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 作者:壁上尘(晋江2013.12.31正文完结)
“可惜,上天弄人,她竟不是你!”
说实话,我已经弄不明白是那是什么时候说过的糊涂话了。
那段时日很短,短得记忆浑然模糊。我许是和他说了许多,许是什么也没有说, 毕竟不过是几场游玩罢了。一场意外相逢,本以为是凉风掠过树梢尖,什么痕迹都不会留,居然是这样结果。
“那日我特意命人重演了一出我们相逢那日的情形。可惜,你竟然把我忘了,连名字都没有记住。”
其实,有些还是记得的。
我记得那年的朱雀大街人来人往,他站在那里,洁世傲然,一身华贵的模样却偏偏付不出几个酒菜的银子。
“我不会短你酒钱的,待回去命人还你便是。”
他说得认真,围观的人却通通哄闹了起来,大约是类似的把戏和台词多了,大都只是觉得可笑罢了。我本来不想多事,可我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当初的那个人,一脸执拗的坚持,让人看了便觉心底柔软。
我到底大意了,眼前的这个男子,他可以是曾经那个跟我着玩笑打诨的沅辏В灿凶攀兰渥钭钭鸸笪薇鹊纳矸荨?br />
翻云覆手,皆是他的一念之间罢了。
燕歆相貌和我有几分相识,况且同他见面的那段时日,我一直是身着男装,我以为,他大约是不会在意的,如今看来却不是了。
恐怕,他是一早就回过神来,那道圣旨,是许错了人。
可他却依旧对燕歆宠爱有加,甚至纵容她一味甘愿沉沦,而我满心以为的顺利,原来竟是他的不动声色的结果。
最后他还用一道旨意将我嫁入了卫家。
如今却再说上这些,着实教人摸不着头脑。暖暖的日头下,心底居然莫名起了层薄薄的冷意,我却不知怎的不敢往里深究。
我进得去,燕歆正恹恹地靠在绣榻上,没有脂粉的脸色竟比梨花还要白上几分,眼里尽是掩不住的落寞。我轻轻上前拉着她的手,她勉力睁开看了我一眼后又轻轻阖上了:“妹妹不必担心,姐姐就是想念你了。”
我凝视着她,轻轻道了声明白。
是的,她多傻呵。
当初是她跑来千万恳求我让那道旨意将错就错,但那何尝不是出自我的甘愿和感激。她总是这般自责,今日在园子里与皇帝的碰面,恐怕也有她的暗许和授意。
分明不情愿,分明不舍得。
屋里有奇异药香,絮絮绕绕,仿佛依稀在哪里嗅过。
断断续续地小叙了一会后她似乎累极沉沉睡了过去,我轻轻抽手正想悄声离开,她却忽地开口道:
“那天我在等你,生怕爷爷恼你晚归,我坐在青藤架下,看见你们偷偷躲在燕府小门边道别。你对他明明不甚在意地说着一派胡言,他却低下头来冲着你极浅地笑。那笑,真是好看。我那时就想,那满眼地宠溺,哪怕一下也好,我明明知道他不会的,明明知道。。。。。。”
回程中我一直神色蔫蔫,连卫子玄自长廊下迎面走过来都没有注意到。
想是这厮平日里在我面前横行惯了,本料我见他会规规矩矩地躲开,故也继续一副貌似遥望天边云彩状般朝前走。
于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晴天白日,朗朗乾坤。
我俩,居然就这么硬生生撞上了。
卫子玄估计也傻了,连连退了好几步,惊讶到连难看的脸色都忘记摆出来。我比较吃亏,他的个头大骨头又硬,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还是跟在后面的赵姨娘大呼小叫地找人搀起我:
“哎呀呀,姎儿孩子怎么了,撞邪了不成。”
卫子玄这才清朗过来,他面色一沉正待要发作,我却鼻子忽然一酸,两行眼泪就簌簌掉了下来。
他顿时,目瞪口呆了。
其实,真的不关他的事。我从宫中出来便一直觉得心口堵的慌。若是张陶在的话,好歹能丢几句劝解的话过来。这一团摸不着看不见的愁丝绕在心里,我一个人,着实消化不了,给卫子玄这么狠劲一撞,倒意外间好受了不少。
至于那个眼泪子么,纯粹是鼻子被撞疼的自然反应。
