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茶韵






    难怪在出门时那个恶魔的表情如此笃定,他早就算到了她会彻底失败!来时路上为抗争积聚的力量,正从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消失。

    “请夫人和娘子下楼去用膳。”完了,这个声音宣告了回门的结束,用完午膳,他们就得启程,她又将回到那个冰冷的黑暗的洞窟里去,她的一生都将在那里被无声地缓慢地吞噬掉。

    她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她只能看着那恶魔在双亲面前扮演一个贤婿,为她夹菜、添汤,眼里尽是疼爱与怜惜,她只能看着已经晕头转向的父亲拿出更多的财物与贡茶,去回报这恶魔的“善待”,她无能为力,欲辩已无言。

    马车就停在前面,不得不走了。恶魔一脸堆笑,棕色的眼睛深深隐藏起残酷与冰冷,反倒漾开漫漫的温柔与深情,可嘴角的笑藏着嘲讽,“赵茗儿,你非走不可,你逃不脱我的手心。”这含义赵茗儿看得真切,看得心惊。

    “不!”她受不了这可怕的笑容,她要为自己最后再争取一次,转身扑向父亲,“我不走,父亲,留下我,留下我。”她忍不住哀求。

    赵锦生惊住了,他一定是从未见过女儿眼中这样深重的悲伤吧?他抱着女儿,在女儿毫不掩饰的悲伤面前,他才开始意识到,承欢膝下的宝贝女儿,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了。他对怀中的女儿也是十分难舍,一时的感伤竟让他无法开口。

    “岳丈,看来娘子实在是思家,那小婿就不妨破个例,让她在家住几天吧。”恶魔淡淡的开口,却震醒了老岳丈!

    “破例?不用不用,贤婿想的周到,但是小女应该早回夫家,尽好自己的本分的。现在不可太纵容她呀。”岳丈觉得女儿遇到了一个体贴的夫君,越看越满意,竟又满心欢喜起来。恶魔太狡猾,这句话正好戳到他们一家的痛处,他们最怕的就是别人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不守礼数,粗鄙浅陋。果然,她看见父亲眼神一凛,说:“茗儿,快快跟你夫君一同回去,别让舅姑担心,在家时的那些性子,可都要收起来了。”

    她还在挣扎:“莫非父亲不想女儿回家?”父亲的眼神一黯:“去吧,你现在有了你的夫君,你有了夫家了。”

    明白了,一场婚礼将她彻底推出赵家,她不能再做父母掌中的明珠,而是身后这个恶魔的财产,她的一生只能任凭恶魔来处置。双亲自然希望她幸福,但是三天的婚后生活,实在不能让旁人相信和体察她的苦,她只能回去,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如今,她只能和双亲一样指望将来的日子里,这恶魔会有点改变,对她稍稍给予一点善意。不奢望幸福,只保佑自己平安。想到此,她再次跪下,这一次拜倒在尘埃里,“双亲在上,女儿这一去就再难回转,恕女儿不能尽孝了,请双亲保重身体,勿使女儿牵挂。”

    最后看一眼双亲,看到哭成泪人的母亲,她忍不住又扑上去哭诉:“母亲,女儿不能时常回来探望,你可一定要派人来看我呀。”母亲频频点头。

    再看一眼双亲,把他们印在脑子里,然后她上了马车,厚厚的帘子一放下,从此将她与骨肉至亲分离。

    父亲,母亲,孩儿这一去,可有相见之日?

    十七岁,原本是蓬勃开花的年纪,却因为这一门亲事,而使花朵遭受风霜的凌虐。

    日复一日的冷遇,夜复一夜的摧残,让她原本健康青春的身体慢慢单薄、干枯。

    她也渐渐看清一个事实,武家不喜欢她,是因为恨她和她的家。因为联姻,让这个曾经的世族沾染了铜臭,犹如高贵的血统中混进一丝杂质。而且这杂质还不能除掉,因为这杂质就是他们真正的“衣食父母,”所以心里这恨更甚!

    几个月过去,恶魔并没有因为日日相见看到了她的好,有了夫妻之实而喜欢上她,反倒是借此发泄内心的仇恨。她温和的母亲也许不会明白,床第之实,除了男欢女爱,还可以行残酷的侮辱,刺痛她身体的同时,毫不留情捣烂她的尊严。

    要忍到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这个家?

