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奇闻录_派派小说
与此同时,雁落则被沈承希带到了一处她未曾去过的地方。
猫耳胡同往南不过半里地,有一土坡,名为土城,一小河从土坡前绕过,河上有一桥,名为安贞桥。
白天此地颇为萧条,偶尔只能见到几个顽童在这里打滚玩弹弓,虽与猫耳胡同相隔不远,但却是冰火两重天。
但一过子夜,这里却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南腔北调不绝于耳,热闹程度丝毫不逊于白日里的猫耳胡同。
猫耳胡同被称为集市,而土城则被当地人称为鬼市。如果说,猫耳胡同里都是做正经生意的,那土城便都是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既没有固定摊位,也不分商品种类,上至所谓御赐之物,下到和尚用来化缘的铜钹,无所不包,无所不有。只要您能叫出名来,这里的人都有办法帮您寻着。
您要做的就是把银子塞进胸脯里,让人知道您有的是钱,也不怕花钱,这事准成。
“呦,您今儿个想拣点什么宝?”
“前朝的金莲鞋,苏绣,最好还是穿过的,不得长于三寸。”
“瞧,有倒是有,但货少,价高。”
“不怕价儿,只要货好。”
“那您跟我来。”
又比如:
“我这链子上少了一颗珠子,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只要能补上就成。”
“我这有颗包金的豆子,看大小正合适,行吗?”
“多少钱?”
“别钱不钱的,就把你手里提着那半瓶二锅头给我,齐了。”
还有一种:
“这玻璃罩子怎么卖?”
“玻璃?您瞅准了,这可是正经八百的琉璃。”
“多少银子?”
“三十两。”
“贵了。”
“您说个价?”
“三两。”
“你这是让我喝西北风啊,再加点。”
“那算了。”
“得得,没见过您这么会砍价的,卖您了,就当是交个朋友。”
您问,怎么这么便宜就卖了?嘘,肯定是偷来的,赃物是烫手山芋,搁在身边心里总不踏实,宁愿贱卖了赚个酒钱。
您又问,这东西打来偷的?瞅瞅,不懂规矩了是不,到鬼市上交易,切不可问出处,您一问,卖家准跑。若是遇到几个混人,说不定就跟在您身后,等您落了单,给您一闷棍,看您还多不多嘴。
大户人家自然不屑于来鬼市上捡便宜,但一般人家就时不常地摸黑来这儿逛逛,偶尔也赚上一笔。比如用一两银子买到王羲之的字儿,又比如花三两银子买个灰不拉几的佛,回家一擦发现是足金的。不过,这漏儿也不是那么容易拣的,时不常的听说某个冤大头买什么千年老人参,其实就是一根涂了色儿的萝卜。
不过话说回来,鸡鸣狗盗之辈窃来的,败家子从家里偷出来的,造假者精心仿制骗钱的……无论这东西怎么来的,只要有人买,这生意就不会黄。正所谓不占白不占,鬼市大大的满足了国人这种占便宜没够的心态。
灯火点点,闪着忽绿忽红的光,人影绰绰,个个都像是飘在半空。沈承希刚解开雁落的穴道,就吃了她一拳,他一边揉着自己的右胸口,一边赖赖地打趣道:“我看雁儿这伤不重,还有力气打人呢。”
雁落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却被他拦腰扛在了肩膀上:“你这家伙,快放我下来,要不我可揍你了。”
“揍我?”沈承希嘻嘻一笑:“几日不见,雁儿越来越彪悍了,很有咱们国女子的风范,动不动就捋胳膊挽袖子要干架……不过我喜欢,吃惯了白菜豆腐,偶尔来点小辣椒也别有一番风味嘛。”
“沈承希——”雁落拖长了声音吼道。
“别叫别叫,我耳朵都快被你给震聋了。”沈承希一甩手放下了雁落:“成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刚才我带你走时,故意放慢了脚步,为得是让南归追上来,不过比起我,他似乎更不想让你见知府大人。所以,掠走你,也算是经过他默认首肯的,你就别再跟我耍性子了。饿了吧?走,我带你吃东西去。”
沈承希稀稀拉拉说了一大车话,雁落来不及多想,就被他连来带拽进了土城。
罢了,正好有些饿,就先喂饱了肚子,再回茶馆也不迟,雁落无奈地望着沈承希。
这沈承希也算是一吃货,冰镇酸梅汤、鸡丝冷面、凉拌苦瓜、最后还买了二十串往下滴着热油的孜然羊肉串,吃到雁落开始打嗝才算告一段落。
