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 作者:壁上尘(晋江2013.12.31正文完结)





那年,有数月未曾接到你娘的来信,老太爷便急急派人前去查看,可惜已经是太晚了。他们定居的地方已然是一片狼藉,被一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当年暗中负责保护你母亲的侍卫临死前留下的暗号,你娘确实已经遭到毒手,至于你的父亲么,虽然未寻见尸骨,想必也没有活下来。
这其中详情究竟如何,我确实是真不知了。”

最后,燕畟看了看已经呆愣的我一眼。
他涩然道:“姎儿,我愿意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同太爷的想法不一样。我并不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便是对你好。如今的情形不同了,燕家已然不复是当年,眼下危机四伏,说不定到了哪天就是大厦将倾,便需要你自己保护自己。可若到了那时才让你明白自己的敌人是谁,未免太迟了些。”

我颤着声音,不解道:“这话怎么说,燕家如今,不是好好的么?”
他苦笑一声,“一切安稳不过是表象罢了。燕家在朝这么多年了,若说是在外没有几个仇家,简直就是自欺欺人的笑话。这段时日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那场南恒的追杀,明显都是针对燕家来实施的。”

他犹豫了一下,低低道:“你可知道,那次在南恒逃命之时,我为何独独叫卫子玄带你们先走?”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缘故不成?

“我后来才发现,那些刺客对我明显招招都是置于死地,围剿起来下了狠手,而对卫子玄和那陵公子,却是松懈许多的。所以,那次的刺杀行动对象,分明就是针对燕家人而来的。”

第 57 章


北疆继续往北行走,便有水肥草美的广阔之原。

碧草沉沉一望无际,羊群多得就像天上的白云,马蹄飞驰之下花香四溢。还有高耸入云的酷寒雪山,常年冰层覆盖就如神仙洞府一般。居民景象也与西邶朝不一样,境内没有凉亭长廊,画壁飞檐,人人以帐为居住,天地为幕。
这就是北阙国。

而这些事情,都是老爹同我说的。
他早年四处随军队颠簸流离,打过不少仗,也去过不少地方。他说北阙国的夜晚静谧而安详,皎洁的星月就如宝石般雕琢成饰品点缀其上,闪闪烁烁,明明灭灭,仿佛伸手便可触及。马靴长袍的大汉及裙裾曳地的俊美姑娘,围着篝火欢快地拉琴跳舞。

这同原本我印象中的北阙国,是大大不一样。
西邶朝人提起北阙,无一不是说那里的人个个冷酷凶残,嗜血成性,动辄喜好侵占他人领土来扩张自己的地盘,有贪得无厌的狼子野心。西邶朝初立之时,曾送与最矜贵的皇女以示结亲交好之心,可后来却还是遭到北阙反噬,起兵侵占我边陲,引得生灵涂炭,百姓一片哀鸿。
那场战事拖延五年之久,最后祖皇帝领兵亲征北疆边界,西邶朝的士气大振,才将那些如虎如豹之人拦回了祁关之外。
只可怜那名皇女最后的下场也不得而知,白白成了两国交战的牺牲品。

此番探子前方来报,说是最近发现北阙的兵马似在蠢蠢欲动。
这个消息传到朝上,让一干文武百官大大地担心起来。
没有人喜欢战争,就算西邶朝如今兵强马壮,也不见得愿意远征打仗。可问题就在于,分明听闻北阙国这几年因为天气恶劣的原因,莫说是粮草,就连民众过冬的口粮都有问题,他们哪里来得底气?
故以,皇帝的案头上,有人呈上了一道不寻常的奏折。
据说就是看了这道奏折,皇帝龙颜大怒,连夜招了十几位朝中的重臣进宫,理政的颐清殿一连数夜灯至天明。有人传出消息,说这趟北阙国如此按耐不住,是因为朝中有人做接应的缘故。而这道惹得皇帝震怒的奏折,更是明白地指出了这点猜想,还列出了好些有嫌疑之人。
皇帝大怒之下,遂下旨严令彻查此事。

尽管这有人勾结外敌企图谋逆的说法,也可能是团莫须有的疑云,却让整个朝野为之一震。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每个人都恨不得使出浑身力气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更有一些宵小之辈为了利益乘机搅乱一潭浑水,听说已经有好几位大臣锒铛入狱,其中两个挨不住大刑还死在了深牢之中。
一向笙歌艳舞的都城似被隐隐的阴霾笼罩,到了夜晚大家皆足不出户,街道上很是冷清。

