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完)
“回少爷,略读过几行,不太精细,有些字不很认识。”
君闻书点点头,“我的书房缺人整理、抄书,从明儿起,你便开始吧,每天卯时三刻准点到书房。”
什么?让我呆在琅声苑抄书?书僮不是侍槐吗?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侍槐也莫名其妙的看着我。
“有事吗?”
“呃,少爷,我的字写的不好,而且我是内厨房的,这是夫人吩咐的。如果少爷不问我青木香的事,我还是做些粗活吧。”我不想侍候君家的人,避之不及,觉得离得越远越好,省得又出什么妖娥子事赖到我身上。
“内厨房自有二娘料理,你不用管了,让你做什么就做,夫人那儿,我自会去说。能做好书房的事,也是你有用了。”
“可是少爷,我的字真的写的不好,好多字不认识。”繁体字,我会写的不超过一百个,再要出点什么差错,我可怎么担当?
“先抄吧,好不好再说,你先下去吧。”
我糊涂了,君闻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侍槐明明说,琅声苑里一个丫环都不要,怎么又要留下我抄书?还有内厨房,怎么回事?难道另有别人了?我想念笑容满面的胖子刘,甚至想念老教我注意淑仪的宋九,可是,我怎么就被留到琅声苑了?我不是嫌疑犯吗?他不怕我给他下毒?他怎么去跟他那倔头的蒙眼爹交待?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我回到了我住的那个小屋。
二娘终于送来了晚饭,我迫不及待的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二娘静静的听着,不见一丝诧异的表情。我倒疑惑了,难道她早知道了?“二娘,你不觉得奇怪吗?”李二娘笑了笑,摇了摇头,只让我吃饭,说少爷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别想太多,看着她的态度,我更诧异了。二娘交待了以后饭的地方和时辰,收了碗筷自去了,留下我,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第二天我准时赶到。琅声苑正房五间,中间一间算作君闻书的起居室,挨着起居室的是他的卧房,最东面那间只放些他的衣物,书房共两间,西面第二间是他真正的书房,第一间其实是个书库,我第一次进去便被满屋的书所震憾,图书馆我见过,但私人藏书这么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南窗,三面墙壁都是从脚到顶的书,一层一层,屋子的中间,又东西向摆着很多架子,有些还是空的,有的全放满了,每排之间的缝隙,只能够一个人过,我这才知道这君闻书为什么要找人管书,这活儿实在不轻松,南窗下,放着一张小桌和一把小椅子,上面也放了些笔墨纸砚,估计那就是我的工作台了。
君闻书说了工作的要求,一是保证书他随要我能随找到,二是保证书不能蒙尘更不能生虫,三是所抄之书可以不美,但要保证他能看清,不准有讹误。他说的云淡风轻,但听的我心里发暗,对着一屋子的书,我真是发愁,如果要管起来,就凭我自己,太难了,且不说抄书,只说前两点,这一屋子的书,也没个计算机,怎么能保证随要随找到?这么个屋子,通风又不好,怎么能保证不生虫?我不禁皱起了眉。
作者有话要说:一次修订于20080330。
第十一章 故人
我开始了在琅声苑的生活,几天后侍槐才偷偷的告诉我,府里分炊了,现在各园子自己做饭,大小姐和二小姐处都已经找妥了人,内厨房原只供老爷夫人的膳食,但少爷吃惯了胖子刘的手艺,琅声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厨子,因而现在还是由内厨房供应。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摇摇头说不知道,只知道这是少爷的主意,几边都同意,侍槐还嘱我不要在府里乱走动,尤其是不要到那几个园子里去,省得惹事。我不明白这君家在搞的什么戏法儿,总觉得他们怪怪的。而自从进了琅声苑,引兰只偷偷来过一次,而听荷更像消失了一样。侍槐说引兰过的还是那样,至于听荷,他也不常见,只听园里的其他下人说,眠芍使唤的更厉害,澧歌苑新添了厨丁,听荷反倒更累了,我听着,也只有在心里叹气的份儿。
