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紫





    〝忠诚于魔神,忠诚于魔族。〞
    重紫答了声〝好〞,闭上眼睛。
    须臾,殿内忽然响起一声娇笑,娇媚到极点,也冷到极点,令人毛骨悚然,不敢确定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有一丝尘灰自头顶掉下。
    很快,石块石屑纷纷坠落。
    整个魔宫剧烈地摇晃,强盛的魔力如滚滚洪流,自魔神殿冲出去。殿外,离得近的魔众来不及闪避,修为浅的瞬间灰飞烟灭,修为高深些的也都翻滚在地惨叫,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惊惶不已,奔走躲避,痛呼声四起。
    亡月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只是站在旁边微笑,〝你才是它真正的宿主。〞
    漂浮着幻影般的魂魄,缓缓下沉,重新进入那残破的肉体,旁边逆轮之剑旋转着,似极兴奋,剑身光芒大盛,映亮了魔神殿的每一个角落。
    夺目红光,仿佛流动飞溅的血。
    光的影子里,人与剑合二为一。
    被无形的力量拉动,身体平平自地上浮起,僵硬地翻转,前倾,双臂平展体侧,变作直立的姿势。
    巨响声里,魔神殿陡然崩塌!
   
    黑石翻滚,臣柱倾倒,那漫天尘灰中,隐约现出一个优美、高傲、孤独的身影。
    极端之魔,终于现世。
    漆黑长发无风而舞,一丝丝,一缕缕,逐渐变作暗红色,带着自然的弧度,弯曲起伏,妖艳生动。黑袍化作轻盈黑纱,衣摆连同两条飘带在身后长长拖开,隐约透出绛色光泽,华美腰饰,华美链镯,其上点缀着各色水晶宝石,璀璨耀眼。
    周身散发的强烈的蓝紫色魔光,映亮了魔宫每一个角落。
    肌肤晶莹,如冰雕雪铸,长睫微垂,暗红色双眸非但不觉凌厉,反而有点恹恹欲睡的样子,深邃不见底,冷漠,厌弃,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黑纱红发。两种诡异的色彩搭配,恰似一朵红黑双色莲,妖艳,邪恶,形成足以毁灭一切的极端之美。
    遍身华丽,遍身高贵,遍身残破。
    头顶风云变幻,数万魔众不约而同低头,下跪膜拜。
    她飘然落地,平抬双臂。
    碎石自动聚拢,复合成一座完整的魔神殿。
    晴空雷鸡,怒海咆哮,平地狂风卷起,魔气所至,草木尽凋,漫山禽兽竞相奔走躲避,
    大片的血红色浓云迅速汇集,弥漫山河,遮蔽日光,盖住人间半边天,投下红得刺目的阴影,奇异瑰丽的景象中透出不尽的苍凉肃杀之意。
    突入其来的暴雨,夹杂着凄厉闪电,令人胆战心惊,百姓纷纷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
    南华天机峰,行玄站在山头,面色凝重,许久不说话。
    身后闽云中终于沉不住气了,〝到底怎么回事?〞
    行玄苦笑,〝天魔出世。〞
    答案原本也在意料之中,人间突然出现这般异象,分明是来自魔界的大变故,多此一问,
    只是大家都不太愿意面对事实罢了。
    虞度沉默。
    行玄长叹道:〝想不到来得这么快。〞
    闵云中倒没有多少颓丧之色,竖眉道:〝既成事实,叹也无用,须尽快安排对策。〞
    几个人正说着,忽有一名弟子跑来,〝启禀掌教,外面蜀山、茅山、长生宫、昆仑的
    擎门仙尊都来了,要见掌教与尊者,现下正在偏殿内用茶。〞
    〝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自然也猜到了,〞闵云中挥手让那弟子下去,转脸见旁边洛音
    凡似在发愣,不由皱眉提醒,〝音凡?〞
    洛音凡回神,淡淡一点头,不说什么就走。
    闵云中惊疑,〝他这是……〞
   〝莫非他想起来了?〞行玄有点不安。
   〝想起来又怎么?〞闵云中沉了脸道,〝若真无邪念,又岂会忘记!他自己做事失了分寸,我们才会用这样的办法。想不到他当真这么糊涂,连身份也不顾,竟对那孽障生出……此事传出去,看他还有何面目立足仙门,掌教这么做,原是在救他,他还敢责怪不成?〞
    照师弟的性子,被他发现后果很难说。虞度苦笑,制止闵云中,〝罢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个,几位掌门都等在殿上,还是尽快过去商议大事吧。〞
    闵云中果然不再言语,三人匆匆往主峰而去。
    这边玉晨峰下,闻灵之立于长剑之上,手里捏着一缕三色剑穗,迟疑。
    眼下叫他出来恐怕也于事无补,到底该怎么办?
