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完)





  
  “这位公子,小女委实不敢。不过,公子说小女子说不出,若小女子说出来了,你又当如何?”
  
  “哼。”他甩了袖子,头昂向了天。
  
  我撇了撇嘴,一拉萧靖江,“我们走。”
  
  萧靖江还有些犹豫,我一瞪眼,一拽他,正准备走,那绿衣少年叫道:“你别走,你快说,怎么个解法儿?”
  “一个小案子,这也是难的?”我学着他的口气回了过去,“小女我只上过几年学,不像我身旁的这位公子饱读诗书,但是,此案我倒听到一个解法。庶母与子间本无血缘情分,亦本不为母子,母子相称,全因父亲。今庶母亲手弑父,父已死,母子情分顿消,故该儿男杀死庶母,只应按普通杀律处理。”
  
  我嘻嘻笑着,总算报了个仇,以为了不起?他骨碌转了转眼睛,忽然莫名的笑了,“让你钻了空子。”
  
  我不甘示弱的说:“公子不也是钻了空子?不过,公子也算聪明了,若刚才引刑律按凌迟处置,只怕……”我轻笑了一下,不往下说。
  
  “想必我如果真那般断了,你定会因此羞辱我,以报他对我之败!”
  
  还挺有自知之明,不过,你反正输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不理他,拉了萧靖江要走,一个黑衣打扮的家奴不知从何处出现,跪在那绿衣前面说,“少爷,老爷已等待多时,请少爷回转。”
  
  少爷闻似未闻,只继续对我说,“你这狡狯儿,再狡狯也是个流浪儿,若有个正经身份,也才配和少爷我说话。至于他,”他极轻蔑的扫了一眼萧靖江:“眉宇之间,毫无男儿轩昂豪气,也不过尔尔。”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在后面赶了一句,“尔尔复尔尔,总比眼睛长到头顶强,走路是要跌跤的。”
  
  绿衣住了住,没有回头,继续前走。我偷偷的瞄了一眼萧靖江,他满脸通红的杵在那里。我也一时尴尬,不知说什么。
  
  好半天,萧靖江淡淡的说:“走吧,该回去了。”我们一前一后沉默的离开了后山,他说要回家,便走了。
  
  我一个人在寺里溜达,见寺院当中停着一乘官轿,几匹骏马,一些下人模样穿梭其间。我打听了寺里的小和尚,说是一京官携家眷来寺里进香,我游荡一圈,便又回了柴房。
  
  
作者有话要说:《读朋党论》的内容实是无法,因为后面要用,大家就将就着看看,权当长文史知识了:)。 


                  第四章 卖身



  总住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身上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打算再过三天就离开方广寺。下了黑,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寻思着萧靖江受了挫败,也不知怎么样了。正在想着,他从外面慢慢的走了进来,见我在收拾东西,“你有去处了?”
  
  “没有。只不过方丈既说了话,我身上也好的差不多了,该打算行程了。”
  
  他没说话,一会儿问:“你今日所说的律例,哪里听来的?”
  
  这是我从民国一法学家的法学随笔中看来的,他当时是想举例说明古代中国法律相当活,完全不是死脑筋,相比之下,现代法学则失之机械,应该学习。可我怎么可能说出来呢?于是我便说:“我听来的,你别忘了,我可是沿途乞讨,什么故事听不来?”
  
  “律法艰深拗牙,难为你记得住。只是个女孩儿。”
  
  “公子莫记挂白天的事,寸有所短,尺有所长,律例不懂的人多了去了,”我小心翼翼的说,“再说,解试、省试、殿试,哪个会考那么细?真要放了官,自然会懂得了。少爷不必过于挂怀。”
  
  他点点头,“我哪里不懂?只是那少年太过盛气凌人,看不过去,想必是做官的出身,又何必这样凌人?不说这个了,先说你,你这要往哪里走,有打算么?”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总会有个去处。”
  
  他没有接话,似乎在想着什么。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丫环,你愿意当么?” 
  
  “丫环?什么丫环?”难道他需要个丫环?他那庶母?
  
