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 作者:壁上尘(晋江2013.12.31正文完结)





“我本该,亲自派人去接应他回来才是的,可到底没有,十分放在心上。”

“他一定是预感到了危险,才特意投宿在原本以为安全的驿站,对不对?”我喃喃问他。
燕畟深锁眉头,沉痛道:“燕煦虽然打小同我不亲近,可我爹就两个儿子,他怎么说都是我的兄弟,此事定然要查个水落石出还他一个公道。只是如今看这情形,有人想害燕家,已经迫不及待了。
近来大家行事要十分小心,特别是姎儿,你切不可再如以往那般独自出府了。”

我郑重点了点。
卫子玄也走上前揽住我的腰:“燕兄放心,姎儿我定会好好保护,。”
燕畟神情略略松了松:“如此,甚好……”
“对了,这件事情要不要通知宫里的燕歆一声?”我有些迟疑道。
燕畟摇摇头:“不必了,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绝不能告诉她这么大的事情。再则,皇帝陛下已经下旨,说是为了让燕妃好好养身子,近期内不要去她宫里走动,包括宗亲。”

燕畟他爹快马加鞭长途跋涉赶了回来。
燕府中发生了这般不幸,最最伤心的,怕就是这位老父亲了。

其实,我就是他在北疆发现蛛丝马迹,给找回来的。
燕采薇曾经是他最最疼爱的妹妹,后来我才知道,当年燕老太爷欲决定不再追究我娘的死因之时,他抱着酒坛,大醉了三天三夜。

燕畟他爹不似身居高位之人那般,四平八稳的严肃,也没有燕老太爷满腹深沉。记得第一次初见,我还曾以为他是一名淡泊纷争,只愿一身蓑衣寒江垂钓的悠远之雅士。
可惜,他其实是一名武将,据说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战场上无不令敌闻风丧胆。
大概由于长期呆在军营的缘故,他极其不喜都城里那些官僚习性。毕竟,一个热衷征战沙场报效朝廷之人,最最向往的,大约是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之万丈豪情。
故以几年前,他向朝廷领命去了疆土的沿边州郡督察驻扎。

听老人说,那场惨烈的长邒之乱,原来燕畟他爹也是预备去参战。
却不想,临时突然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高热,待到硬撑着能起身之时,战事已成定局,他至今还仍在为此事郁郁寡欢,亦不知是幸或不幸。

而燕老太爷,则病倒了。
其实,他年岁已大,身子早些年开始便十分不好。这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惊怒之下越发心潮难平,府里办完了丧事之后了便开始卧床不起,靠些汤药续着身子。

今日原本是去探望他老人家的,岂料无意间看见一个人正在庭院内独自徘徊。
燕畟他爹比上次见面明显黑瘦,满脸胡渣憔悴不堪。
不过,距上次我见他,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舅舅……”我迟疑上前:“您,为何在此处,不进去?”
“不了,进去又要惹他老人家生气,九姎……你快去看看吧,他看见你,总是会高兴的。” 燕畟他爹说完便转身离开,背影却透着一丝说不出的悲伤和落寞。

推开厚重的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顿时扑面而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拿出去罢,这药就算喝了也不管用的。”我一面暗示那慌然退出的丫头将汤药递过来,一面轻步走了过去:“太爷,不喝药身子只会越来越差的。”
燕老太爷咪着眼睛,靠在塌上,见我便勉强招手一笑:“采薇,你可算是来了……怎么,莘庄没有跟你一起么?”

我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在旁边伺候的老妇忙冲我赶紧摇头,连连示意不可。
她是在燕老太爷身边伺候的老人了,我自然信服。
只是,怎么都没有人来告诉我?
燕老太爷竟然已经病到如此糊涂的地步。

努力按捺住满腹疑问,我只得硬着头皮顺着话头往下接:“回太爷,他……方才有事出去了。”
“采薇如今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府里……是留不住你了。不过,关于他的身世,切记不可对外提及,免得节外生枝,懂了么?”