那卫子玄却是愣在当场一直没有回过神来,大约真真被我震惊到了。当然不止是他,还有站在一旁赵姨娘等一干人也顿时石化了。我跟他闹过无数大小场面,碗碟瓶罐砸了不少,多大的动静都有过,而今日我这般未语泪先的模样,众人却是断断从未见过的,估计连想都没有想过。
既然看客这般多,我开了头总不好是草草收场的,只好继续一幅泪垂头低泣的样子,怕不够逼真,还愣生生拧了自己一把,勉强多挤出了点泪珠子。
卫子玄整个人明显凌乱了,手忙脚乱一番,最后,居然找个借口遁逃了。
我后悔不已地接过香馠急忙忙递过来的绣帕,唉,这种不上道的方法;我使来居然也能奏效,早日学学那娇滴滴的澜美人又何妨。
难怪他在她面前千依百顺,原来竟如此吃这一套。
第 16 章
都城往东行有个梨花坞,是都城贵家子弟顶顶爱去的地方。
坞先生是个长情的人。我曾暗自揣测他的夫人定定是个大俗大雅的女子,才会独独喜欢这种算不得的矜贵的花。
坞内以山谷为环向外延伸绵绵相连,灼灼其华,十里妖娆。
此处除了有梨花连天的奇景可赏,坞先生亲酿梨花酒也是另一个让人眼馋的原因。
那坞先生自小尚武,年少时也曾满身热血,欲投身战场赢得一世痛快。可惜,过早遇见了命定之人,从此只愿沉醉在温柔乡里。老来每每遇见少年俊才到底少不得唏嘘一番。于是。年年在坞内设下梨花宴,席间能文能武者获得密酿的家传酒为彩头。
此举甚得都城里一干风流人士的追捧,连燕畟这个自诩清高之士也不能免俗。
但,此番燕畟却是决意不愿同我去的。
都城的民风更为开放,女子公然大胆对心仪的男子示爱不光是在平民百姓间,就连自持清高的世族大家之间也是蔚然成风的。上回为了陪我闹到足足几月不能安神的惨痛教训至今让他心有余悸,好不容易博得彩头美酒还教我一滴不漏地给抢了去。
那卫子玄原本自然也不屑去的,可惜都城的其他子弟岂肯放过这个可能翻身的好机会,个个极力想破脑袋激将怂恿。
卫子玄一上都城就凭他的一副皮相及风光了好些日子,惹得一干世家女子心整日没着没落不说,还顺带无意搅黄了几段貌似挺美满的姻缘。
女子们个个怨自家父母对自己婚姻大事太不上心,竟生生漏了卫朗这般好人材。
今年的梨花更甚往年,整团整团地如云似雪一般美不胜收。
谷中有一方花泉,被京中的老人传得极是神奇,说是拣上枝头最最美丽的那朵花,丢入泉中赶紧许愿,很是灵验的。
记得上回燕畟对我这等行径表示嗤之以鼻之时,我也生生逼他也往下扔下了一朵。故以今日他能娶得如意美娇娘,我私以为,指不定也是托了这汪泉水的福气。
我去见过燕畟的美娇娘几次,真心觉得燕畟好福气。
篆桐是个再好相处不过的女子。她从不因我不识琴谱不通作诗而觉出什么不妥,有时还会愿意同我扮成男装溜去都城的茶肆里打混,尽管难免胆战心惊,生恐我那个克己复礼的表兄觉察了去。
当然,我的此种行径,也一度让竭力促成我俩深交的燕畟很是郁卒了好一阵子,好似自家妹子活脱脱是个诱骗良家女子的恶徒之辈。
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那头的宴会正酣,缥缥缈缈人声很轻,越发衬得泉边的清净。照着上回的法子丢了朵梨花正打算闭目默语,旁边忽然有人不情不愿道:
“喏,你要的酒。”
我睁开眼;果见卫子玄站在一棵老梨树下。
他今日着了件天青色的袍子;白玉般荧光流转的俊颜;竟生生将一树梨花比了下去。当然;如果不是这般黑着脸的话,估计羞死一林子的花也是不在话下。
我坦然地接了过去抿了一口;果然,如记忆中一般香洌。
前几日,燕畟不厌其烦地在卫子玄面前一再暗示我如何喜好此酒,既然你们夫妻如此恩爱,你做夫君的总不好叫人失望的,那副絮絮叨叨的样子那里有半点朝堂新贵的风姿。
我倒没料到这厮居然还真是有两下子。
那年燕畟为夺得彩头;场面多少惨烈我还是有点印象的。只是,这厮还嫌自己在都城不够出彩么?
如今夺了这个彩头,怕是那些子弟对他更加恨得紧了去。
我拿那壶分量不多的酒内心很是挣扎了一番,瞟了瞄面前似乎没有打算要走的人一眼;肉疼道:
“要不,你也喝点?”
