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瓷.二嫁娘子 作者:燕赵公子(晋江非v2014-05-27完结)





  李全从她手中接过她单拿着的一个碗,那碗十分圆整,虽然釉上得并不是顶好,但颜色青灰,看起来非常古朴。顾记肯拿出来卖的大件,没有一样是残次品,她单独给李全一个碗看,无非是告诉他这一批的颜色样子,并不是给他看质量的。
  李全颠了颠那碗的重量,觉得倒并不压手,想了想便说:“过年开张讲个吉利,李某也跟小当家这里讨个好彩头,还按往日旧价吗?”
  顾昕慈在他这里不知卖出多少个碗来,除开不子和颜料涨价,她是从来不会给老主顾随便抬价的,这碗是去年年尾开窑剩的最后一批,她们顾记素来讲诚信,因此开口便道:“李老板这里的买卖,小可什么时候随便涨过价哩,大碗三十五文一个,一捆六个贰佰一十文,还是只收您二百文,中碟二十八文一个,六个一百六十八文,还是老规矩只收您一百六十文,您看如何?”
  李全倒也十分欣赏顾昕慈的爽快,她一个女娃娃独自为家里奔波也十分不易,再说价格都是他们以前谈妥的,便直接点头应下:“你这小子算数还是这般利索,大碗我这里要三捆,中碟一捆便可,总共是多少文哩?”
  顾昕慈一共就带了十捆货来,他一口气吃下小一半,倒让顾昕慈好不惊喜。
  她听了赶忙道:“李老板今年一定财源广进,小可算算,一共是七百六十文,这里还有些小碗勺子,李老板要是看得上眼也挑几个凑活着用吧。”
  李全点头,唤来小二帮着抬下盘碗,然后又不多不少挑了一些勺子小碗,在小二检查盘碗的功夫,李老板从钱匣子里取出七钱银子并六十文铜钱,又在称上称了银子给顾昕慈看,等小二检查完了表示盘碗都很好后,就直接递给顾昕慈:“顾小当家,今年也祝生意红火。”
  顾昕慈接过钱随意往袖子里一塞,嘴里自然千恩万谢,半响才往巷里行去。
  等到人少的地方,顾昕慈才把银子掏出小心放入怀中的百福包里,心中倒是极为高兴。
  因着过节,所以家里的银钱几乎所剩无几,母亲的汤药和父亲的伤药也只到月末的光景,她着急出来卖碗,还是担心汤药跟不上。
  她娘的病最怕天寒,不吃药是根本抗不过去的,就算全家都饿着肚子,单她的药也不能停。
  当年她爹就是冷天停了伤药,才让她娘顺利过了这许多年,他自己的腿却一直不见好。
  景梁县如今这样富庶光景,好一些的药堂也有些金贵药材,比如治疗腿伤的姚金堂金疮药就效果极好,只不过那一小盒的膏药要二两银子一盒,那要顾昕慈卖一百个青瓷大碗才能攒出一盒的金疮药的利润。
  想到这里,顾昕慈不由叹了口气。
  穷人家就是这样,她想让母亲吃好药身体好,想让父亲的腿不再疼痛,也想让弟弟能多读些书吃些好东西,可他们到底只能勉强续着母亲的药,别的暂时想都不要想了。
  顾昕慈这边胡思乱想,阿黄却称职地走到了芝麻记的门口。
  说是门口,也不过就是敞开的棚子外面,这边的食摊都是如此,白天在棚子下面售卖食物,晚上就把桌椅寄放到附近的客栈里打烊回家。
  这里做生意不仅租金便宜,交税也比北泉街少了两成,如果生意红火,那一家人都能衣食不缺。
  不过这里地方也确实小点,这么多年不是没人眼红北码头的地理位置,却因那几家根基很深而无法介入,到现在也还是这几家在这里做生意。
  芝麻记的烧饼十分有名,景梁县的百姓也经常到他这里买芝麻烧饼和红糖烧饼吃。
  芝麻记的烧饼用料足,芝麻烧饼远远闻着都芝麻香扑鼻,而红糖烧饼则更贵一些,轻轻咬上一口便能有浓郁的红糖汁充斥口中,听说好吃得很。
  顾昕慈虽然没吃过,但是听多了也觉得好吃。不过芝麻记的芝麻烧饼要八文钱一个,而红糖烧饼则要十文,比县城里的其他烧饼贵了不少,顾昕慈从来没舍得吃过。
  芝麻记的老当家如今已经洗手不干,现在接勺的是小马老板,小马老板如今才二十多岁,但却是马老板从小教大的,那烧饼做出来味道丝毫不差,他人又比老当家会说话,因此芝麻记的生意并未受到影响。
  顾昕慈刚准备在芝麻记前停下车,便听小马老板招呼她:“哎呦顾小哥,老哥我想着今天你能来哩,正等着你。”
