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茶韵






    看着他眼帘下浅浅的阴影,浮动着疲倦,竟想就这样伸出手臂去,环他在怀里,轻轻抚平身上显而易见的寂寥,却又不敢,他即使是孑然独坐,依然流露出几分端王的骄傲。

    所以,他能出手救殷缨,赵茗儿便该满足了。

    隔着一方矮几相对而坐,余下的竟只是长久的缄默。

    “茗儿,”李遇终于打破这僵局,眉目间竟有些不安,“是否为我的无情心冷?”

    赵茗儿摇头,缓缓为他的盏中续水,说道:“不,茗儿知道,你渴求的是一颗忠心,你已承受了太多的背叛。可是……”她犹豫了,李遇那装着天下、气节、忠贞的心胸,可容得下她的一个奢望,奢望李遇去体谅一个女子于乱世中,辗转腾挪,跌跌撞撞寻求依靠的悲凉?

    “可是大乱之下,一班文臣武将尚不能全节,何以对一女子不能守身耿耿于怀?”李遇竟将话接了过去,看着赵茗儿惊喜的的目光,李遇笑了,继续说:“在茗儿门外站了一夜,想了一夜,自知实在不是胸怀磊落的男子。”

    “不,遇,昨日不该那样待你。”赵茗儿心中涌起歉意,自觉眼中有些湿润了,“你在我心里,决不是冷心无情之人。”赶紧抿住嘴唇,话只敢说到这一步了。

    情根深种早已是昭然若揭的事实,却不敢将心意挑明,这中间横亘的不仅仅是一方矮几,是江南、长安的山高水长,是端王和煮茶女隔着红尘三千丈,两情相悦后,却不曾生死相许的情怯。

    李遇哪里知道赵茗儿心中的千回百转,她的欲言又止在他眼里看来是含羞露怯,正想将心中的浓情一一倾诉,却看见李总管一路喊着“殿下”,匆匆过来,只好暂时按捺下心中汹涌的情话,转而问:“何事这样急迫?”

    李总管呈上一封信:“殿下,这是殷缨叫转交茗儿的。”

    李遇示意李总管将信递给赵茗儿,赵茗儿接过拆来看了,便说:“殷缨姐姐即刻就要启程,离开长安前往别处了,她想与我道别。”

    李遇不做声,点点头。

    “遇,我想去送送她。”赵茗儿稍作思忖,说道。

    “好吧。”李遇想想,又补上一句,“茗儿,快去快回。”

    
 


清风茶韵 正文 第八十章 伤别(一)
章节字数:1749 更新时间:09…01…01 18:54
    赵茗儿在彩屏的指引下,来到了灞桥的河滩。尽管时值盛夏,早不见春日柳絮纷飞,没了离别时让人断肠的“灞桥飞雪”,但伫立在灞陵亭中,看着天长水阔,还是有种彷徨和无助的苍凉。

    殷缨换上了一身男装,犹如赵茗儿在上元那晚的初见,尽管未施脂粉,依然眉目如画,肌肤如绸,更多了几分沉静。

    她一见到赵茗儿,便快步迎上来,深深施礼道:“茗儿,多谢你出手相救,重生之恩,殷缨无以回报了。”

    “姐姐无需谢我,茗儿哪有本事救得姐姐,是……”话说一半,赶紧住了口,那个人此时应该是不便提及的,心照不宣便够了。

    “姐姐打算去哪里呢?”赵茗儿转开话题。

    “我,我打算去并州看看。”

    “姐姐的家乡是在并州么?”

    “是呀,不过自小长在长安,只是听家人说起祖籍是并州。”

    “如今你的家人在何处呢?”赵茗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自幼家贫,记事起便被卖了好几处,后来因擅歌舞,又被一位御史中丞献给端王,做了他的侍妾。家人失散多年,怕是相见也不能相认了。”

    三言两语,一路的起伏跌宕便被一句带过了。看着赵茗儿眼中的同情,她淡然笑着:“如今已得了端王殿下丰厚的银两相送,半生不愁,茗儿不用为我担心。”

    接着她招手唤彩屏上前,在亭中摆下一套茶器,说道:“一直听殿下说起茗儿烹茶堪称一绝,今日茗儿可愿让我尝尝香茶的滋味?”

