此刻方芷澜的神色哀怨了些,却以为是张陶没有同她一起前来的缘故。
上次来人说了,张陶最近被自家老爷子派出去跑了趟商队,离开洛晏城的时候甚是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卫子玄的伤势渐渐大好了起来。
他的眼睛依旧看不见,不过眼前感觉到的光亮越来越明显,隐约中也能瞧见些外界的轮廓。

方芷澜则时常亲自上山,给我们带上一些日常起居的物品。
卫子玄饮药休息的时候,我便同她坐在谷里的溪流边,絮絮叨叨说些我同卫子玄之间的小趣事。我打小就没有闺中蜜友,简直如同个假小子般长大。如今我说得开心,她听得惊叹,时常真真如亲姐妹般笑成一堆。

如此一个美丽动人的世家女子,身上却没多少矜持,待我也如自家姐妹般亲近,还愿意听我说些不好同张陶提及的小儿女心事和烦恼。我到底不免忐忑自己的家世配不上卫子玄,可她却总在一旁宽慰。
那时间,我满满对她全是感激。

只是,每当我问起她同张陶进展时,她却是总是笑而不答。
不过是羞涩地捏了捏手中的粉色帕子。我随张陶耳濡目染许久,倒也有识货几分,那帕子绣工精良十分难得。
她见我实在喜欢,后来还特意送给了我一块。

其实,以我的性子哪里用得着这些女儿家的东西,灵机一动之下索性找来针线,在帕角处歪七斜八地绣上了卫子玄的名字,强送给他做了定情信物。
记得那时卫子玄呆愣道:“那,我该拿什么还礼?”
我一脸得意:“这有何难?哪天你得了同样的帕子,便亲自在帕角绣上我的名字便是。”


日子过得太快。
我犹如沉浸在蜜糖般,全然不知暗里的危险就像一直潜伏的猛兽,离我们越来越近。
这日刚简单用过早膳,我便打算牵那匹黑马出去遛遛。

张陶上次差人来送补给的时候,还留下了匹快马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这马在谷内闲着无事,草嫩水好之余一段时日下来竟然膘肥了不少。我眼瞅着不禁担心起来,再这么下去,这马儿还跑得动么?

我牵着马儿在谷里缓行,却惹得那马儿十分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