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完)
“你撒谎,肯定是你!不是你,为什么报信的人都说绑人的车往明州走?难道明州还有第二个人与君家有过节?”
“你是不是疯了,哪有乱咬人的!凭什么说是我?”他气势汹汹地逼上来,“我为什么要绑他?因为你?哼,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你是谁!我想占君家的家业还不容易吗,到现在我还是君家的女婿呢。”
我不言语了,我什么证据也没有,全凭猜测,仅仅因为明州。唉,君闻书也不知怎么样了。我走时他哭成那样子,现在好了吗?会不会病了?我走了,不知琅声苑有没有找新丫鬟——琅声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我的眼睛一热,便不敢再想下去,我不想在杨骋风面前哭。
他也沉默了,再没来招惹我。
车子拐进一条宽敞的街道,香樟树随处可见,街道上的人并不多,很安静。我下了车,有些趔趄,他在后面扶起我,却被我甩掉了。我昂着头,挺直地往里走。有人要来拦我,一眼看见跟在后面的杨骋风,又住了嘴退到旁边。
“我要见他。”进了房间我直接开口。
“这么急!明天吧,今天太累了,而且身上……”
“不,今天。”我打断他。
“你不信我?”
“我为什么要信你!”
“我骗过你?”
“别废话,人呢?”
“你总是这么棒子式的说话。”杨骋风苦笑,“能不能也像对君木头那样和我好好地说一句话?”
“不能。你不是他,他不像你!”我斩钉截铁地回过去,越软弱越是投怀送抱。
杨骋风有些懊丧,“我说司杏,你能不能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我……我没你说的那么差吧!”
“人呢?”
杨骋风无可奈何,“你真要见?”
我不说话,我来是为了什么?
“见可以,但不能让他看见你。”
“为什么?”
“你觉得自己受得住?再哭得死去活来,我嫌不吉利!”
“杨少爷放心,司杏自会留着这条命和杨少爷做交易。”
杨骋风的脸色有些白,“司杏,你也回头睁眼看看我吧。我真要强迫你,还用费这些周折?我们认识也十一年了,能动你的时候多了,除了你惹火我的那次,我问你,再有没有第二回?”我不说话,确实没有。
“明天我让你见他一眼,但你要是敢和他亲热,我立马把他拎出去!”我咬着嘴唇不吭声。
这天晚上他并没让人看着我,也许他也算定了,只要有荸荠在,我便不会死。一宿没睡着,我悄悄地窝在被子里哭——明天,交易的时候就到了。
我不后悔来到杨家,不后悔,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来。荸荠,以后千万要好好的,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面了,但你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是会觉得很温暖。好好的,好好的……
第六十六章 无回(一)
第二天早上,我有些发烧,自从那次吐血后,一伤心就胸口堵、四肢发麻,极不舒服,硬撑了四天,今天真是有些爬不起来了。可爬不起来也得爬!我费力地坐了起来。
“还能挺得住吗?”他跨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手捧着汤盆和毛巾,我不答理他。“很难受?”他放低了语气,俯下身子问。我兀自坐着,说话费力气,少说一句是一句。他回过头,“翠环,让人请郎中。”
“不用,我要见他。”我无力地说着。
“等等见不行吗?他就在府里,你这么着的,干什么?”他的声音里压着火。
我想发火,可是没力气,只好摇摇头,“我见见他,你快放他走吧。”我的声音低沉,头很重,我硬撑着不去用手托。
杨骋风恨恨地说:“好,让你去见!十一年了,我认识你,你认识他,都是十一年了。我让你去见,早死早了事!青琏,伺候夫人洗漱。”夫人?我连冷笑的力气都没有了,随便吧,都这时候了。
“你不要难为他。”他身子晃了晃,没有说话,径直出去了。
郎中号完脉,杨骋风跟了出去,一会儿又进来了,“病是怎么落下的,难道从上次见你就一直没好?”我不理,“君木头没给你调养调养?”他皱着眉,我仍然不说话,“……他在拐过去的第三间屋子里,你去吧。”
我起身往外走,“见了……别太伤心……郎中说,你忌费心神。”我冷笑了一声,真慈悲!
我徘徊在门口,最终又回来了。他有些惊讶,“这么快!见完了?还是没找着?”
“能不能……请你……让人蒙上他的眼睛。”
他更吃惊了,“不是你想让他见你吗?怎么……”
我咬着嘴唇。我不想让荸荠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不想让他担心我的命运,最重要的是,不想让他以后活在自责和自卑里。
“请你帮这个忙。”我平静地说。
他盯着我,慢慢地点点头,一会儿有人在门口行礼,“好了,去吧。”
我轻轻地推开门——一个瘦瘦的人,听见门响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不见什么又转了过去。我扶住门框,是——,是荸荠!
他坐在屋子中间,一身士子遥溃吹贸鍪窃诎嗌媳蛔サ模故鞘菔莸模成铣宋褂幸跤艉推嗔埂N衣阉油房吹浇牛淇诤涂阃扔行┰啵残硎穷碜盘词绷粝碌摹]┸闶芸嗔恕N也桓阈茨鞘资秃昧耍闵担晡胰粑嗟郏ㄓ胩一ㄒ淮的闼蹈姨阏馍递┸?br />
我擦擦泪,悄悄地走了进去,尽量不发出声音。多少次的盼望,多少次的努力,居然,这时候见到他了。我伸手想再摸摸他的头发,又缩了回来。站在他面前,泪在我眼眶里打转,终于无声地流了出来。我心里小声喊着:荸荠,荸荠,我来了,站在你面前的,是我!