我猛然瞪大眼睛,手一抖,差点生生将碗里的汤药洒了出来。

“想始皇帝,当初为了天下太平,将最心爱的长女昭阳公主,下嫁北阙国。”
“哪能料到,最后两国依旧烽烟又起。可怜啊,莘庄分明是最尊贵的皇室血脉,却沦落到了如此地步……非但北阙国的人处处提防,连西邶朝都容不下他们,代代皇帝皆忌讳;只因为,他们身上流有一半敌国皇族的血脉……”

燕老太爷慢慢闭上眼睛,声音微不可闻般越来越小,“我来安排,你们走罢,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的耳边,顿时似炸开一个响雷。
嗡然一片。

第 63 章

有的时候,厄运会接踵而来。
就如张陶给我的小抄本中所述那般,从太古深渊里跑出了一个嗜血的魔物,渐渐展开它狰狞可憎的面目,和獠牙。

我慌慌张张地冲出燕老太爷的屋子,还没来得及明白他病中的糊涂之语,甚至连找个人求证一二的机会都没有,燕畟的随身小厮,便跌跌撞撞地从府门前跑了进来。燕家对府里人的教习向来严苛,何况是燕畟跟前的人,如此情形简直是前所未有,连园子里一向坦然自若的老花匠都呆愣住,失手松了手中的花锄。
那小厮边跑边嘶哑着嗓子哭喊:“不好了,燕妃娘娘……没了。”

几乎是猝不及防,我站在青阶上不由身子一软,转眼漫天漫地都是大片大片的黑暗。
一片一片,将我撕裂。
周围那些嘤嘤嗡嗡响成一团的惊恐声音,到底在说什么?
他们说,燕歆,没了?
这怎么可能?


非睡似睡般,我在混混沌沌中做了一个梦。
梦里,又回到了初入燕府那时。
燕歆扬起艳丽的脸庞,灵动地挥舞手上的马鞭,趾高气昂对着一群惶恐的老妇人说:“我姑姑的孩子,就是你们的主子,如果再对她怠慢,我便用这马鞭抽断你们的脖子。”
恍然间又似在园子里花架之下,她亮晶晶的眸子直直看着我,“姎儿,方才送你回来的男子,你可喜欢他?”
“你若是不喜欢他,换我来好不好?”
最后,她却如云端那般遥远,轻轻温柔地朝我笑着,:“姎儿;还你罢……”

我一个激灵,满头大汗醒了过来。
发现自己身处出嫁前的闺房中,而卫子玄正满脸忧色地坐在榻前。
屋外似乎人声鼎沸,一片嘈杂,我努力撑起身子迷惑道:“外面,怎么这般喧闹?”卫子玄仲怔:“姎儿,你忘记了么,方才……为什么昏倒?”

我愣愣地望着他。
一颗颗豆大的眼泪,毫无知觉地顺着脸庞流了下来,落在绛紫色的缎被上,印湿大团牡丹绣瓣。
卫子玄心疼地紧紧将我抱住:“哭吧,可就是别太伤心,仔细伤了身子。”
我用力拂去眼中的泪珠,紧紧抓住他的手咬牙道:“你告诉我,宫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许瞒住我。”

老爹曾经对我说过,越是难过,眼泪越是多余的东西。
而且此刻,远远不是我该痛哭的时候。

自打燕妃有孕之后,皇帝对她的起居十分上心,不但宫里添加了大量的侍卫和宫人伺候,还特意让她搬到距颐清殿最最近的仪紹宫。
这个举动,曾经让我大大安心,宫中向来多是非,有皇帝的有力庇护自然是最好的。
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偏偏事情,就出在这仪绍宫上。

仪绍宫靠着皇帝的颐清殿不假,也紧紧挨着畅春园。
这些日子天气渐热了起来,燕歆向来是不耐暑,遂喜在园中逗留,还偏好地静水凉之处。不过,向来有宫人仔细在一旁伺候,也没有出什么岔子。可就在近日一段时间,向来好眠的燕歆,却不知为何常常夜不成寐,还口口声声对身边亲近的人说,深夜人静之时听见有人在畅春园哭泣。
似乎是个女子,声音悲切,好不哀痛。
偏皇帝在仪绍宫歇息之时,却是万事太平,什么动静也没有。

那段时间,自己娘家十分不太平,燕歆也就没有将此事传出来。
可那奇怪的哭声,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
她也命人去查探过畅春园,却并未发现半点可疑之处,最后为求安心,还曾请了法师进宫诵经。
一日两日倒还好,只是过不了多长时日那哭声又起。

燕歆被吓得不轻。
皇帝虽厌恶这鬼神之说,毕竟也疼惜她是有身子的人,在仪绍宫中过夜的次数难免多了些。可如此一来,宫里便有了一些其他的说法,说这根本就是燕妃自己在装神弄鬼,以期能达到同卫妃争宠的目的。