  小马老板待人接物总是十分热情,顾昕慈开始有些不太习惯,时间久了倒也对他熟悉一些,接口也渐渐跟了上来。
  “可不是,看马老哥家里生意这红火劲,我年年都得赶着过来送碗,迟了可就叫其他家抢去了生意。”顾昕慈跳下板车,赶忙跟小马老板拜了个晚年。
  “今个老弟都带了些什么来?”小马老板一边笑眯眯跟她说着话,手里的活计却也丝毫不停歇。
  顾昕慈看他那双细长的手麻利地从醒好的面团上揪下一小团,然后左手快速压成长扁条,左手从芝麻酱盆里捏出小半手掌芝麻酱,均匀地涂抹在面上,然后直接卷成圆条竖起来一压便成了圆圆的烧饼状。
  别看这动作简单,无论是面里早就揉好的芝麻香还是芝麻酱里的配料,都是芝麻记独家祖传,吃起来味道极香。
  “马老哥就是痛快,我这还剩两款大碗和四捆中碟,您看要多少哩。”顾昕慈说道。
  小马老板眯起眼睛看了看她的板车,直接道:“刚才李记那边开过张了吧?大过年的老哥也得给你开个张,青瓷碗我都要了,中碟给我两捆,你这也算是开门大吉了。”
  虽说芝麻记是专门卖芝麻烧饼的,但也不能让人干吃炒饼噎嗓子,他们家的粥熬得也很好,无论是红枣小米粥还是花生黑米粥,都是常常下午便能光盆,大碗和中碟倒也都使得多。
  北码头这边吃饭的大多都是码头上营生的粗汉子,那大手大脚的十分容易磕碰盘碗,所以废得也快,顾昕慈一家瓷器几家卖,也是因着这些老食摊是谁家的瓷器都买,景梁镇靠瓷器吃饭的人太多,多到专门营生这个的顾昕慈都数不过来。
  她并不喜欢跟别人去胡乱竞争,她家人丁单薄,说实在的能做这些盘碗都是一家子人全体上阵才能出那些许,所以一家能卖上一些不压货便行了。
  她不是胸无大志,只是家里实在也就这个情况,再多的东西再精细的盘碗到底没有精力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昂,周末啦~女生节快乐啊~!

☆、007再相逢

  小马老板痛快地要了这些盘碗,顾昕慈给他算的价格自然跟李记是一样的,这些老食摊多少年都在这里营生,每家关系深得很,她才不会做顾此失彼的事情。
  待到给小马老板把送的勺子小碗拣出来,顾昕慈脸上的笑意是藏都藏不住的。
  小马老板见她高兴,便也笑着说:“小顾当家这便高兴了?我这大碗不够使哩,你下次开窑记得给老哥留些。”
  顾昕慈点头,立马应了下来。
  就算她下一次开窑想专做一些精细活计,却也要给北码头这几家多少做些盘碗,多少钱的生意都是生意,再说这么多年的老主顾了,丢一个她都舍不得的。
  顾昕慈是巳时正从家里出来的,约莫午时便到了北码头,这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卖出了大半的盘碗来,她盘算着今日的收入大概有一两五钱银子的样子,就算刨除去成本也能抓一副章安晴的药,想到这里顾昕慈更高兴了。
  她这般想着,突然被板车颠簸了一下。
  北码头这条巷子人来车往,那石板路早就糟蹋得不成样子,这昨日刚落了雪,今日地上又湿又滑,她一个不留神车轮便陷进泥坑中。阿黄是耕地的老牛,虽李家也经常用它赶车到县里,但到底不是专门拉车的牛,这车轮突然陷进去拔不出来,阿黄也有些急了,不停刨着蹄子发出“哞哞”的叫声。
  顾昕慈立马从板车上跳了下来,索性这个时间码头上人没有往常多,身后也没有其他牛马车要通过,她四下看了看,见旁边的摊子都是没做过生意的小食摊,心里更有些着急。
  她先安抚了一下阿黄,又蹲下身看了看那坑的深度,见并没有其他东西卡着车轮,才些微松了口气。
  “阿黄,使把力气,这坑好出来得很哩。”顾昕慈这样对阿黄说着,一边弯下腰使劲推着板车。
  她独自一人在外干了这多年伙计,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
  随着她手里用力,口里也发出阿黄能听懂的声音:“阿达阿达。”
  阿黄听到熟悉的驱赶声,仰头喷了两口气,脚下蹄子踏了踏,开始使劲往前奔走。