我咬了咬手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你是谁?”他终于发觉面前有人,声音中带着不安。
我摇摇头,我不能说,荸荠,我不能让你看见我。
“我……是不是要死了?”他的语气里有些自嘲,“死了吧,活着这二十几年也没什么乐趣,心坏了,闹了这么大的事,也……没有别的可说的。”他自言自语,“就是……我欠一个人的,我让她伤心了,这辈子想还也还不上了。”不,荸荠,你不欠我的,我在心里喊着,他的声音有些黯然,“去年,我骗她说不考了,其实还是考了。我不想让她等我,她年纪也不小了。本以为去年考得上,然后就去找她。但是……”他摇了摇头,“欠着吧,她也不知道,她过得好就行。”
我使劲儿咬着手背,喉咙里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我和她,不行的。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希望真能如此。”蒙着眼睛的布下渗出两行泪,我想给他擦掉,可是不敢。
方广寺中,他说:“别灰心,出得来,只要有了钱,你便可出来。我若有空,也去看你。出得来,一定出得来……”
冷漠的君家,他曾特地去看过我,给我写信,开头便是“司杏如晤”。
逃亡的时候,他说:“你要发誓,不能一个人先走了……”
湖州街头,我举着糖荸荠,我叫他笨荸荠,他边笑边递了手套给我。
最丑的时候,是他给了我生的希望;最难的时候,是他给了我勇气;茫茫人海中,是他拉着我的手,冲出人流;辗转两世中,是他给了我最多的温暖。曾经多少次,我幻想着我们在春风中肩并肩、手拉手;曾经多少次,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他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曾摸着他扁扁的头,暗自说:我要守护你!荸荠,是我对不起你,你不欠我的,若是没有你,我恐怕也活不到今天。在我人生最冰冷的时候,是你给了我温暖,你不欠我的,你不欠我的……
喉间有点儿腥,手背上有血混着泪滴下来。
“……她给我写信,我不敢回,也只能忍着。她在那家过得好,出不出来都一样,我也给不了她什么好生活,她慢慢会忘了我的……我知道她伤心,要有下辈子,再还她吧。”
荸荠,你怎么就这么傻!我再也忍不住了,转身跑出来,撞到站在门口的杨骋风。我一口气跑回屋子,放声大哭。
荸荠,你我莫非是天意?天意?
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么荸荠,两世无涯的荒野里,我遇见了你,是什么?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四肢发麻的感觉又上来了,我直起腰,住了哭,闭着眼睛,努力缓了缓,慢慢的把这口气喘上来。不能倒下去,为了荸荠,也为了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本来一直登不上晋江,本来打算不更了,假期后之后再更。Ann一句感谢南适恢复固定更新,于是,我只好不好意思的在这等了又等,等我们这个破网速能快点了,然后把它存在存稿箱里,希望这东西好用,哈哈。
重新看了这一章,我自己的眼也酸了。。。。两世无涯的荒野里,我遇见了你,是什么?
第六十六章 无回(二)
有人拉起我的手,睁开眼,是杨骋风。我狠命地抽回手,他也狠命地拽着,“就为了不让他伤心,把你自己咬成这样,你还真是……”他有些咬牙切齿,“你还真是……”
“你放了他吧,我答应你的条件。”我麻木地说着,“我再答应你,我不自杀,你给他做个身份文牒,让他能谋个事做。”
荸荠,说到底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让你起那个念头,更不该给你写那首诗。也许,你不遇见我,我也不遇见你,都会好过很多。可是,遇上就是遇上了。
杨骋风盯了我半晌,“司杏,为了他,你还真是什么都能付出,我到底哪点比他不如?”
“你同意吗?还有什么条件,你尽管说。”我木然地说着。
杨骋风看着我,好半天才说:“我还有一个条件——你要尽一个娘子的义务,我是说……所有。”
娘子的义务?我明白了。娘子的义务……我的头似有千斤重般低了下去,然后点点头,“什么时候放他走?”
“看你。”
我懂他的意思,“那你我……今天。明天放他走,我要看着他出这个门。”
他摇摇头,“再吧,你身上……”
“今天!”
杨骋风面色复杂地盯着我,有些艰难地说:“司杏,我现在才知道你真狠!你对自己,比对谁都狠!”
狠吧,侍槐说我不是人,我也宁愿自己不是人,没有人心,也没有人的感觉。
“我不狠,等着你行善,你会放了他?”杨骋风的脸色白了。我摇摇晃晃地扑到床上,一切都决定了,不能反悔,我也不想反悔。
那一夜,我的心痛,麻木了我身上的痛。
我无法扭转的命运,从今以后,我失去了爱人的机会。也许从来没爱过谁,也许试着想去爱谁,也许确实爱过谁,都这样了,再见吧,再见吧……
他平缓了喘息躺在我身边,“司杏,你终于……是我的了。我没想到,君木头……他居然没动过你。”
我心里刺痛,漠然地转过身,“明天放人吧。”
“司杏,我不会让你后悔的,你相信我。”他轻轻地说。
我把被子拉到下巴下,蜷缩起身子,心里不停地说:不要哭,不要哭,多少次心灵的摧残你都过来了,这个……不要紧。
“司杏……”他又叫我,见我不理,他叹了口气,“往后别太难为自己了,该靠着我时靠着点儿,死撑着有什么好处?以后就是我的娘子了,别的,别去想了。”
想什么?下身的痛使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伸手要来揽我,我不做声地往里挪了挪,“该我做的我做完了,明天,该你放人了。”
“司杏,其实不是的,我不是真要强你。我要不这么做,你会愿意跟我吗?你自己想想,真跟了君木头……”
“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