    “好的。与姐姐这一别,不知可有再见之日,茗儿以茶代酒,祈愿姐姐一路平安。”

    说完,赵茗儿开始煮茶,斟茶。在白色的茶烟中,殷缨取出筝来,轻抹慢勾,在弦上抚出如水流的旋律,清越的歌声自红唇泻出: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赵茗儿静静的听着,她知道这个故事,韩郎托人拿一袋碎金在长安遍寻战乱中失散的爱妾柳氏,一路呼唤“章台柳,章台柳,”辗转找到躲在庙中披发毁形的柳氏,柳氏捧金痛哭回应“杨柳枝,芳菲节”,虽后来又被一员武将霸占,历经波折后,有情人终究成了眷属。

    然而今日听来,曲调忧伤凄清,这个在茶楼客人间流传的大团圆故事竟自低吟浅唱中散发浓浓的哀愁和抚今追昔之情。唱尽一腔柔肠百折,一腔相思痴情和疑虑焦灼,那终究是韩柳二人的深情不悔,而更多似殷缨一般美丽的女子,一旦如花落泥沼,有哪个男子还会深情回望、苦苦寻觅?

    一曲筝弹落一身的风尘,却唱不尽一腔绵延的哀怨。曲散肠断,殷缨抚琴独坐,神情萧索,黯然良久。两个女子相对无言,只有泪千行。

    熏风起,茶香袅袅。赵茗儿捧茶说道:“姐姐,饮一口茶吧,定可扫除心中尘埃,荡尽烦忧的。”

    殷缨接过,浅尝一口,赵茗儿又说:“姐姐才貌双全,当好好珍重,愿早日寻得一可靠良人,相伴终生。”

    殷缨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何尝不想将自己最绚烂时刻呈现出来,保容以俟悦己。可惜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想当初与陈?暗暗斗法算计,想在殿下面前争宠,如今都是一场空啊。”言毕,轻轻摇头,却掩不住目光的沉重。

    “茗儿,你作何打算?”殷缨沉默一阵后又问道。

    “我,自然要回江南去的。”这是早就想好了的,但如今说出来竟带出满心的失落。

    “哦?”殷缨有些意外,“茗儿,这次殿下肯出手救我,是因为你,可见你在他心中分量,应是大大超过以前你在长安时了。他是真心喜欢你,你怎舍得离开?”

    “不舍又能怎样呢?”赵茗儿淡淡说道,“姐姐,当初他不也喜欢过你吗?这喜欢可会长久?再者,当初茗儿离开长安的初衷,直到现在仍是不会改变的。”

    殷缨明白了,叹一声:“茗儿,多少男子不是左拥右抱,何况他是端王。专情的男子,哪里才寻得见?”

    “寻不见就罢了,我如今有茶呢。”赵茗儿捧盏笑了。心中暗下决心,自己也要快快启程,害怕再做犹豫,李遇的绵绵情丝便将自己牢牢缚住,再也抽身不得了。

    彩屏默默上前收拾器具,提醒了二人眼下的别离。

    赵茗儿送她们上了马车,看马车渐行渐远,心中明白这一别便是永诀,只期盼她们这一路尽管艰难,却最终能柳暗花明。

    
 


清风茶韵 正文 第八十一章 伤别(二)
章节字数:1011 更新时间:09…01…01 18:54
    李遇在府中来来回回走了数遍,心中空空,百无聊赖,不知道赵茗儿何时才能回来。干脆去她房中等她,想着踏出房门便要去往后院,李总管却急急迎上来说道:“殿下,太子来了!”

    “啊?”他有些吃惊,太子亲自登门,不怕落人话柄,莫非有大事发生了?转而便去中堂,果然,看见一身黑衣打扮的太子正焦急的来回踱步。

    一见到他,太子李诵便忽地跪下了:“皇叔,救我呀!”

    李遇上前扶起来,问道:“诵,何事这样危急?”

    李诵说道:“皇叔已经从父皇那里知道侄儿的岳母郜国公主的事情了吧?”李遇点头,李诵便又接着说道,“其实,在父皇召见皇叔们之后,便传了我去了。当时父皇极为震怒,说我知情不报,纵容岳母淫乱,大兴巫蛊事,还说我已不配居太子位,我已听出,父皇要废我!”说完,他眼中满是凄惶之色。

    李遇没有想到,自己的担忧竟变成了现实,他问:“太子有没有在圣上面前为自己申辩呢?”

    李诵道:“有的,但是父皇在盛怒之下,根本听不进侄儿的解释。将我大骂一通,说有这样的岳母,愧对世人,我根本不配将来君临天下。侄儿心中万分恐惧,便说愿意与萧妃义绝,彻底与她家断绝瓜葛。”

    “你和萧妃感情甚笃呀!”李遇心中一凛。

    “侄儿只觉走投无路,只好效仿先帝肃宗做太子时的法子,以求保得太子位。”说到这里,他痛哭起来,“望皇叔能够明白,侄儿不是要做那忘恩负义之徒,保住太子位,自然保全侄儿性命,也是保住东宫上上下下数百条性命呀!”