  “咳,是这样的。”他干咳了一声,似乎很难为情的说:“下午我回去,正赶上那姑姑——就是上次和你说的那位姑姑——还没走,她说,她说,”他看了看我,继续说:“她说,君府里少一个给她做下手的粗使丫环,只是,”他又顿了顿:“君府的规矩是只要卖身的丫环。” 
  
  丫环?去扬州当丫环?进君府?我茫然了。
  
  “我不去。”
  
  “为什么?”
  
  “卖给人家,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将来能再出来么?”
  
  “能吧?也没有做到老的?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攒了银钱就再赎出来,本朝也是允许做工赎身的,去君家也好,多见识些世面,你是个伶俐的,这么讨下去,可惜了。况且——你现在还有更好的路么?”
  
  我不答话。好半天长叹一声,“攒了银钱?什么时候能够攒够银钱?”
  
  “这个,——”他搔了搔头,“车到山前必有路吧,真想出来,总会有办法的,我现在也不敢说什么——。要不,你眼前怎么办?再讨饭?”
  
  一夜沉默,我在思量。当丫环,我要把自己卖了?不当丫环,我又能讨多久的饭?……当了丫环,我便不算个人,做不得我自己的主,打骂由人。最可怕的是,真碰上个恶主子,受了欺负,除了死,也不会有第二条出路,甚至嫁给谁都不能自己决定……他说给他姑姑当粗使丫头,应该离主子比较远,就是做做粗活就行,那还可以考虑一下。……君子不图时而图势,即便我有智慧,我也要先养命。
  
  东方既晓,那边又传来草铺翻滚之声,萧靖江起床了,看来,我必须做决定了,我坐了起来。
  
  “公子小哥……我,我愿意去君府做丫环,劳烦公子替我说一下。”
  
  “你?真要去做丫环?”
  
  “除了做丫环,我还能有第二条路吗?”我强笑了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也许将来我可能囫囵的出来?”
  
  他看着我,“你想好就行。我也觉得,你小小年纪,手无寸铁,既然能独身一人从登州流浪过来,活下来必定不存问题。一个女孩子,与其在外面流浪,还不如做做丫环,也许能盼个出路。我那姑姑说,君府家大业大,也许,你能过的更好。”
  
  我笑了笑没说话,他却认了真,“司杏,我知道你不是普通那些个俗女子,你有想法,也知书明礼,去君家,虽然做下人,也未必全是件坏事。本朝也有女子出头的,你去寄个身养个命,也见见大户人家的世面,早晚会好的,又不是一辈子在那儿了。”
  
  我笑了,“希望吧,希望吧。”我真不知道大户人家当丫环究竟是怎么样子的,萧靖江说 的,也是个道理。退一万步说,我总也得找个地方养命。也是,将来总是要出来的,一切以出来为目标。
  
  萧靖江本来说要先去探探他姑姑的口风,想了想又说还是一起去,人都在跟前了,一般不会当着面拒绝。看他那积极的样子,我心里很感动,他似乎比我更尽心打算我的前途。唉,只可惜呀,我要离开了……,要是将来真能出来,一定要来找他,我在心里暗暗的想。
  
  他带着我七拐八拐到一家看起来已经很多年的房子前站住,
  
  “怕么?”我摇摇头,他笑了,安慰的口气说,“不要紧,我姑姑是个好人,你叫她李二娘就行,我知道你肯定会好好对付过去的。”我笑了,萧靖江是个好人,怎么也不能把这事弄砸了。
  
  他叩了门,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出来应门。身着布衣,盘花扣,滚花边,头发一丝不乱,晃着一支珠叉,面色白皙,浑身透着利落。
  
  “小侄见过姑母。”萧靖江深施一礼。
  
  “原来是江儿,快进来,这位是……”李二娘脸上带着笑,疑惑的眼光望着我。
  
  “哦,姑母,小侄前几日路过桥头,看见这丫头正在乞讨,觉得她可怜,也施过几顿饭。昨日听说姑母所在的君府少个粗使丫环,小侄想,姑母要是看的中这丫头,也少了姑母再托人寻找,对这丫头也是个善事。”
  李二娘的眼光在我身上转了两遍,把我们让进了小院。我不敢四处打量,只低着头跟着进了正屋。
  
  “你叫什么?”
  