  索性车上的瓷器已经卖得没多少了,板车并不太沉,在阿黄和顾昕慈的合作之下,很快板车便发出闷闷的吱嘎声,车轮也终于从泥坑中滚到地面之上。
  顾昕慈这才长舒口气,先叫了两声让阿黄停下,才走到它跟前夸赞了它几句。
  阿黄似能听懂人语,一双牛眼盯着顾昕慈看了看,又哼哼了两声。
  顾昕慈拍了拍它的脊背,坐回板车往前继续走了。
  她是从北码头小巷的西边进来的,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北码头的东边,那里有一大片货物仓库,南来北往的商贾经常会把筹集到的货物存放在这里,等待满舱便可扬帆远行。
  这一片有许多高大的木房,在中央的空地上总有许多的仓主招揽生意,索性空地很大,四周的建筑挡住了寒冷的海风,虽然阳光并不太暖,但照在人身上还是很舒服。
  顾昕慈找了个人少点的地方停下板车,一边把板车上的草喂给阿黄吃,一边从车上拿下家里带的午食。
  说是午食,其实现在时间也还没到时候,可她早晨出来得早,晚上又很晚归去,他们这样跑生意不比农家人在田间种地,归家一趟总是不方便。
  所以现在每每出来,她娘总会让她爹给准备些吃食,有时候是夹了少许红糖馅的麦饼,有时是两合面的馒首,还有时候是家里省下来的鸡蛋。
  给她带出来的吃食,已经是家里最好的东西了,一开始顾昕慈不肯吃,直到章安晴气病了,她才软了下来,母亲给安排什么便吃什么。
  顾昕慈随便找了个墙根坐下,仔细打开食盒外面的花布,那放吃的的竹筐也是她父亲腿伤后学会编的,如果时间充裕,他们家也靠这个挣些微薄收入。
  她把盒盖打开,入眼的是微微有些泛黄的馒首,旁边还有一小块南瓜。
  罗白面和蒸稻米向来是富贵人家的吃食,他们家吃的多是黄糙米和粗麦粉,偶尔也磨一些荞麦,搀着麦粉做馒首面饼,加上山药芋头南瓜甘薯,一家人也到底可以吃饱。
  顾昕慈从食盒里拿出筷子,直接把它插进馒首圆胖的身体上。
  她一个人出门在外实在不方便洗手净面,章安晴知她爱干净,便每次都给她洗好筷子带上,省得她没法子洗手吃饭。
  可当顾昕慈把那馒首“夹”出来,却又忍不住有些红了眼睛。
  那哪里是馒首,分明是肉龙。
  年前她好生卖了一批瓷器,家里他爹和弟弟顾弘毅编的竹筐也多少卖了些银钱,加上这一年雨水好,屋后甘薯南瓜都收了不少,所以年节时顾昕慈特地割了一两肉回家过年。
  这点肉让顾长生炼了一小碗油,剩下的包了两顿饺子,最后又用和肉陷的盆地蒸了一锅稍微有点肉味的肉龙。
  顾昕慈本来想蒸这个给她爹上山砍柴时带着吃,没想到还是给她包了来。
  她就这么举着筷子盯着肉龙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它送到嘴边,小口咬了起来。
  说是肉龙,实际上里面根本就没有多少肉,只不过层层的馒头里夹了些许带了咸香的碎肉末,合着两合面的麦香味,就算已经冷了,却也依旧好吃。
  顾昕慈低着头,她认真吃着父母省着留给她的食物,鼻子都忍不住酸了起来。
  就在她低头吃肉龙的时候,旁边一把低沉的嗓音打断了顾昕慈的深思:“喝些水吧。”
  顾昕慈使劲眨眨眼睛,把就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才扭头向旁边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那人手里端着一碗散着热气的水,往她这边推了推。
  阳光下,颇有些硬朗英俊的面容映入顾昕慈的眼中,不过短短两日,竟又碰到他。
  这就是昨日顾昕慈上元节走百病时碰到的同村人,听人说他姓云,叫什么顾昕慈也不甚清楚。
  “你,是……云……”顾昕慈想了想,断断续续问了一句。
  他们昨日才第一次对上了话,说实在的,顾昕慈并不知要叫他什么。
  如果是同村一起长大,叫声大哥也是可以的,不过这个人每日都为生计奔波,除了给别家打工干活,实际上跟村人接触并不多,顾昕慈一下子也想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