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亭





  只是时不时的有一些奇怪的梦出现,有时候大白天扫着扫着地就开始陷入幻想,这令青亭觉得自己一定有一个双重人格在体内,而那个人格明显是在晋江看小说长大的。
  否则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场景出现?美丽的青楼女子,落难的美貌少年,绝色的国师,冷漠的“贴身侍卫”,骄傲的大将军,活泼可爱的公主,红衣似火的魔女;百花谷,妍凤楼,军营,旷野……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仿佛犹自带着昨日的余温,一遍一遍在青亭的脑海中盘旋。
  她就像那个故事中的主人公,又好像一个在天外俯视着这个故事的观众,只是无论是扮演什么角色,当目光不经意间遇上这故事中的男子时,都会感到一阵如泣血般巨大的悲哀和绝望,如海啸般向她袭来。
  他们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他们这般的悲凉又是为了谁?
  青亭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可不能太入戏了。原因无他,这一阵子以来,为了别人而难过的次数可太多了,几乎超过了她有生以来难过的次数。那些不过是梦里的场景,即便如何逼真,也不过是幻想出来的东西罢了,现实的日子还要继续下去呢。
  
  在吃饭的时候,妈妈突然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每天给你吃这么多好吃的,你怎么还是瘦成了个猴样?”
  青亭差点哽到,有这么形容自己女儿的妈么,再说她瘦了吗?自己可没觉得。
  晚上睡在床上,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很久不能成眠。总觉得那月光中有说不出的情意,冰凉却令人浮想联翩,有些像梦中那个人的眼,又明又亮。
  叹息着辗转睡了,不期然又坠入了那个奇异的世界中。
  那双月亮般明亮的眼睛的主人此刻双目紧闭,虚弱的沉睡在被褥之中;他边上竖了个屏风,屏风之后也睡着一个人,在屏风的阴影看看不真切,她于是凑近去仔细看,觉得那人眉眼十分熟悉,可是又想不起来那是谁。那人的手被个美貌的少年攒着,他的身后远远站着那个大将军,而房间的角落里,静静的坐着一个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的人。
  少年开口唤了一句什么,这时候似乎有大风吹过,听不真切,于是她又上前了一些,想要听清楚。
  “醒醒……青亭!”
  
  “青亭!”他唤的是青亭!青亭悚然一惊,噌的坐了起来,心里被那铺天盖地的悲凉淹没,几乎不能呼吸。睁开眼却看见妈妈担忧的坐在床边唤她,月光照在她鬓边的银丝上,明晃晃的让人心酸。
  “我的乖宝宝……”妈妈突然伸手揽过她,手一下一下温柔的拂过她的发。
  “妈,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嘛~~”青亭的脸在妈妈的怀里蹭了蹭,娇娇的道。
  “……”妈妈刚想说话,一开口却是哽咽,青亭仓惶抬起头来,手足无措的去拭那泪,可是越拭越多,青亭第一次见到妈妈这么伤心的样子,心里越发的惊恐起来,只能呐呐的问:“妈妈,妈妈,怎么了?”
  妈妈的声音却像离了很远飘过来,仍然带了哽咽,但是看得出来她是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宝宝,你回去吧!”
  “回去?我回到哪里去?”青亭急了,爬起来去抓妈妈的手,可是却感觉抓的是空气,怎么也握不紧、抓不牢。
  “妈妈知道宝宝还好好的活着,已经很安心了,妈妈过得很好,宝宝不要担心我……宝宝,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妈妈的声音越来越遥远,飘渺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断线。
  青亭尖叫出声:“妈妈!妈妈你不要我了吗?你让宝宝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张图,觉得很像被青亭压迫的阿黎呢……
WO YAO CHANG PING…0… 
                  悲莫悲兮生别离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突然一道极威严的喝声从半空中传来,很陌生,伴着妈妈的哭声。
  “你是谁?你把我妈妈怎么样了?”青亭怒不可遏,抹了一把眼泪,对着声音的方向开始吼。
  “孩子,你这是在你母亲的梦里,快回去吧,勇敢面对你的命运。你的魂魄游离太久,肉身会枯萎而死的,到时候你会魂飞魄散!”那人的声音似乎含着叹息。妈妈的哭声更大了。
  “梦里?”青亭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脚,看着自己在月光下的影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抬头又是一吼:“你胡说!做梦怎么会有影子!”
  “……做梦为什么不会有影子?”那人的声音竟然变成了无可奈何的语调,不再理她,似乎转过头在对她妈妈说话:“施主,开始吧。今日月圆,正好照引令嫒赶路。”
  青亭听得惶恐,自己仿佛在一个不明出路的迷宫里,听一场决定自己生死的审判,这种感觉太可怖了!她焦灼的喊:“妈妈!妈妈你要烧什么?我不要离开妈妈!我不走——”
  