偏这种时刻,有人居然也不避嫌,施施然地找上门来了。

我望着面前光彩照人容光焕发的陵公子,真心实意地领略了所谓逍遥王的含义。
太后她老人家果然明英远见,深知这朝政上惯来风起云涌,变幻莫测,实在不如无事一身轻来得自在。如今皇帝陛下肝火大动,在深宫之中寝室难安,这厮却整日只顾着将自己打扮得比女子还美几分,连身边的婢女都又换了一茬。
果然是,有福气之人。

我一面感叹,一面好奇:“陵公子所来,又是为了何事?”
我自认已经将话说得清楚明白,他上回已经连累我一次,难保这回卫子玄见了他又莫名其妙醋意大发。一想到此处便不由打了个寒颤,忙不迭道:“你长话短说,还是早早回去的好。”
那陵公子一脸伤心的模样:“姎儿如今同那卫子玄圆房了,竟打算不理我么?”
我的脸顿时一红,这等闺房之事居然也能成为别人的谈资?不过,话说回来,如此也可证明如今都城之人是无聊到了何等的地步。

陵公子见我如此,脸色倒越发哀怨了起来:“嗳,想那传言,竟然是真的。”
我不免好笑:“你来卫府一趟,就只为求证此事不成?”
“自然不是,我是来给我家姎儿通风报信的。”那厮摇头晃脑道:“姎儿大约听说了,关于皇帝案头那道奏折之事。”
我撇撇嘴,“我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于此事有何关系?”
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姎儿有所不知,至今都没有人见过那份奏折。所以,也就没有人知道那折子上所列的几位嫌疑人,到底都是谁?”

老实说,卫子玄这几日回来甚晚,都是因为此事的牵连。
朝廷上人心惶惶不说,军营里更是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皇帝下令加强了对都城的每日巡检,他所在的禁军营公务很是辛苦。

我忍不住问道:“难道,你是知道了什么不成?”
他得意洋洋:“那是自然,皇帝陛下待我亲厚,允我随意出入颐清殿。那日我去太后寝宫缅怀往事之时,忽想到城内对此事议论纷纷却不知所以然,故好奇之下找了个时机偷偷瞧了两眼。啧啧,有什么好看的,那上奏之人笔墨甚差。”
我大惊:“这等事情你也做得出来,会掉脑袋的。”
他不以为然,满脸嫌我大惊小怪的样子,“我可是有前皇帝御赐的免死金牌。”
我顿时表示无力,就算有免死金牌,也不是拿来这样用的好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神秘道:“不过,我发现这奏折上,居然有魏大人的名字。”
我茫然:“什么魏大人?”
他惊讶:“你竟然不知?就是燕老太爷的得意弟子,魏贺之。”
我依旧迷惑不解:“那魏贺之,同我有什么关系?”
他愣了一下,遂恨铁不成钢道:“你是傻了么?如果这魏贺之真被查出什么事,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拿去大做文章,硬生生牵扯到燕家的身上。”
我猛然一个激灵,不由想起了前些日子燕畟同我说的那些话,顿时慌了神色:“对,你说的没有错,我得赶紧去趟燕家告诉他们才是。”

正在惶然间,忽然有人来报说是燕大人来了。
简直天助,我不禁喜出望外。

燕畟进来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陵公子也在?”
我赶紧拉着他连声道:“你可不知多亏了他。”遂一五一十快速地将方才那番话告诉了燕畟。果然不亏是当家之人,他听完神色丝毫不见慌张,还清清淡淡地朝陵公子鞠了鞠躬,“倒真是多谢了。”
“如今可有什么良策,早日劝那魏大人防范才好。”
他瞅了我们一眼,安静道:“据我所知,前几日死在狱中的两人当中,其中一位就是魏贺之大人。魏大人死前只道是自己冤枉,那些人一无所获。”

我呆了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陵公子微微摇头叹息。


仿佛应证了我们的担忧一般,这日卫子玄忧心忡忡地回府,告诉了我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早朝时分,皇帝和颜悦色地驳回了燕畟请求重审魏贺之案子的折子。
一时间堂上众大臣神色各异,形势十分诡异。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谁又不知魏贺之是燕老太爷的得意门生。如今他的案子结得不清不楚,对外只说是身子不好旧疾发作才死了,朝廷花银子厚葬了他,当初那入狱的通敌罪名也不了了之。
如此含糊了事,着实不是皇帝本人一向的作风。

