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 作者:壁上尘(晋江2013.12.31正文完结)
可如今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倘若真的不能生孕,恐怕第一个不干的,就是身在宫中的卫妃娘娘。至于卫老妈么,她待我如何千般好,总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卫家断后。
这些,在昨日回卫府的途中,我呆呆坐在马车里已经想了个透彻。
卫老妈抹了抹眼泪,面色戚然:“你不知道玄儿那个傻孩子,方才刚知道这件事,便立刻跑到我的房中来说此生决意不再娶第二个。”
我愕然。
顿时心中滋味千般。
方芷澜那边在卫子玄的亲自逼问下,痛快招了。
自然,也由不得她不招。
如今有厨房的两个丫头亲口指认不说,还从她居住园处的一片新土中挖出了药渣。老实说我简直百思不得其解,方芷澜也算是心思缜密之人,两次投毒都让人逮住证据,不得不让人觉出其中古怪。再说,药渣这种东西,能扔便扔了,何苦巴巴地埋在自己的园子里。
我着实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卫子玄满身疲惫地回房中,却只是紧紧抱着我一言不发。
他气息紊乱,似乎极力在平复着什么一般。
我微微挣扎了一下,“疼……”
他才如梦初醒般惶然道:“对不起,我太过用力了。”他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姎儿,你骂我吧,我真是愧疚难当,明明知道她曾经就对你不利,居然还心存侥幸将她接回府中来。”我只得叹息,“这件事情原本就有因有果,为何要怪你,可不要再自责了。”
卫子玄沉默了片刻,颓然般扶额长叹。
“原本,她不是这样的。”
“我们打小就相识,印象中她一直是位温柔娇俏的女子,满腹才华,平日喜练笔墨,诗文也作得非常好,常常让书院的先生赞不绝口,与我身旁那些只懂在闺房中做女红的普通女子完全不同。曾经,在这一点上我十分欣赏过她,她也确实向我表达过自己的心意。倘若不是那次意外的出现,我也可能会同长辈们期望的那样,同她结成夫妻的。”
“只是那次遭难中,我从云上一下子跌入泥潭,容貌尽毁,眼睛也看不见。打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衣食优渥,终于尝到何谓苦涩。”
“哪曾想,这世间居然真有那么傻的一个人;哪怕失了清白,就算身中余毒也愿意救我。”
我不禁有些恍惚,“那个人,名叫僭儿?”
卫子玄点点头,沉重道:“是,可最后僭儿却为了救我跌下山崖。得知她死讯那时,我真真痛不欲生,是方芷澜一直陪着身边安慰我,也因为这样,才惹得你哥哥起猜忌而发生了后面的不幸。”
“姎儿,我这番说辞不是替她推脱,只是想让你明白。
我愿意相信她依旧是当初那位人淡如菊的清雅女子,可不曾想她早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还满心以为只要自己在一旁悉心照顾,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慢慢便能从旧日的伤痛中走出来。
如今我真是无能为力,只得让她的家人将她接走。”
我不由慢慢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不能让你再有什么闪失,这辈子对不住的人已经太多,如此下去,只怕最后连你也要辜负。我不过是个普通男子,如果连自己的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如何能心安于世。至于方芷澜;以后自然还是会派人打理,可却再不能如以前般亲自照料了。”他神色有些颓然:“给不了她想要的,留在身边只能是徒生她心中希望罢了。”
卫子玄的这个决定,大约就是对方芷澜最大的惩罚。
她一直所依仗的,不过是他对自己的愧疚。
可如今,连这份情谊也在日渐消磨中慢慢褪了颜色,而亲手毁去这些的,却是她自己。
李颏说前来卫府接方芷澜的人,是她在都城里的亲娘舅。
我踌躇了半晌,还是决定去见她一面。
今日卫子玄一大早便出门了,说是去宫里问问有无妙手回春的好大夫。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失神地靠在长廊的梁柱上,怔怔地看着下人收拾行李。越走近就越发觉得方芷澜整个人消瘦得厉害,面容枯槁,哪里还有半分以往的美艳颜色。
听到有脚步动静的时候,她显然是惊喜万分地转过脸,却在看我的那瞬间,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来。
我们远远经历过比这更难堪的时刻。
可这一刻,我对她的满腹怨恨,却有些不知所措了,只是觉得莫名沉重。
“我不会对你觉得抱歉,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你还是走吧!”她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傲然道。
“我明白你怨恨我的原因,我来,只是替他送送你。”
方芷澜却忽地诡异一笑,然后像只地狱中的艳鬼般,身着一身红衣缓缓朝我走来:“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下毒要你的命么?明明有机会可以一劳永逸。”她贴近我,轻声道:“弄丢了你的命算什么,不如,让他丢了你……”
“你如今连个孩子都生不出,该不会天真以为他会对你好一世吧?”