天可怜见;我此举真的纯粹是客气一番罢了,他倒也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灌了一大口。
我的小心肝又紧了紧,只得强忍:
“慢点,喝,仔细别洒了”
他甚不在意地将壶丢回,“也罢,刚才喝饱了。”
我呆了呆,迟钝地表示了我的疑惑。
他不紧不慢地看了我一眼:“前几日谷夫人的身子大好,家有喜事,所以今日没有夺彩头之说,所有到场的宾客皆能开怀畅饮。不过,现在散席了。”
我顿时石化。
梨花酒绵香醇厚,可惜往年邬先生实在小气,头彩也才得那么一小壶。
我回过头,恨恨地看一眼让我错过此次千载难逢之机的罪魁祸首。他倒甚是得意地择了块草地坐下,舒展了下手脚,最后竟干脆躺了下去。
卫子玄随意,倒教我不自在起来。
不远出处有低低的笑语从梨林深处浮出,惊起三两只云雀,凉风柔软地吹起泉面上的涟漪,此景此时,真真再安宁不过的时刻。
我有点恍惚。
我不知怎的想起了燕歆。
那日,燕歆眼中的无望像个火红的烙铁烫得我生疼。而那样的疼,其实,我每天都在经历,年复一年,我每天都在担心,一辈子有那么长,那样要多难过。
我分明喜爱洛晏城,可又无数次地想要攒足银子离开。如今,我却明白了过来,这又有什么用呢?无论我去了哪里,是大漠的风沙还是南恒的飞絮,往南往北,我最最想呆的地方,始终不过还是一个人的身边罢了。
这真是让我苦恼。
“老天,你到底喝了多少?”
喝声骤然响起生生唬我了一跳。摸摸心肝稳了稳气,不满地瞪了回去,真真是个小气的人,就那么一小坛子,能喝他多少。
我勉力站起来,将空坛子扔给他后遥遥晃晃往回走去,没走几步便觉天旋地转一番,挣扎几番下来鼻子还撞上疑似某人背胛处的部位,疼得眼泪花立刻溢了出来。
这厮的骨头真硬。
我用力摸摸鼻子,不满的往他腿上使劲踢了两脚,他倒也狠心,很利索地松了手干脆将我扔回地上。
只是,还没待我从懵懂中回过神来,似又觉得有人隐隐地在耳边叹了口气。
眼前晃动的梨花林似乎永无止境一般。我软软地趴在他的背上,鼻息满腔都是他颈间温热好闻的兰草香,干净剔透,却莫名奇妙教人满心委屈。
我记得很久很久之前,那个人也曾这么一直背着我一路走着,似乎可以走到天荒地老,可惜,那样的时光,那么长那么短,一切,终究要醒过来。
“卫子玄 ,我也没有,呃,想喝那什么梨花酒。”
他沉沉地嗯了一声,“那你想做什么?”
“我不过想许个愿罢了,”我用力扯了扯他衣领,“你别不信,这很灵验的。”
“哦,那你,许了什么愿?”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轻到怕惊醒什么似的,真真好听极了。
我满意地用力打个了酒嗝:“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愿望,要说出来,对方才能明白,不是么?”
我呆呆怔住,骤然失声。
他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正巧触着了面前垂垂的低枝,顿时间梨花雨散散缤纷,花瓣潇潇飞舞,天昏地旋。
那真是,很美。
仰着脸,我哑声道:“卫子玄 ,以后别讨厌我吧!”
我知道这很丢脸,可是我不后悔。
我后悔的是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才明白自己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第 17 章
燕府近来惹上的是非颇多。
先是有人在朝堂之上公然上奏,说有官员与某商号勾结共运私盐之嫌,矛头不偏不倚地指向了燕家。而后,又闹出个燕家子弟在城内同人争风吃醋,还使人打断了对方的腿。偏偏不巧,那人是今年参加殿试高中的寒士,一手文章还曾颇得皇帝青眼。
如此连番下来,就算被指责的对象是三朝元老的燕家,皇帝也不好一直装出不闻不见。
听说燕太爷在府里气得好几顿没有用膳。
只是,我硬着头皮瞧着面前哭啼不已的女子,颇为头疼地捏了捏额头,这些到底同我有何干系?
如今这位来求情的是那位冤主的夫人,她的来意倒也可以理解。
被打折了腿的那位寒士,至今还在牢里躺着。而燕家闹事的纨绔子弟我也认识,就是日前回燕府时在席间对我娘出言不逊的那位。
衙门里头个个是人精,且不论事理占谁那边,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