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
“东方……你给我站住!”雪柔嘶声喊道,东方依然前行,脸色毫无变化。
雪柔朝他追过来,她一身戎装,活像只山岭。我正想闪进帐里,雪柔先看到了我。
她拉住东方的衣袖:“东方……!这个小姑娘怎么在你这里?”
东方没有回答,雪柔抓他更紧:“东方,这丫头是北朝元君宙的人。你怎可让她在我军的秘密营地里?元君宙一个小小子,居然大败赵显,还轻易破了你和何魁真的阵法,是不是这个丫头当了你身边的细作?”
东方声音清冷,色如冰雪:“夏初,你是元君宙的人?”
我摇摇头。
东方偏头对雪柔说:“她不是。”
雪柔的眼里满是伤感和绝望,再盯我一眼,也不凶狠了。
东方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她反而抓得更紧。东方水雾的眸子里,起了一种无邪而迷人的光芒,他哑然道:“雪柔,你知道这是秘密营地,就不该来。北军跟着你,就可以找到这里。”
雪柔的眼眶里落下两颗晶莹的泪:“我不管。我只想见见你……你是知道的……我明天就要离开四川,去湘洲见刺史王绍了。”
东方点头。
雪柔又道:“何魁真一直与王绍有秘密往来。现轮到了把我做交易。我是女人,怎么一直如飘萍,被人送来送去?东方你真无动于衷吗?我是风尘出身,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我想能一直远远的望着你……难道你一点不知道吗?”
东方不语。
我隐身到帐内。上官轻轻的呻吟一声,眼皮一动。我用手摸了摸他额头,他未醒。我又听东方的话声,他说得极慢,一字字都似乎经过深思熟虑:“雪柔,我知你的情谊。但我从始至终,从未对你有过任何的想法。那和你的出身毫无关系。何魁真送你去湘洲,跟我商量过。王绍出于琅玡王氏,号称儒将。跟着他,总比你如浮舟漂泊要好。锦官城看似固若金汤,但未必能保你安全。还有……”东方的声音放低了,听不清楚。
雪柔恸哭。我的面前浮现她那绝世风华,也颇为惋惜。女子,还是从一而终,才幸福。但不贞,正如其美丽,都是命。我低头贪看上官如白瓷般光细的脸颊,还有他俊秀的鼻子,温润的唇。突然觉得,坐在这人的身边,哪怕他的腿一辈子都不能好,我也是幸运的。
上官忽然咳了一声,张开了眼睛。他茫然四顾,见到我,目光春风化雨:“夏初。”
我凑近他:“先生……”
他肩膀一耸:“谁在哭?”
“是一个蓝羽军的女将。她在东方先生面前哭呢。先生你昨夜发疾,是东方先生救了我们……”
上官的面孔变得严肃了。他的手指摸索着什么,我仔细端详,他只是用指甲抠着被子。半晌,等雪柔的哭声低了,上官才吐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自己做梦……既然来了这里,也好。”
紧接着,东方从外面迈了进来,他脸色毅然,袖子断了。难道他为了离开雪柔,割断了自己的袖管?我竖起耳朵,帐篷外居然没有任何声息了。
上官注视着东方,东方倒是坦然:“醒了?”
上官的鼻翼微微一抽,对我道:“夏初,你暂且出去一下。我有话跟我师兄说。”
东方的眉峰不易察觉的动了动,潇洒坐到上官的身边,上官旋即握住了他的手。
我走到了外面,不知他们在里面商量些什么。风刮过来,似乎上官絮语不断,而东方只回答只言片语……雪柔已经走了?我百无聊赖,就听到一声压抑的抽泣。
我忙向帐子跑去,从一条缝隙里窥视。上官全身都在颤抖,他好像拼命忍住不想哭,但玉山将崩,颓势不可阻挡。他还是孩子一样痛快地哭了起来。东方的神色并不吃惊,他把上官的肩头包在胳膊里面,用手掌揉揉上官的发髻,半晌才说:“傻孩子……那又如何?我……你啊……”
东方的眸光一转,我侧过脸,不想进去,免得上官知道我看到他哭。
本来,上官对我就像云朵上的仙人一般,但最近两日,我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可亲。
我正琢磨呢,东方经过我身旁,淡淡扫我一眼,未再开口。
我溜到帐外,试探了一声:“先生……?”