我费了很大的事才熟悉了我现在的工作,还挨了君闻书不少的骂。君闻书对书非常挑剔,我曾怀疑是不是他老爹给他起名起的,闻书、琅声,全都跟书有关。他除了要书,还时不时到书库检查,看是不是蒙尘、生虫,他的书房,也摆满了书,那也是我的“势力范围”,我必须要随时的清点、整理,有些书他只是翻阅一下,而有一些是常读的,我必须分清、码好,该归书库的归书库,该摆清的摆清,什么书该在书库里,什么书该在书房里,我真是闹不清。最可怕的是他要书,我根本做不到随要随找到,因为书太多了,放的也没什么规律,有一次他要一本书,我一连找了二天都没找到,他的脸阴沉的我的心都不敢跳了。我悄悄问过侍槐,他说以前就这样,他也找不到,最后一般都是少爷自己动手找的。他连我都不如,字都认不全。
就这样,夏天不知不觉的过去了,我就是爬上爬下的找书,不停的东擦西擦,东翻西翻,不停的挨说,引兰没动静,听荷更不必说了,每天我都拖着沉重的腿回到我那间小屋里去,倒头便睡,府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发生,没人和我说,我更无暇顾及。
慢慢的,挨训挨的次数多了,我便开始开动脑筋。我好歹也算读书人,曾经连续蝉联校图书馆年度借阅冠军,自认对书还有些感情和热情,为了书让人骂,前世我作梦都未曾想过,什么是世事颠倒?这就是。怎么办呢?我首先当然想到的是中图分类法,这个办法我很熟悉,从A到Z,我基本上都知道所代表的是什么类的书,我先按照这个思路整了几天,发现太难,古人的书和我们今日不同,根本没有政治、经济、文学的分别,一个人的论著,里面既有政治又有文学还有哲学,怎么划分?那些个政客,本身又是文人,真是没有办法区分。我又试着按古人的经、史、子、集的传统分类来分,很快便败下阵来。我也算读过吕思勉的《经子解题》,可就是搞不明白这怎么分类,经当然就是《诗》、《书》、《礼》、《春秋》那些,那研究这些经的算什么呢?算经?算集? 还有史,什么才叫史?这个很难分清。我左思右想,决定还是用现代的笨办法,什么都不分,只是按书名第一个字的英文字母排序,可是这又出来一个问题,君闻书有时进书库并不找书,而只是浏览,同一类的书放在一起,他便容易瞧见,如果只按字母分,便缺少了“触书旁见”的方便,我自己也曾读过书,知道有些书并不是查的,而是碰的。怎么办呢?我想啊想啊,挨了无数训,最后终于想到一个折衷的办法,分门别类的按字母排序。比如说,合集全放在一起,按姓氏首个字母排列。而不成集的书,综合按照中图分类法和经史子集分开,大类下面有小类,小类中再以书名的第一个字母排序。
我决定实施,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样就意味着我不仅要把全部的书都挪动,更意味着我首先要把整间屋子里的书都匆匆看过,过去的书也没有目录,要看只能全部内容都翻一遍,烦的紧,无奈,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我下定决心便开始干了。
我先倒腾空一排书架,准备按我的标准重新放书,好在有空书架可供挪腾,否则堆在地上,君闻书见了非疯不可。这项工作非常巨大,几万册书,我要逐一检视,而且要不停的搬、插、放,有时放错了,还要再抽出重来,但和书打交道是我乐意的事,少了人来找茬,倒也清静,唯一不好的是,君闻书时常来找事,而且,我进出书库必定要穿过他的书房,他又喜静,害的我时不时的提心吊胆。
最让我烦的还是抄书,其实所谓抄书,更有点类似于在前世中的做笔记,君闻书把需要我抄的部分作上标记,交侍槐给我,由我抄下来,注明出处及页码。在前世,毛笔字被视为书法,属艺术的范畴,我这应试人才没过几笔。而今世,没上过几天学,毛笔字写的也少,每次一拿起那软沓沓的笔我便犯怵,用硬笔用惯了,在纸上一划就是一堆大墨滴,比我的大腿都要粗,更遑论什么蝇头、小楷了。起初,君闻书见我每页画的几个好似蛇爬过的字,眉头都要拧上天,好在他修养还不错,只让我重抄,并不曾当面给我难堪。慢慢的,我也有了自己的办法。所谓办法,其实也挺丢人,还是回到硬笔的老套路上,只是我始终无法参透前世的签字笔的原理,没办法造个珠儿让它能留出来,索性我自创了个铅笔、毛笔的结合——拿黄杨木削尖,蘸着墨汁写,虽然写几下就要重新蘸墨,但比写毛笔强多了。我还自鸣得意的给这种笔起名叫“幸笔”,因为它的主要功能是帮我对付君闻书啊。君大公子第一次见我用幸笔的成果,那惊讶之情不是笔墨所能形容的,然后我们就有了如下对话:
“这,这是什么?”