再者,就此事的处理手法上,皇帝对燕府的态度也依旧暧昧不明,教人十分摸不透他的心思。若说是信任,却不给还魏贺之一个清白的机会,可若是不信任,也未见他对燕家有什么猜忌之心,还当朝宣布将一个悬而未决许久的要职,给了燕氏一名远戚。


我闷在房里,手里捏着那块幽碧的玉牌,犹豫不决。
我觉得在这个时候,自己似乎应该做些什么,可却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曾经说过如果我有什么事,可拿着这块牌子直接去见他的。可惜,他并不是我心中以为的那个落魄公子沅辏А?br /> 他是当今的皇帝。
难道就凭我们之间的那点若有若无的情谊,便会信我所言?



燕歆在深宫之间消息闭塞,恐怕这外界的变故,不一定能及时得到通知,踌躇之下,还是决定先去她那里走一趟。只是还未踏入锦织宫,却远远见到有几个人正伫立在宫门口,其中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分外醒目,那不是皇帝本人又是谁?
我心里猛然一惊,还没来得及思考,已经本能地找了个遮掩处躲了起来。

比起上回我去南恒前的模样,皇帝明显是瘦了些。
大概是这段时间太过劳心的缘故。
没有庞大繁缛的步辇列队在一旁伺候,他像是刚从园子里逛完信步而来的一般。伺候的太监似乎在一旁说了些什么,皇帝却只是摇头,兀自在宫门外苦思般踱起步子来。我老老实实地猫在暗处,不由后悔方才没有大大方方地上前参见,如今倒好,我哪里敢动弹半分。若再被什么人瞧见了,指不定还当我是图谋不轨之人。

话说,也不知他是为何要在这宫门口徘徊许久,难道是同燕歆怄气不成?我真真没有见过他这般犹豫的模样。
其实原本,我就从未真正了解他。
就在手脚将麻之即,皇帝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有一个近侍急急跑过来禀报了什么,他才似最后下了个决定一般转身笔直走前走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我满腹疑窦地走进去,燕歆正专心致志地忙着手头上的几件小锦衣。
她的身边已经堆了不少,想必这段时间都赶着做这个了。
我将近来的情形大致同她说了些,燕歆难免唏嘘:“放心,在宫中我多远离些是非,可免哥哥在外忧心。”我点点头,忽又想起方才宫外皇帝有些诡异的举止,犹豫片刻才状似不经意问起:“皇帝陛下,今日可会上你这儿来?” 燕歆莞尔一笑道:“姎儿莫担心,他已经差人说了今日前朝事务繁忙,就不来后宫了。”

我心里一沉,无端端觉着哪里不对劲,像塞了团棉絮般堵得难受。


回去的途中好巧不巧经过畅春园,居然遇见了陵公子。
他正怔怔地立在一口池子边,此时的荷塘分明已无花香浓郁,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我走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却只拿黑蒙蒙的眸子无神地看了我一眼。
这厮居然也有如此萎靡的时刻,倒真真是叫人意外。

许久,陵公子才似回过神般对我展颜一笑:“姎儿可是去探望燕妃了。”复又喃喃道:“姎儿对自家人如此之好,真是让人羡慕。”
我不以为意:“对家人好不是应当之事么。倒是你方才仲怔的样子,难道有心事不成?”
“嗳,我打小在这宫中长大,见多了些世间无奈,如今站在这莲花池边难免有些感触罢了。”
“为何非在此处才感触颇多?”被他这么一说,我倒越发好奇。
 “怎么,姎儿不知道这莲池的故事么?”他的语气渐渐轻了下来,神色诡异,“有人半夜的时候,常常能看见有两个白衣女子坐在这里哭泣呢。”

我顿时毛骨悚然,不由打了个寒颤,“什么白衣女子?”

“先帝刚登基不久时,宫中新册封了惠妃及丽妃,相传两人关系甚佳。
不久后,丽妃先有身孕,矜贵无比皇宠渐隆。可惠妃那边却一落千丈,肚子没动静不说,人也越发憔悴起来。惠妃娘家人私请名医暗暗把脉,这才明白居然是之前丽妃送来的一枚奇果在作祟。
惠妃愤恨自己会终生不孕,一夜趁着丽妃纳凉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将她推入这莲池之中,结果自然是一尸两命。后来她才无意得知,那果子原是皇后赏给丽妃的,不想丽妃自己舍不得吃,拿去给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