    也不知道这武家怎么讨好她父亲的,隔一两个月,家里就会派人送好多财物过来。而她生活的全部希望和乐趣就在于家里派人送财物来的时候,她可以见到家仆赵乙。从他那里,她可以知道家人的近况,还可以托他转告自己的思念之情。开始的时候,她也曾提笔写下书信,可是写来写去只能留下满篇的谎言:“茗儿很好。”

    她过得不好,但父亲不会接她回去,她也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心,最后,索然无味地撕掉信纸,不再有写信的念头了。

    春天来了,院里杂草返青,但是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却在枯萎下去,这具破败的身体终于要结束她的痛苦了。

    道别的却依然不是她,而是那恶魔。原来他要去参加乡试。

    恶魔走后,秋月尽心调理她的身体,尽管只有清粥小菜,但心里少了愁苦,原本灰白的脸,又有了些许的生气。看来她命不该绝。除了给舅姑送汤食,问安,她整日不出房门,反正也没人愿意见到她,她就细细把玩从母亲家带来的茶叶,闻闻茶香,仿佛环抱着家里的味道。慢慢的,又和秋月玩起一种游戏,就是拿出茶饼来,猜茶叶的名字。尽管欢乐短暂,却是她在痛苦中难得的喘息。

    几个月过去,竟有大红喜报送来,原来那恶魔中了举人,已经有了明年礼部试的资格了。“还真是块读书的料。”她轻哼一声,看来恶魔有机会光耀门楣了。

    恶魔回来了,她看到了这家人冰冷脸孔的另一面,那就是涕泪纵横,君姑更是疯疯癫癫拜天拜地拜菩萨。

    意外的,她没有感到恶魔冰冷的目光洞穿自己的身体,按说分开这么久,他应该更急不可耐才是。

    忍不住抬头,伸长脖子望向院门,一顶小轿中出来一个女子,缓缓抬头,一张妩媚的脸。

    “好了。”她看到恶魔将那女子引进家门,心中竟有一点点喜悦,她的身体终于归自己了。很快,恶魔纳了妾,就是那妩媚女子如烟。

    秋月隐隐为她的地位担心,那如烟不过一烟花女子,与赶考的读书人在路上一番柔情蜜意的故事并不稀奇,但因为会点诗画,备受恶魔宠爱。回来后,他再没跨进这房门,甚至没看她一眼。

    “这样不好么?”她端起茶碗,浅尝一口,“我不再受折磨,你不用帮我洗刷那些……”她没有说下去,不想碰触那些可怕又恶心的东西。

    武家越发容不下她,眼看振兴家道在望了,这商人家庭出身的媳妇就更成为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她识趣地不去招惹这家人,一日三餐都在房中吃了,怎样的陋食,她都能津津有味。

    赵乙又来了,她和秋月高兴地跑去迎接。可是却听赵乙说起母亲因为思女过度,病倒在床的消息。

    “我一定要回家去看看母亲。”赵茗儿焦急地说道。

    赵乙问:“娘子,这样好么?”

    赵茗儿点点头:“母亲病卧在床,女儿回家尽尽孝心,应该是可以的吧。我去求求君姑。”

    
 


清风茶韵 正文 第五章 弃妇
章节字数:3894 更新时间:08…07…20 17:35
    她心事重重地端着汤食,从厨房出来,准备给君姑送去。

    “绿珠,你看我的新裙子,漂亮吗?”如烟走在廊里,一边说,一边旋转着裙子,轻快地过来了。

    两个人都没有留意到对方,看到时已经来不及了,赵茗儿木盘中的汤食被如烟掀起的衣襟打翻,她的手本能的一缩,那汤碗竟扣过来,大部分热腾腾的汤竟倒在自己的胸前,胸前的肌肤立刻红肿起来。

    “姐姐,是你呀?”如烟愣住了,她的衣裙上也沾到了一些汤水,提着湿湿的衣裙,她的眼里生起一层水气,话里也带了哭腔:“姐姐,莫怪妹妹,我不是有心的。如烟一时忘情,没看见姐姐过来。”

    赵茗儿被烫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看如烟那楚楚可怜的表情,她也不想计较,摆摆手,示意她走开,如烟见了,施个礼,和绿珠一起退下了。

    她赶紧回房换衣服,秋月一边替她上药,一边忍不住抱怨那如烟,她却打断了说:“算了,她也没看见我,无心之过,不需计较。”

    换好衣服,又匆匆去厨房,刚才耽搁了送汤食的时间,还怕君姑怪罪呢。

    再次端着木盘去往君姑的房中,路上竟遇到了武定平。

    她有些害怕,不敢走到武定平面前去,隔了几步远就停下了。只见武定平打量了她一阵,说:“怎么,见如烟有了新裙子,心中不服,所以故意弄脏她的衣裙?”