  我赶紧行了礼:“回二娘,我叫司杏。”
  
  “哪里人氏?家中还有什么人?”
  
  “登州人氏,家中原为出海渔民,父母出海再没回来,家里再没人了。”
  
  她点了点头,“你会做什么?”
  
  “我……”我会做什么?打字复印不用说了,宋朝女子该会的绣花描红我都不会,我灵机一动,“我会扫地。”
  
  “哈哈”,李二娘声音宏亮的大笑了起来,就连萧靖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蠢,扫地谁不会,我抬起胳膊抹了抹汗。
  
  “你这女娃儿倒实在,”我有些尴尬的李二娘满含笑意的说,“一旦进了君府,便是要随君爷君夫人打发了。你真愿意卖身?”
  
  “司杏九岁,不进君府做丫环,也没有别的去处,求二娘可怜见。”
  
  “嗯,”李二娘又对萧靖江说“江儿,你觉得如何?”
  
  “姑母,侄儿小,不懂事,只是觉得她虽然是个叫花子,倒也不是什么坏出身,看她的手脚,做个粗使活儿应该还可以,姑母与其托人再找,不如收下她,两边都好。”
  
  “倒也是,只是不知她的根底——司杏,你把身世再说一遍,别想诳我,若有破绽,我听得出来。”
  
  “司杏不敢,一定说实情。”我原原本本的又把我的身世、我的父母、我的流浪说了一遍,她抓住几个问题盘问了一番,对萧靖江说:“女娃儿牙口倒还伶俐,做事情应该也有几分眼色,让她在我这儿住几天,我留着看看。”
  
  我偷眼看看萧靖江,他也面露喜色。他们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家常,萧靖江便告辞回家,我跟李二娘送他出门,因为二娘在场,我也不敢说什么,只在她身后,给他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起程的日子终于要到了。这天,萧靖江来说他爹爹第二天要为二娘送行,李二娘答应了。看着萧靖江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我去找李二娘。她正梳头,我过去跪在地上。“司杏受二娘恩情,带我进府,感激在心,但仍有一个不情之请,说出来请二娘体谅。”
  
  “你说。”
  
  “司杏父母双亡,流落在外,乞讨为生,途中又染疾病,若不是方广寺方丈慈悲,司杏可能就活不到今天。以后,司杏进了君府虽免掉风餐露宿之苦,但不知何时能见到方丈再致谢意。故司杏难以启齿,但仍不得不说。”我顿了顿,接下去:“司杏卖身,应有卖身的钱财。司杏父母双亡,自己又进了君府为奴,要银钱也无多大用处,按理儿应把银钱给二娘作答谢。但方丈于我有活命之恩,司杏想把这银钱留给方广寺,以表达我对佛祖的诚心和谢意。对二娘,司杏以后再找别的机会孝敬。司杏自知提前向二娘讨银无理,但在此一别,再见就不知要什么时候。求二娘可怜,暂借我些,待卖了身,再还给二娘。若府里不收,二娘亦可将我卖与他人,司杏绝无怨言。”
  
  李二娘盯着我,点点头,“你倒是个有心的。只是你说的虽在理,但万一你拐了银跑了,我又当如何处置。”
  
  “司杏不敢”,我仍跪在地上,“司杏一会儿要去向方丈辞行。二娘若不信,可跟了司杏去。如二娘自重身份,明日萧公子来为您送行,散席后您也可让他跟着我。”
  
  李二娘盯着我又想了半天,然后说,“我可怜你是个孤儿,难得有这心,且信你这一回。你要多少钱?”
  
  我按捺着心中的喜悦,小心翼翼的说:“凭二娘赏赐。”
  
  李二娘缓缓的说:“我亦是君府的下人,只是做的年岁多了,工钱比其他丫环略微多点儿罢了。这样吧,君府新进小丫环,一般是七两银子,我照数给你如何?将来君府多给你我不多留,只取回七两。但君府少给了,那从你的工钱里扣。君府不收你,我也便只好照你的说法,将你转卖他人了。这里是湖州,江儿的爹爹又是衙役,只怕你拐了银也跑不出去。”
  
  我狂喜,“司杏多谢二娘。”
  
  第二天,萧靖江跟着他父亲前来给他姑姑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