  “宝宝,妈妈——妈妈也舍不得你——可是妈妈看着你越来越瘦,才知道大师说的都是实话……谢谢你,我最亲爱的宝宝,谢谢你来妈妈的梦里,陪妈妈渡过了一段最美好的时光……妈妈知道宝宝还活着,宝宝没有因为坠崖而身亡——宝宝还好好的活在一个别的世界里,妈妈好开心!……妈妈不能去看宝宝,可是妈妈和宝宝,都要好好的活着!活在彼此的心里……”妈妈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青亭亦已开始相信,自己真的不过是一缕幽魂,找回了最眷恋的路。
  “施主请在这纸上写了令嫒的生辰八字,包上她的脐带,烧成灰烬,和泪送服。从此施主与令嫒的血缘便已斩断,令嫒必将安全回去。需知母女血脉相连,就算是离了生生世世,只要有这血脉之亲,她也能寻路前来;如此一断,她在异世界的灵魂才能算扎根安稳,不会再出现离魂的现象!”
  青亭听得真切,切肤之痛撕心裂肺——她就要和她最爱的母亲、她相依为命的母亲,永别了么?……不,母亲已经承受了一次失去她的痛苦,又要再承受一次么?!
  “妈妈!”她唤得泣血。
  “宝宝要好好的活着,你一直是妈妈的骄傲!”妈妈带泪的声音从天边传来,天幕间竟然现出了微微的霞光。
  “施主请快点!否则又需等下一个月圆,令嫒的身体不知能否撑到那日!”那声音带了焦急。
  “妈妈——”青亭尖叫起来,赫然发现天空中下起了火雨,一点一点像离别的泪。
  妈妈的样子在火雨中浮现,依然年轻、依然慈爱,她微笑着说:“宝宝,要活的好好的,为了妈妈,也为了你自己。”
  
  “妈妈!”青亭摧肝裂胆的唤了最后一声,只感觉心里痛得像被一只巨大的手在无情的挤压,满是刺痛和苍茫。
  “青亭!”眼前的景物慢慢的清楚了起来,少年憔悴的脸孔上挂满了不可置信的狂喜。霎时呼啦一声,青亭满头黑线的看到自己的床边围满了人,一张一张的面孔上,都是失而复得的神彩,他们……他们都是她喜欢着的人,她就算离了魂,也忍不住一遍遍回忆的人。
  被一个宽厚的怀抱用力的揽进了怀里,冰冷的甲胄却令青亭的心里有莫名的安心,他狠狠的道:“我一个转身你就给我出事!还敢这么久不醒来!以后你再也别想离开我身边半步!”
  可是这个怀抱霎时被人拉开。一身布衣的翼将他扫了开去,另一手却温柔的接过了她,慢慢的道:“她刚刚醒来,你、想闷死她么?”
  文思过笑呵呵的道:“无妨无妨,丫头的身子骨硬朗着呢,你们没见她就算昏睡着也能吃下大半碗红烧肉——”
  青亭眼角抽搐了一下,恶狠狠的瞪着那笑得奸诈的老头,心道你用不用在这么煽情的时刻讲这些煞风景的糗事啊?
  “让让~让让~”阿黎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传过来,他不知何时已经跑出去端了一碗香气四溢的汤,手下却十分自然的将青亭从翼的手中接管了过来,小心的喂她,便喂还边体贴的问:“会不会太烫?”
  青亭幸福的摇了摇头,含混的道:“不会。”
  “是我亲手煲的汤哦!”阿黎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状似不经意的道:“我每天都煲着热汤,等青亭醒来就能喝到~”
  青亭望着他柔情似水的眼睛,心里溢满了感动,眼眶一涩,泪就要滑落下来,只能喃喃的道:“阿黎对我真好……”
  “哼。”两声轻轻的鼻音从房间的不同角落传了出来,文思过哈哈大笑,青亭尴尬的抹了一把眼泪,一口把汤灌了个底朝天。
  