“回少爷,您要奴婢抄的书。”
“我是问你,你这是用什么涂的?”
“回少爷,不是涂,是一笔一划抄出来的。工具嘛,”我停了停,不敢说是幸笔,“是奴婢自己作的。”
“拿来我看。”
我不情愿的回到我的工作台,把幸笔拿过去,君闻书仔细的看过,举着它说“这成何体统?”
“有何不可?”
“我让你抄书,你怎么用木棍?”
“少爷,您当初只说要字迹清楚,不准讹误,您可没说非要用什么笔,前次奴婢倒是用毛笔写了,您却看不清,可见,什么笔写不重要,您要看的也只是内容不是?”
“可你这也太不像话了。”
“少爷,伯乐相马只见马而不见色,君不闻欧阳母以荻划地而教子乎?”
君闻书张口结舌了一阵儿,终于挥挥手让我去了,我取得了小小的胜利,从此之后,我便用我的幸笔工作。
书的防蛀工作我也做的十分上手,我经过观察发现,书之所以生虫,一是不常动,主要是通风不好,因此一定要常晒。于是我每过十天就取一格书,搬到外面晒,收时擦干架子,洒上一层艾蒿粉,再把书摆上去。搬书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我照着前世常用的平板手推车的样子让侍槐帮我做了个车——其实很简单,两根木棍钉在一块宽木板上,棍子两端安上又粗又矮的木头轮子,木板上面再钉上两根粗木棍,中间再横过一根,手推车就做成了。虽然我做的车比较简陋,笨木头轮子也不会灵活转向,但比起手抱,已经省事不少了,君闻书第一次看到这车也是惊奇万分,盯着车和我看了老半天。我又用湖草做了个草帘挂在窗上,只要天气不冷,便只上草帘而不关窗,这样书库即可保证常通风了。
君闻书平日并不常出门,人也甚木,没什么表情,似乎也没什么爱好,带着饰物也和他的性格一样——一个小金龟,真是什么人爱什么。他有一个称其为林先生的老师,中年,严肃,很少和我们说笑,幸笔之事刚发时,他倒颇奇怪的看了我几眼,只是本姑娘向来不怕人看,越看我我头仰的越高。我暗中觉得他和君府的作风还真很像,真是东家如此,找的西席也意气相投,难以例外。他并不住在府里,只是每隔十天来府里一次,常听见他们二人一起谈书论道。我不知这林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头?科举成功的才子?还是科举失意的背运儿?而且,我也不明白,这君闻书明明是要继承君家的产业的,怎么不学着做生意,反倒天天读书?
我天天泡在书库里,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到了年底,天气很冷,我住处前的树木早已落光了叶子,我住的又是只朝东的厢房,格外更冷些。当下人的,没有厚被子盖,更没有炭火可烤,我倒宁愿天天呆在书库里。听侍槐说,府里忙着过年,李二娘也每天穿梭不停,我什么气息都感受不到,无论这君府如何,我只在我这一方小天地,虽然挨点骂,倒也没什么,只是没人说话,有时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没有人牵挂,死了,也许也没人知道。
过了年,我十二岁了。正月里,君闻书总算休息了下,我也趁机继续整理书。算来君闻书有十三岁了,依我看,他二十三岁都有,天天紧闭着嘴,好像我们能从他嘴里撬点什么珠玉。他看书也很杂,不仅是传统的经部、子部,似乎更注意看各家的评论,宋朝的理学冠绝后代,这是由当时的大氛围决定的。虽然我没份儿收拾书桌,但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