“待别的女人为他生了孩子,躺在他的怀中,你便能体会当初我的感受……”
我怔怔地看着她;百思不解:“我真不明白,张陶为何会喜欢你这般恶毒的女子?”
方芷澜闻言一愣,随即像是听了笑话般越发笑得厉害,她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我恶毒?”
“九姎,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恶毒。”
她盯着我,一字一句。
燕畟此后并没有来卫家讨说法。
老实说,以他向来护短的性格而言,能做到这点着实是不容易。
方芷澜被送走已经有大半月余了;估约他的怒气也已经消退了不少,遂打算今日走一趟,也好同他就此事的结果交代一番。我自然是没打算将方芷澜如何,就怕燕畟又暗里找上人家秋后算账什么,才是真真伤脑筋的。
我可不想再惹出什么事端来。
刚吩咐李颏去马车,他却一脸犹豫问起:“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我随口道:“准备去趟哥哥那里,你再替我去取些腌梅子来,我也好给他们送去。”
岂料,李颏的脸色却越发奇怪起来,“今日天气不好,看样子莫约是要下雨的,夫人身子不好,还是留在府中静养吧。
李颏向来便不是一个嘴碎的。
自然,他若是真嘴碎起来,却只能是一种解释。
我狐疑地盯着他:“你老实同我说,是不是燕家出了什么事?”
果然,他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了一番后才吞吐道:“大人嘱咐不让告诉你,说你如今身子不好,不能再让你担心……”
我脆生生打断他,“胡说,他们这般让我乱猜,才是真让我担心,快告诉我到底是何事?”
李颏干咳了一声:“前段时日在朝上,皇帝陛下不知为了什么训斥了燕大人,责令他在家中反省。还将朝中几位替他说好话的大臣都做了降职处理。听说这事连三王爷都惊动了,急急上书替燕大人求情,可惜效果甚微”
我心中一震,“可知道到底为了什么事?”
李颏看了我一眼,迟疑道,“听说,是和前段时间都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北阙国内应之事有关。”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事情不是已经翻篇了么,为何如今又提及?
还有,皇帝居然会当堂训斥燕畟?谁人不知皇家向来待燕家亲厚,就算平日有人会庭上弹劾燕家,可皇帝顶多就是不动声色,何曾见他真真动气过。
这段期间我因为方芷澜的事情伤神,留在府中安心养了些日子,外面居然发生了这般大的事情。
我急忙往燕畟新置办的小宅处赶了过去。
只是刚踏入大门,便听见里面有悠悠的抚琴之声传出。
高扬如云间呢语;飘渺如风中丝絮;拨个转头又似泉水涓涓细流教人甘冽,一曲完毕仍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早闻篆桐一手琴艺了得,果然是名不虚传。
燕畟转过头,看见我便微微一愣:“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在家休养么?”
我嗟叹:“这是什么曲子?竟然如此好听?”
篆桐微微羞涩道:“同你哥哥定情之时,他亲自谱写给我的。”
呃,难怪。
他们这等气定神闲,倒是真真教我糊涂。
燕畟瞅了我一眼,意味深长道:“姎儿,还记得之前我同你说过的话么?”