上官“呜”了一声,我靠近他,他却将被子都拉到了脸上,只有远山似秀长的眉还看得见。我心里好笑,是为了怕我看到他红肿的眼睛?上官啊上官……
我背对他,咳嗽一声:“先生……别闷坏了,夏初闭着眼睛呢。”
我真的蒙起眼睛来,上官唤我:“夏初……”我盲人摸象一般到他身边,虽然看不到他,我知道他一定在微笑。
“夏初。我这次害苦你了。”他腼腆说。
我拉住他的手……东方先生不知用了什么草药,弄得上官也似竟体芳兰:“先生。我高兴你生病的时候我能在你身边。凡人谁不生病呢?别说你只是一时有疾,就是没有了腿,青凤依然能飞。夏初最崇敬的孙膑,连腿骨都不全,还不是百战百胜,扬名历史?”
他说不出话,好像苏醒了脑子也迟钝了不少。过了好久,我听到他笑了一声:“夏初,你知道东方方才临去的时候说你什么?”
“什么?”
“他对我说:夏初确实不一般。”
我听了笑,老老实实得靠在他的身旁。上官把我的手,暖在他的被子里:“夏初,你就皮影戏里面的小小一位美婵娟。娇如春水,惹人怜爱。”
“莫开玩笑。我可是夏天生的……”
上官将我的手贴近他的脸:“不。你对我来说,是跟着春天一起发芽的。”我的手,在他的被窝里舒舒服服,我坐在他的榻边。等他又昏沉睡去,我也不好抽出手。只觉得温暖,好像内心最柔软的角落被撞了一下。因感到疲倦,渐渐睡着了。天亮醒过来,上官正在想心事。
我也有想法,对他道:“先生?我们不能总是跟着大军,你看……”
“留下也无妨。但还是走吧……这个需要东方同意……我的腿……”
“不急。我们先等几日,再作决断?先生,前夜我们遇到的谷中军队,是何方的?”
上官低声说:“应为官军,但不是属于元君宙的部队。他们虽然没有携带将旗等。可是我曾听数个士卒招呼过彼此,无一例外是并州口音。朝廷的将领里面,唯有左将军薛坚是并州人,他手下有一支家乡铁军。应该是他的人马。”
“薛坚?”我听过此名,也没有特别印象。
“是,此人骁勇。当初曾被陷害深陷囹圄,可少年皇帝理清冤情,救了他一家。他跟随皇帝出生入死多年,才有了今日地位。所以,他对帝有死忠……”上官意味深长,还没有把话说完。
有人猛闯了进来,手里兵器明晃晃的:“唉?我的老天爷!美人,怎么会是你?”
第十六章:网结
我半坐起来,故意板起脸来:“你是何方神圣?”其实我已经认出他是小将赵显了。
赵显宝石蓝眸子左右一溜:“该死,该死,是我撞破好事了……两位别往心里去啊。”
我气道:“你胡说……!”上官也支起身体,并不说话,对赵显微微一笑。
赵显乐不可支,出帐去了。
上官披起外衣:“那把刀不是水沉刀吗?可见此人是赵显了。”
我转了下眼珠子。上官娓娓道:“南北分裂之初。曾有四大兵器,据说只有帅才能使用。近些年,屯兵湘洲的琅玡王氏的王绍——他也是家母的族弟,率先得到了四大之一的‘刺春矛’。尔后,南朝皇帝又将秘宝‘鸿起戟’赐给了亲信大将萧植。元君宙手里的‘揽星剑’,再加上赵显的‘水沉刀’。四大兵器,终于都重见天日。”
原来这样……头发乱蓬蓬的,我顺手抚了一下。上官手掌穿过我的后脑勺,掂了掂我的发,眼睛就像星星沐浴的海子:“夏初,我想跟你说一句话。”
“先生?”
他对我注视良久,才说:“夏初,你为我截断的那许多青丝,把我网住了。春蚕到死,其丝方尽,你不如让我在你这网里用一生来还你,好吗?”
“我……”我确实茫然。
他抱住我,温柔的眸子好像在问:可以吗?可以吗?
我正要说话,外面赵显然嚷嚷唱起民歌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把头埋在自己袖子:“先生……我……”
“夏初,我不急着要你答应……我可以等,一直等。”上官说完,帮我理顺长发,又用篦子梳了,灵巧的帮我编成辫子:“昨夜辛苦你了,何必守着我?”