    她闻言,大惊,寻思这如烟到底怎么跟他说的?那温柔的脸后面竟藏着如此的心计么?

    “不是……”她开口想解释,武定平却不给她机会,又说道:“你再怎么穿,也不会好看。妒妇!”

    仿佛一个霹雳打到她头上,这恶毒的语言让她竟动不了了,手抖得厉害,她只是死命攥着木盘,告诫自己绝不能再打翻了。

    “还愣着干什么?要耽误我母亲用饭吗?”武定平说完,先进房了。

    想起自己还要办的事,她也跟着进了房。

    果然,君姑满脸的不高兴,嫌她送得晚了。

    她耐心地听完君姑的抱怨,小心地开口了:“君姑,儿媳得到消息,说母亲病了,儿媳想回家去看看母亲,尽尽孝心,君姑可同意?”

    君姑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如今父母有恙,女儿侍奉汤药是不少见,可舅姑就不应该得到媳妇的孝敬吗?”

    赵茗儿明白了,君姑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呢。她正要开口,一旁的武定平说话了:“让母亲好生休息,你先下去吧!”

    赵茗儿知道现在君姑也不会改变主意,无奈只好退出去了。没想到武定平也跟着出来了,她有些惊慌,退了几步远站着。

    武定平见她如此模样,冷笑一声说:“真的想回家吗?”

    她点点头。

    “那好,你若答应帮我办好这事,我便说服母亲让你回家。”

    “什么事情?”赵茗儿仿佛看见了希望。

    “我明年春天就要参加礼部试了,很快就要启程去长安,这一路的旅费、在长安找名人公卿投卷的花销巨大,所以想请你的父亲提供资助。你看如何?”

    “好。”赵茗儿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们家不就是派这用场的吗,何况这关系到她能不能回家看母亲。

    穿上艳丽的襦裙,披上轻柔的罗纱,再用红红的胭脂扑上苍白的脸,她想让母亲看到一个依然活泼、健康的自己。可是见到母亲的时候,一切的矫饰均不堪一击,母女一场抱头痛哭过后,红妆褪尽,掩不住满眼的悲伤。

    “母亲,茗儿日日都在想你!”赵茗儿抱住母亲,再也不想放开。

    “茗儿,这大半年,他待你可好?”母亲的眼里是心疼和担心。

    眼泪直直的冲上来,赵茗儿好想痛痛快快的倾诉一番,却又想起来之前谈的条件,只好扭转头,违心地说:“还好。”

    “那你的脸色为何这样苍白,身子也瘦了许多呀。”母亲又拉起她的手,包在掌中,慢慢摩挲。

    “那是因为太想念双亲的缘故吧,母亲,如今也因思想女儿过度,抱病在床呀。”赵茗儿又找了个托辞,拼命含住将奔的眼泪。

    “是呀,是呀。”母亲听了这话,稍微放下心来,又说道:“茗儿,可别学我,在夫家要自己保重自己啊!”

    赵茗儿轻轻点头,唯恐重了,那泪滴会从满盈的眼眶中掉下来。母女两个又说了会话,赵茗儿便叫母亲稍作休息,自己往父亲那里去了。

    见过父亲,她自然提起武定平要上京赶考欲求资助的事情,赵锦生一听,便很高兴地说:“我果然得了一个贤婿,他自然应该苦读诗书以求荣达,资助他是应该的。”

    于是,赵茗儿在家中小住了几日,尽心侍奉母亲,这病情稍有起色,那武家已派人来催她回去了。赵茗儿便带着许多财物,含着满腹的委屈与辛酸,回到了武家。

    很快,武定平上长安去了,留下她和如烟在家,如烟对自己的身份十分清楚,也明白赵茗儿的家财对武家的重要性,所以在她面前,表现得十分恭顺。倒也相安无事。阿舅开始频频徘徊在供奉着祖宗牌位的案前,口中还念念有词,静待儿子皇榜高中的消息传来,以期告慰先祖。而君姑则日夜不出房门,更长久的对着菩萨念经祈祷,保佑她的儿子能够得中进士。

    冬去春来,又是大半年过去,武家终于接到了金银红泥的报喜帖:武定平考中进士了!

    除了赵茗儿,全家上下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