吃饱喝足,雁落本想借机告辞,但沈承希却不依,非要让雁落陪他在鬼市上转悠,说是想买些便宜玩意装饰屋子。他这次的借口倒说得过去,雁落曾借住在清光家,清光父母是做典当生意的私商,这种生意在叶城称为柜坊。无所不当,无所不受,这是大部分当铺的规矩。上至黄金美玉,下至日常用品,只要您拿的出来,掌柜子都能报个价给您,至于出价是否合理那就另说了。无商不奸,压价踩价是非常普遍的行为,比如衣服收购价一般为原价的一二成,当票上还写着诸如破旧啊、虫洞啊之类的贬义词。再比如金银细软,通常会注上砂金、淡金之类的字眼,至于生活器皿就更是注明‘废’字。
关于典当业的事宜这里就不赘述了,但只说雁落在店里做了多年小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所以古玩玉器、名人字画这类东西,还是有一定的鉴赏力。到鬼市上捡漏儿这档子事,找雁落,算是找对人了。
雁落不好再做拒绝,便和沈承希肩并肩逛了起来。
沈承希是漫无目的地瞎逛,时而瞅瞅这个,时而瞧瞧那个,气得雁落偷偷踹了他小腿肚子几脚,他倒是大大咧咧全然没放在心上,时不时地还说上几个冷笑话逗逗雁落,这街逛得倒也不算乏味。雁落无意中瞅见了有缘古玩店的老板古铭飞的身影,她礼貌地走上前去正要打招呼,却见一个人拿着刀子冲自己扑了过来。
雁落突然想起说书的嘴里常叨唠的一句话:曹操背时遇蒋干,胡豆背时遇稀饭——没见过这么倒霉的。
第十三章:螳螂捕蝉谁在后
千钧一发之际,沈承希身形一闪,夺下了行凶者手中的菜刀,并三下五除二地将其摁倒在地上。一个好心的小哥提着一盏纸灯笼在那人脸前一晃,竟是城东西门家的少爷西门不二,他被逮住后非但没有露出慌乱之色,反而张着大口叫骂着:“你这个断子绝孙的臭婆娘,竟然敢讹诈老子的银两,造假造到爷脑袋上来了,你说吧,咱们是公了还是私了,公了你定要吃官司,私了的话,爷也不多要,就从你胳膊上片下一斤肉来,回家炖着吃。”
西门不二说的是又急又快,弄得雁落和沈承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承希先扶起了西门不二,细问之下,总算了解到事情的始末。
原来一个月前,西门不二从古铭飞那里买了一幅黄公望的《春色雨意图》,本是想孝敬其在天安翰林院任职的老丈人,拍拍马屁,联络感情,谁知这画被退了回来,画轴上还夹着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此乃赝品。西门不二这马屁没拍成,反而被马蹄子踢了一脚。他老婆一看纸条,气得抱着刚满月的娃子就要回娘家,西门不二就差给他老婆跪地认错了。
可他老婆不依不饶,口口声声说什么自己出身高贵,嫁到这边塞小镇叶城已经是万分委屈,西门家不过是富甲一方的乡绅,论身份地位,无论如何也配不上自己。现在因为假画事件,被爹爹和其他兄弟姐妹嘲笑嫌弃,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人世云云……
西门不二这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只能来找罪魁祸首——把画卖给他的有缘古玩店老板古铭飞问个清楚。
雁落和沈承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事儿有蹊跷。
有缘古董店老板古铭飞,人称火眼晶晶,说得是她那双能识破一切假画赝品的黄豆眼。别看她一介女流,但肚子里存着的全是实打实的硬货。想当年她二十岁既成为名震天下的鉴宝专家,凭着那双看似无光的眼睛,她楞然从一大推假画假字里挑出了书画学博士米芾的真迹,并且只用区区十两银子买到了价值万两的宝贝,赚足了名气和银子。
这事儿后来越传越邪乎,说什么她闭着眼睛看画,只凑上去嗅嗅便闻出真假,又有人说她看画时,眼睛由棕色变成绿色,连瞳孔都跟贼猫似的——竖长条。这话您就姑且听之,信不信随意。按理说,这么一个成名成腕儿的人物,不该看走了眼才对。
像是猜出了雁落和沈承希心中所想,古铭飞慢条斯理地说道:“那画是年前我从这街上收来的,卖画的是个外乡年轻人。那画轴上题着‘春色雨意图’,但只要在这行里面摸爬滚打的人都知道,题签不可信,净是造假的。我随意接过画,想看看仿成了啥样,不过是图一乐子。没想到只看了一角,就吓了我一大跳,好嘛,这画是真的!