    李遇轻拍着李诵瘦削的肩膀,沉声说道:“太子莫急,废立事关重大,皇兄不会马上就作决断的。我一定尽力想办法在皇兄面前为太子周旋,力保太子度过危难。”

    然后,他拿起黑色的斗篷,为李诵披上,说到:“诵,现在就悄悄回东宫去吧,万万不可被人看到。”

    李诵依言,默默离去了。李遇一直目送着太子微微佝着的背影步出厚重的朱色大门,门在他身后缓缓而沉重地合上了。世人都羡皇家的高贵奢华,殊不知太多的权谋倾轧也在这里进行,上演着一出出比大戏比市井流传的故事更加血腥和残酷的人间悲剧。太子不过是短短的来访,却留给了李遇不尽的忧虑和疲惫。

    所幸他的心中还停有一片轻盈,那是他的茗儿,多想此刻她就在房中,倚着矮几,赏玩他放在房中的各地茶叶啊。

    这样想着,他的心已等不得了,算着她该回来了,想着在路上去迎迎她也好,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清风茶韵 正文 第八十二章 衷肠(一)
章节字数:1924 更新时间:09…01…01 18:55
    这屋子粗看没什么改变,其实还是有些变化的,这里多了许多赵茗儿离开前所没有的茶叶,看来是李遇后来放进来的。难道他早算到有朝一日,她会回来这里,便放了茶,等她么?

    她摇摇头,其实她当初离开,便想的是永诀,若这次不来长安,他岂不是永远的空等?享受着他无言的体贴,也心疼起他的孤单。孤单,原本是属于她的感觉,如今在这房里,她却清清楚楚看见都留给了他。

    唉,怎么开口说离开?

    “茗儿。”听见一声轻轻呼唤,她转过头,看见李遇立在门边,笑着问她:“几时回来的?在路上竟和你错过了呢!”

    莫非他也出门了?她漾开笑容:“从外面回来,有点累吧?茗儿煮茶给你喝,好不好?”

    “好呀!”李遇的神色竟有些雀跃,跨一步进来,却又忽地收回腿去,“茗儿,我居然忘了一件大事。等我。”说完,转身就走了。

    很快,李遇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瓷瓶,一边进门一边说:“茗儿,这是去年收的梅花蕊雪,埋在园中,竟一直忘了拿出来。”

    梅花蕊雪?仿佛那刺痛肌骨的寒冷又回到了身上,想着李遇收梅花蕊雪的样子,这回竟是一直疼到心里。赵茗儿微颤的手慢慢接过那瓷瓶,强笑着说道:“你一定冻坏了吧?”

    “没有,我不觉得冷。”李遇笑着说,“茗儿,快快用这水煮茶吧。”

    “好。”赵茗儿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她的泪就快在眼眶里包不住了。

    这时,李遇又从一个格子里拿出一套茶具,赵茗儿一看,愣了。这套茶具可称小巧玲珑,而且有壶有杯,壶只得掌心大小,那杯就更小了,和早桔一般大。

    “茗儿,这是我在建州途经山林休息时,从一个山野老农那里得来的,他的茶具的确与众不同。”

    赵茗儿伸手摸摸,那茶具是用陶土制成,比起瓷器来,自然显得粗糙。

    “茗儿别小看陶壶,那老农说,陶壶既不夺茶香气又无熟汤气,故用以泡茶色香味皆蕴。”

    “哦。”赵茗儿若有所悟,摆开茶具,细看那壶,陶土制成,其间必有气孔,正好可以透气吸水,蕴藏茶香了。

    “茗儿可会用这东西?”

    “试试吧,茶楼有一位建州客人,曾经教过茗儿煮建茶的。”

    看李遇又拿出那建州大团,她便想起那极苦的滋味,皱眉说到:“遇,可否换一种茶?”

    李遇一见她的表情,明白了,便又重拿一种,递给她:“好吧,这也是建州产的,武夷岩茶。”

    赵茗儿一看那色泽,便说:“这样子好像紫笋茶。”

    “外形像,差别大呢,来,茗儿,煎出来尝尝。”

    水煎好以后,赵茗儿先以沸水冲烫茶壶和茶杯,然后便用茶匙装了一些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