我不敢面对他,闪身躲出来。赵显坐在不远的空地上,朝我飞了一眼:“美人,原来你……哈哈,想必那小王爷肯定在哇哇乱叫,睡不着觉了。我想想就开心。”
我白了他一眼,他笑道:“还不许人说啊?里面的那位比狗屁王爷好多了。他长得多白,多精细啊,跟你的模样活脱脱天生一对。一个美人儿,人人追,肯定不痛快吧?”
我踢了下他的水沉刀,自己的脚尖生疼。
我咬牙道:“每次遇到你都听唠叨。反正我不会跟了你的,你放心好了。”
他仰天大笑,用大刀敲击着石头的地面:“大丈夫,志气穷则益坚,老当益壮。大家都去追美人,我就偏不追了。余下我一个人驰骋疆场,才好玩哪。”
我也笑了一声,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个“困”字。斜眼瞅他。他在阳光下,用刀背拍着靴上泥土,好像不屑答我,伸手到背后挠了挠痒痒。
我存心长叹了一声:“万一这次蓝羽军为北军所消灭,你可怎么办呢?”
他继续挠痒,把腿伸直了:“那又如何?我死了,算是老天爷安排的。再过二十年不就又是一颗好头颅?不死,我自然向最强者称臣。天下有什么对错,不就是弱肉强食?我这样子平民,若不是在蓝羽军,何年何月才能出头?南北两朝的大将哪个不是门阀出身?”
我心有所触动,虽然过去曾说要革新,破除高门制度。但这些年来,还不是大族控制了一切?王谢时代已经成为历史,但皇帝的面前,是更多的世家大族,门第永为界线,公平吗?
我正在思索,只见东方先生,于朝阳里飘然而来,他远远止步,对赵显抬了一下手腕。
赵显连忙收了笑容,拉了几下衣摆,快步朝他走去。
“军师……手下有探子在川境发现了一支北军,数量庞大……”赵显对东方汇报。
东方摇摇手,赵显会意,便跟着他走到其他的帐篷去了。
人家军情隐秘,我也不好跟过去听,我俯身看东方这个营的布阵,甚是奇特。帅营位于山的高处。虽然视野开阔,但也不啻是大胆的冒险。若北军围攻,歼灭四周星罗棋布的蓝羽军,则主帐骑虎难下,逃离也难。来这里一天,我就发现东方身边有几十个蓝羽军的精壮军士,护在其左右。不过,他们好像从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静的碜人。
上官和东方情同莫逆。现在离开,他真的愿意?
阳光强烈,我转了几圈,又回到了上官那里。他穿好了衣裳,盘腿坐着,东方的墨黑色外衣对他显得过大。他看地上什么,倒有些入迷。
“其亡其亡,系于苞桑。”他喃喃道。我知道那是周易中的名言,上官和东方都好卜卦,但此时,光靠卜卦有何意义。我嘴上不说,倒了些水给上官送上。
我也不吭声,看着他,他又念了一会儿,才含笑接过碗。我头一次发现他的唇色也和樱色一般迷人。一时倒有些脸热,目光下移,就见他唇线一动。
“先生?锦官城会不会被破?”
“会。”
“那东方先生呢?万一战败,他去哪里?”
上官悠然答道:“他既然名为大鹏,则来去九万里,自有办法。东方琪在这盘棋里,有他自己的角色。我是他的师弟,不便说什么,也不需要说。我现也想过了,总是隐居下去,对我的见识也无好处。青凤不飞,会忘记了怎么飞。你除了我,更是无依无靠。等四川烽烟散尽,我另有打算。自然到时候也要听你的意见。记住我最重你,你若不乐意,我断不会去强求什么。”
我点点头:“其亡其亡,说的是谁亡?”
上官的眼神飘忽,白皙的脸上涌上神秘表情。
我本想他未必答我,但他终于说:“神州陆沉已久。有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南北两朝相争,纵然天下一统。但谁会笑到最后,依然是迷。曹刘英雄,孙吴风流,但最终三国归了司马,谁又能猜到?我那些国策本是书生臆想,若能知道全部的天机,我就是妖怪了。”
上官的腿,虽无大碍,但依然不可行走,因此后面的十天,我一直在东方的大营内。第一夜后,上官便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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