    她兀自发呆,一名女弟子匆匆御剑过来,见了她喜道:〝原来首座师叔在这儿,快些回殿上吧。〞
    闻灵之迅速收起剑穗,道:〝听说几位掌门都来了?〞
    女弟子道:〝正是呢,魔界出了大状况,现下尊者他们都在殿内商议,我怕万一掌教与尊者有什么吩咐,师叔却不在,岂不误事,所以过来寻你。〞
    〝还是你有心,〞闻灵之含笑点头,想了想又道,〝我正有件事想要托你去办。〞
    女弟子忙道:〝师叔尽管吩咐。〞
    〝你且代我去一趟青华宫,〞闻灵之示意她附耳过来,轻声吩咐了几句,又递了件东西与她,〝不得让卓少夫人察觉,这件事定要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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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泪
    大殿空旷,魔乐飘扬,重紫独自斜卧于榻上,曲肘撑着头,半条玉臂露在外面,衬着绛黑轻纱,雪白如藕,暗红长发如光滑美丽的缎子,垂落榻上,再随轻纱飘带流泻至地面。
    不再是人,永远是一柄剑,受伤不过是想睡。
    世人算什么,神仙又算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玉指轻弹,一片红色花瓣飞出,无声旋转,落地。
    一片,两片,三片……
    红色,蓝色,白色……
    她似乎有意要借此消遣取乐,可是不多时便觉腻了,正打算翻身,忽然又停止了动作。
    “梦姬求见皇后!”
    兴师问罪来了?重紫饶有兴味,看那女子满脸不忿地走进来作礼。
    “何事禀报?”
    “敢问皇后,可还记得当初跟我说过的话?”
    “什么话?”
    “皇后这是明知故问。”梦姬冷笑。
    “我说过,他是你的,但前提是他喜欢你,”重紫慢吞吞道,“如今他才是魔宫圣君,想来这里就来这里,难道我敢撵他不成?”
    梦姬气得上前两步,粉拳紧捏,“皇后莫要太过分!”
    “他是我丈夫,堂堂魔界之主,自然喜欢谁就找谁,”重紫微笑着,声音却淡如水,“将他让给你这么久,我并不曾计较什么,如今他对你没了兴趣,你反怨起我来,莫非糊涂了,想要犯上不成?”
    那笑容美艳到极点,也冰冷到极点,梦姬居然看得打了个寒战,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重紫闭目,懒得理会,抬手示意她退下。
    “皇后威风。”榻前传来亡月的声音。
    “让你的宠姬受了惊吓,怎么,心疼了?”重紫钻到他怀里,随手去掀他的斗篷帽,声音柔软,像光滑的缎子,“只有坏人才不许别人看眼睛。”
    亡月轻易地便制住她,“我是好人,也不许别人看眼睛。”
    下巴轮廓完美到极点,由此断定这张脸不会太丑,只是苍白了写,连嘴唇也少血色,就像常年在地下不见阳光的那种。薄薄的唇暗含威严,当他勾起半边嘴角的时候,又多了三分邪气和三分傲慢,加上浑身散发着阴森森冷冰冰的气息,令人倍觉压迫。
    那双隐藏在斗篷帽下的眼睛,似乎正透过阴影盯着她,看着外面的一切。
    重紫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苍白的手,问:“你到底是谁?”
    “你的丈夫。”亡月抱着他坐到榻上。
    重紫抬眸,“有你这样的丈夫?”
    “有你这样的妻子?”
    “圣君若是寂寞,可以去找你的宠姬,或者让我给你选几个美貌宠妃,就像人间皇帝那样。”
    亡月用黑斗篷裹住她,挑起她一缕光滑的长发,“何不把你自己献给我?”
    “我身上住着一柄剑,你若不介意,也可以亲热。”
    “我恐怕没有那样的兴致。”
    重紫望着他,“我现在打不打得过你?”
    亡月道:“难说,你可以试着杀我。”
    重紫笑了笑,“我只有你,怎么舍得杀你?”
    “你若想杀我,毁灭的会是你自己,”亡月将一块巴掌大的暗红色令牌交到她手上,“你现在随时可以解除封印,虚天万魔将效命于你,试着召唤它们吧。”
    重紫不太感兴趣,接过令牌搁至一旁,“才刚开始,我不想这么快就结束。”
    出乎意料地,亡月没有反对,“天之邪不在了,我再给你安排个人。”
    “谁?”