  原来她竟然已经昏迷了大半个月。这半个月中发生的事情不可谓不多。
  峋王驾崩了,王位之战中胜出的是大王子,二王子在与云濯的决战中战败自刎,而三王子不知所踪。这个结果出乎很多人意料,因为大王子资质平庸、既无二王子的军事才能、又无三王子笼络人心的手段,可以说朝堂上下几乎从未将其目为储君。可是这次他竟然顺利上位,上位后的第一件事情,是重审了前朝最大的一桩灭门惨案,并将幕后指使者、前宰相刘宏志腰斩弃市。熵家重新恢复峋国第一家的尊荣,熵家少主熵黎获得了御赐紫带,意味着从此熵家乃朝廷官商,岁不加赋,与农税等同。
  新的朝廷与邻国卫国签订了友好条约,赔款数万两白银作为对发动战争的赔偿,并设边境十城为通商城市,双方不得抬高关税,不得阻止贸易往来。其他一些细节的东西,估计也只是对卫国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这只消看晏真的得意洋洋的脸色就知道,上述情报都是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带入青亭的病房之中的。
  
  他们目前还驻扎在边境的贸易城中,等着峋国送来的战争赔款一到,便可以开拔回朝,提到回家,晏真笑得眉眼都没有了,青亭好笑的问他:“既然这么想家,那干嘛还要跟着来打仗?”
  晏真就很得意的道:“大丈夫保家卫国,当然是应该要纵横沙场,没当过兵算什么男人?”
  青亭一乐,“你还真有志气!可是我好像听将军说过,你这次盼着回家,好像是家里有好消息呢?”
  晏真的神气一下消失了去,他的娃娃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不好意思的神情,扭捏了半天,方道:“这次打了大胜仗,皇上一定会论功行赏,我倒是不在乎那些虚名,不过我总得立了些功名,才好——才好……”
  才好了半天也没有能说出来,青亭看着他红彤彤的脸色,心里了然,抿嘴笑道:“是不是可以请求皇上赐婚,好去求了某个心仪的姑娘?”
  “哎——你!你怎么知道的!”晏真开始结结巴巴的,可是少年心事难得有人和他说,又忍不住要把话题继续下去:“你说,……那个……小雪公主能看上我不?”
  青亭睁大了眼睛,定定的看着这个突然只见一脸光彩的少年,心道,我倒忘记了你们是青梅竹马这茬了……不过小雪似乎心有所属了呢……想到这里就有点为难,话也接不下去了。
  晏真倒是自己宽慰了自己,挠挠头笑道:“你怎么会知道呢~小雪从来都是很有主意的姑娘,她的心事谁也猜不到!不过,倒是你……”他突然带了同情的神色看着青亭,青亭指了指自己:“我?”
  “嗯。”晏真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道:“大哥立了大功,皇上素来很器重他,这次班师回朝,皇上一定会给大哥赐婚的!前些日子峋国就想嫁个公主过来,不过大哥没答应。”
  
  青亭皱了皱眉,心里有些飘飘荡荡的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是呢,他不仅仅是武功盖世的将军,还是皇族。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不得不承认,他和她之间,差了一光年那么远……
  可是为什么会伤心呢?不是一直要避开他的么?他们的价值观世界观如此不同,这比起两人之间的社会地位,更令人……沮丧。
  晏真又八卦了一阵子,讲的都是云濯大大小小的事情,青亭出神的听着,慢慢的开始完整了一个真正的云濯的印象。云濯的父亲清王,先帝的二弟战死沙场的时候,云濯才八岁,不出半年,他的母亲也抑郁而亡,剩下云濯和弟弟妹妹相依为命。雪儿贪玩,有一次在皇室围猎的时候闯入了御苑,无意间救下了同是无意间闯入御苑的连习之,却因此差点和太后顶撞起来。太后十分生气,认为小雪缺乏礼教,打定了主意要将小雪带入宫中抚养;小雪自是打死也不肯,云濯更担心她会受不了深宫的生活,而且太后已经对她有了成见,以后的日子不知道会怎么样,于是央了皇上,两人一起去太后面前求情,只是说一定会对小雪严加约束,定不至于废了礼教云云。
  自此,云濯处处谨言慎行,万事力求稳妥,不留人口舌,这固然于他的严谨性格有益,可是——青亭心想——原来他那三纲五常比铁还结实的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