第 61 章
卫子玄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
其实,我是知道的。
前几日他便大费周折地让韩菹文悄悄安排了下去,表面还做出一副故作镇定的样子,满心以为我看不出来。而他口口声声说的好地方,不过是想带我去重游一下故地罢了。
燕家如今在朝中的形势越发举步维艰,也不知到底是谁暗里操纵了一切。皇帝因为北阙国奸细的事情,明显对燕家起了嫌隙,听说前几日皇家去行宫举行春猎的一行人当中,破天荒地首次没有了燕畟跟从在后保护。我难免担心,整日在府中怏怏不乐日渐沉默,卫子玄索性不声不响地向营里告了长假,打算安心陪我一段时间。
今年此处的梨花,开得特别早。
一簇簇一叠叠,像云锦漫天铺去,如雪似玉洁白万顷,流光之中溢彩非凡,璀璨晶莹。
时间可过得真快,这一年的光阴不知怎的就如流水般蹉跎了。
我愣愣地立在梨花林中,任纷纷落英簌簌飘在绛色衣裙上,不由遥遥想起那年初回都城,燕畟带我来梨花坞时意气风发的英挺脸庞,顿觉有些心酸,神色黯然起来。
自己原本也不是这么悲风伤秋的人,何况,现春日正好。
卫子玄从身后轻轻拥住我,“怎么,姎儿还是不开心么?”我朝他微微展颜一笑:“自然是高兴,就是心中有些后悔罢了。”
“这话如何说?”
遂掰着手指头朝他认真道:“后悔在洛晏城浪费了那么多的时日,要是我们能早一些来都城,说不定你就会早些喜欢我,”我语气微微苦涩:“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我们都已经有孩子了……”他轻轻吻上我额间发际:“不要胡思乱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待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就要个孩子。”
“那,方芷澜现在如何了?”
“放心,她很好,也不会出现打扰任何人,我保证!”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安然闭上眼睛靠着他的身子,享受此刻再静谧不过的光阴。
眼前繁花似锦,阳光明媚,温柔乡中红尘缱绻缠绵。
春日里的一树树花开直至荼蘼,物及所触,倾尽奢华。可世间万物皆转瞬辗转变化莫测,红落春去春再来,唯有掌握手中的那点温存,或许这才是我最最该在意的事情。
纵然踏向前方是万丈深渊,却不曾辜负当初的一片倾心。
这大约就是,燕畟那日想让我明白的道理。
心安处,终是释然。
卫子玄轻轻牵起我的手,柔声道:“走,我再带你去看一个人。”
越往梨花深处行去,越是渐渐欲迷双眼。
转角恍见一处青砖绿瓦的人家,满庭飞花掩亭,别有一番诗意。一名肌肤似雪的墨衣女子静静立在此间,美目犹似一泓清水,淡扫娥眉,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我惊喜地看了卫子玄一眼,他则一脸得色:“你不是,一直想拜访那位夫人么?
“你何时同坞先生这般熟识的?”
“自然是去年夺头彩之时的交情,你该不会真以为,那壶酒是白喝的吧?”
坞夫人果然如想象中那般脱俗美丽,但却也出乎意料地亲近人,并不如第一印象中寒梅般冷冽。她见卫子玄同坞先生谈论朝论政甚是无趣,便引我去了一处泉边,还亲自取来很是让人眼馋的梨花酒。
呃,好罢,如此倒真真是不虚此行。
我一面大口喝着美酒,一面真心实意感叹起来。
坞夫人掩嘴一笑:“卫公子能得姑娘如此妙人,倒是他的福气了。”
“他经常来这里么?”我难免好奇,有些羞涩问道。
“最近可没了,以前倒时常一个人躺在老梨树下喝酒。我们那时还不明就里,今日一见姑娘,倒是明白几分了。”
呃,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卫子玄同我走到今日这般,感情貌似水到渠成,却不想他在暗里难受得这般厉害。
由此可见,僭儿在他心中的地位着实是不轻。
我的心里,顿时又酸又甜。
也许,该找个契机告诉他一切了。
在坐马车回去的途中,我暗暗下了这个决心。毕竟,我同方芷澜之间的纠葛实在同他无关。之前的种种到底是我太执着,拼命想要一个自己满意的结果,却完全没有考虑卫子玄的心情,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委屈当中,明明知道他是何等思念她,却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瞒到现在。
这样,对他并不公平。
最近难得上门的张陶,今日华丽丽地出现在了卫府不说,张口居然是来找我要人的。
老实说这件事情于我,简直是晴天霹雳。
我一直深深以为,张陶那种反应迟钝的闷性子,再加上香馠那般将矜持死撑到底的丫头,要教这两人天雷勾动地火,其难度不亚于苏喜同韩菹文的困难级数。
可如今苏喜已经同韩菹文成了事。
而张陶同香馠,也神奇般有了出人意表的剧情发展。
根据张陶的说法,向来大风大浪闯惯了的他,这次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老实说他虽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