    “你认识的。”
    不容她拒绝,一道人影现身榻前,却是穿着黑袈裟的法华灭。
    亡月道:“你今后跟在皇后座下,听候差遣。”
    重紫如今是天魔之身,魔族人人敬畏,法华灭亦不例外,加上重紫曾救过他一命,闻言立即双手合十,“贫僧愿为皇后效命,万死不辞。”
    重紫仔细看了他半晌,“你本来就是和尚?”
    法华灭答道:“贫僧来自西天佛祖座下,因与佛争执,故叛出佛门,投效圣君。”
    “这样,”重紫点头示意他退下,然后转向亡月,“你怎么给我派个和尚,不派妖凤年?”
    “人间皇帝都只给皇后派太监,你应该庆幸我给你派的是个和尚。”
    重紫笑起来。
    亡月继续道:“有个人还在等皇后处置,我保证皇后见了他不会再笑。”
    刑殿魔光照耀如白昼,刑台昏迷一人,剑眉紧皱,双唇青白,华美衣衫上血迹斑斑,双臂平举,被牢牢锁在刑架上,其中一只手已变成青黑色,昔日风流倜傥的模样半分不见,旁边地上落着柄白色折扇,已被踩踏得不成样子。
    重紫看了半晌,转脸问:“谁做的?”
    重魔谁也不敢出声。
    亡月道:“是他主动来受刑,想要见你。”
    重紫干脆道:“解药。”
    马上有人过去喂了解药,不消片刻,刑台上的人逐渐苏醒,见到她露出满眼满脸的惊愕,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面前是一个华美的女子,美得令他感觉陌生,唯有那张脸,依稀还能看到当初的痕迹。
    “远离别的男人,我的皇后。”亡月笑了声,转身隐去。
    重紫示意殿内所有人退下,然后才缓步走到刑架前,看着他微笑,“卓少宫主要见我,如今见到,又不认得了吗?”
    卓昊盯着她,轻声道:“我一直在闭关,并不知道你的事,此番是得了信才提早出来的。”
    重紫点头,“天魔出世,仙界自然察觉了。”
    “你是天魔。”
    “不错,我就是仙门人人都欲杀之而后快的天魔,你也可以试着杀我。”
    “九幽是你丈夫?”
    “谁是我丈夫,与卓少宫主有关系?”重紫抬手,刑架上的锁链自行脱落,“这里不是卓少宫主该来的地方,念在你曾放过我一命,此番我也饶你回去,但这种事不要再有下次。”
    卓昊迅速扣住她的手,“跟我走。”
    重紫微抬长睫,淡淡道:“卓少宫主在说笑?”
    “我此番来,就是要带你走!”卓昊强行将她拉入怀,语气里是满满的心疼,“我知道是他们逼你,你没错,但你根本不喜欢做魔,这样折腾有什么意义!”
    重紫道:“我不喜欢做魔,难道还能做仙不成?你这事在教训我,还是可怜我?”
    “别胡闹!”卓昊既疼又气,语气软下来,“听话,跟我走,我们走得远远的,管他什么仙和魔,这些混账事与我们何干?”
    重紫沉默片刻,抬眉,自他怀里挣出,“卓少宫主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你已经有了妻子,我也有丈夫,莫非你是要与我私奔?”
    卓昊脸色惨白,无言以对。
    “当年就是你那位夫人闵素秋故意放出风声,引我去救大叔,然后嫁祸闻灵之。”重紫后退两步,微笑,“要我跟你走可以,她此刻就在外面等你,你出去替我杀了她。”
    “重紫!”
    “都说卓少宫主与夫人不和,所以总在外满拈花惹草,但你这样做,难道就没有故意与夫人赌气的意思?”
    “不是那样!”
    一切都因恨她而起,恨她太绝情,恨她伤了他,又突然从世上消失。当善解人意的闵素秋接近,他毫不迟疑地接受了,至少爱他的人很多,不缺少她一个,那是种报复性的想法。他的妻子比她温柔,比她听话,比她在意他,却唯独没想到闵素秋竟然是害她的人。
    “我知道,夫妻一场,你不忍下手。”重紫叹了口气,侧脸道:“但仙门现在已是非杀我不可,我不想再被关进冰牢,只有留在这里才能安全。”
    卓昊咬牙道:“你不愿跟我也罢,这几年我找到了化解你煞气的办法,你只要等……”
    “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