近些日子黄公望的画火,好多人来寻,我看了一半,便打算收进囊中。这时那年轻小哥跟我说道,‘《春色雨意图》的赝品甚多,听说临城的关四娘曾瞅过这副。’我一听他这话,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关四娘是造假的行家,但就凭他想糊弄我这双眼睛,没戏。当下我重金买下了这幅画,本想自个儿留着把玩,若不是西门公子一眼瞧上了这副,我还真不愿割爱呢。
不过,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我们这个行当是货出了店,概不退还。我知道您是不是照着真画做幅假的来糊弄我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您要是打了眼,只能怨自己没能耐。说经我手出去的货是赝品,您这不是拿盆脏水往我头上浇嘛。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古铭飞这番话说得是轻描淡写,但句句像根针似的扎在西门不二的心尖上,弄得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绿。古铭飞见西门不二服了软,便得意洋洋地晃悠着膀子一甩袖,离开了。
沈承希也不知如何劝西门不二才好,只得伸手拍拍他的后背,以示慰藉。
“古老板为何只看了一半,便买了那幅画,万一,另一半是假的呢?”雁落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沈承希抿嘴一笑,轻声说道:“猫耳胡同里最流行,也最受人追捧就是些神了鬼了,没边没沿儿的事儿。比如霜叶茶馆里的大石头,又比如说我能下到阴间引路……总之,越不靠谱的事情越有人信,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最后变成了流传在风中的传说。这古铭飞也是如此,传说她看字画只看一半便可知真假,绝不多看一分一毫,再加上她那双灯火黄豆眼儿,和能闻出不同年代墨迹的狗鼻子,这便成了所谓的艺高人胆大。”
“听你这口气,似乎不太信她?”雁落眼珠一转,朗声说道。
“我信不信有何重要,我又不是冤大头,会被她牵着鼻子走……”沈承希见身边的西门不二又要露出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赶紧住了嘴:“我说西门大官人,您这一哭二闹三上吊,再不行就抹脖子撞墙喂毒药的戏码,我见得多了,您倒是换点新鲜的。比如把古老板先 奸 后杀,先杀后 奸,总要弄得血腥风雨点才好嘛,您跟我们这瞎折腾,有什么用。还是说,你想让我给您打个折扣,办丧事时多送您俩纸扎的姑娘?”
“这……”西门不二哪里招架得了沈承希这蹦豆子似的问话,他一个大少爷,就算是土包子少爷吧,也知道当街抹眼泪不是什么光彩事,可难道这口气就要生生咽下去?
“这么着吧,明儿个早上您去霜叶茶馆找南掌柜求助,他这人鬼精,估计会有对付同类的方法。”沈承希说完这话,便一推雁落的腰,走人了。留下西门不二这个傻帽站在原地狂点头,怎么就没想起来去找南归呢!他只觉眼前一片金灿灿、黄澄澄的佛光。
“就这样?他不会出事吧?”雁落有些不放心地频频回头望着西门不二。
“用不着担心,像他这种大少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自视过高,但骨头却软得跟切面似的,办正事没能耐,办点大奸大恶的事又没胆子。正所谓三脚踹不出个屁,他被骗,一点都不意外。何况,他又不是倾家荡产,不过是在老婆和老丈人面前折了面,心里头不忿而已,南归自有方法应付他。你就别跟这儿瞎担心了,你看这怎样?”沈承希随手拿起地上放着红底粉彩小酒壶问道。
雁落翻翻白眼,还真是什么人挑什么东西,沈承希一眼就相中了匠气十足的粉彩瓷器:“你这是预备着当酒鬼?记得你宅子里可有不少的酒壶酒坛,我看要不然买个酒缸得了。”
“那个叫什么太白的不是说了嘛,但愿长醉不愿醒,惟有饮者留其名。我这不过是……”
不待沈承希说完,雁落就插话道:“你这是附庸风雅,偏偏还附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