事发当晚,燕歆感到困顿比往常睡的早了些。
似乎一夜好眠,没有再三叫人进屋伺候,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可到了另天早上,负责贴身伺候的宫人才发现,她已经不再自己寝房的床上了。
没有人觉察到,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仪绍宫顿时上下一片慌乱。
经过侍卫紧急排查找寻,终于有人在一处莲塘旁,发现了一只绣花鞋。
而燕歆,便是从那莲塘的淤泥里打捞上来的。

“莲塘,可是在畅春园内的那口?”
卫子玄看了我一眼,低低道:“她向来喜欢此处,宫人说,怕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不禁惨然一笑。
真是好计谋,弄出些女人的哭声,再利用宫中关于那口莲塘素来的流言,便可直接推到冤鬼索命的荒谬之言上。

“还有一事,”卫子玄复又犹豫地看了我一眼:“听家姐说,前段时日皇帝似乎同燕妃娘娘有些不愉快,一连十几日都没有去她宫中。”

打从燕歆有了身子起,我本一直想去看看她的。
可燕府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弄得自顾不暇。我还曾一直以为,她呆在那九重宫阙之中,就算过得不如意,可比起外面的刀光剑影,到底是安全些。
终究是,错了。
到底是谁害了她?
我霍然站起身:“我,要去个地方。”

坚持没有让卫子玄,或者任何一个人跟着。
我紧紧攥着手中那块幽碧的牌子,其实,从未想过有一天真会用到这个。
之前,燕家的处境那般艰难时刻,我依旧也是缄默再三。而如今,只是想赌一赌罢了,那个自称自己是沅辏У娜耍背跬医峤坏降子屑阜终嫘摹?br /> 哪怕就只是一分,也好教我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是一处看上去极其普通的住宅。
按照记忆寻到此处之时,我一度还以为自己弄错了。那位肥头大耳、明明就是个酒色之徒之人,在漫不经心地接过牌子一打量,神色倏然变得肃穆,简直判若两人。
皇帝一身宝蓝色的轻服,背着手走在我的前面。
他明显也清瘦了。
毕竟,宫里接二连三留不住孩子。

“出了这样的事情,便知道你一定会来寻朕。”皇帝停下足,一声谓叹溢出。“难道,你是在怀疑,朕保护不周么?”我咬咬牙:“臣妇只是不明白,皇上您亲自护佑下,怎么还有人敢如此大着胆子?”皇帝轻轻一叹:“你想不想知道,你姐姐腹中的胎儿,到底有什么不妥”

我浑身一凉,骤然睁大了眼睛。

“燕妃有孕初期,太医就曾经说过她生产甚是危险。”
“朕起先曾劝过她,可她怎么都不肯相信。直到前些日子太医来宫中复诊,战战兢兢说这孩子有滑胎的迹象,索性便劝她放弃这个孩子。燕妃平日其实是个性子温顺之人,却不知为何在此事上如此执拗,遂一气之下十几日都不曾踏入她宫中。”
“不想,就在这期间出了事。”
皇帝轻叹:“若硬要说起来,朕确实害了你姐姐。她那段时间心情不好,本该好好陪着她的,不然,她也不会去自寻短见。”

“不,不是这样……”我忍不住冲口而出。“她不可能这么做。”
我绝对不相信这个说法。
就算她的孩子有什么不妥,最坏的打算不过就是好好养身子,日后再要一个。她那么喜欢皇帝,怎么可能舍得轻易离开,特别是在前段日子,他们之间的感情分明已经渐好。
之前最后那次进宫,我明明瞧见,燕歆嘴角有藏不住的柔情蜜意。

皇帝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姐姐留了一份遗书,可想去看看。”
我呆呆地看着皇帝,一片心乱如麻,燕歆居然还留了遗书?难道,她真的忍心独自去寻死不成?而那上头,究竟写了些什么?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

不曾料到的是,这个分明再普通不过的宅子,里面居然暗藏玄机。
院内一口干涸的虚井下面,竟然有一条直接通往宫里的密道。虽然对这种皇家专门用来避难的手段,也略微知道一些,可亲眼所见到底让我深深震撼。

地下工程十分浩瀚巨大。
不但通道宽敞,容三四人并行都无大碍,却通风透气,完全不会气闷。关键是旁支四通八达,有许多甚至不知通向何处的洞道机关不说,还专门修了可以提供居住的暗室,其中存有不少食物。耳边甚至听见哗哗的流水声,俨然已经利用了地下暗河当了水源。
这样的地方,向来由代代皇帝口授相传,以防不测之时可保皇族安危。
而此时此刻,我自然也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