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
元天寰是不会轻易失败的。除非是上天不准他再战斗……文官们乱成一团,又是为何?仅仅是因为以前舌战为上官先生所挫?不像。他们是不是在怂恿,期待什么?
我该说什么?时间不允我多做考虑,我低声对中山王道:“中山王,我能否与您讲几句话?”
中山王点头,对大家说:“本王有事与公主对谈,请各位暂时回避。”
我看平日抄录八座会议的郎官们也要走,忙抬手:“留下两个人,将我们的话记录下来。”
中山王捻了灰黄的胡须,叹息一声:“公主,凡事好则不必担心。未雨绸缪,不如往最坏的地方打算。皇上病重会让军心涣散,上官取胜便罢。但若他且败且退,兵败如山倒,长安必须重新布置。皇上假如不幸驾崩,上官也一定密不发丧。但退到了长安,一旦皇帝驾崩传出,天下惶恐。同时柔然军到,更是危难万分。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老臣以皇族长者,不得不冒大不韪,提出请郑太傅,赵王君宙,三方同去兰若寺打开皇上临走所留的诏书。”
我观察中山王那略带碧色的眼睛,字斟句酌的回答:“我是远道而来。年少不懂事的,但皇上常对我说:中山王皇族表率,最可信赖。还教我把您当成自己长辈一般的亲近。光华说一句话:是否可以再等几日?
皇上曾当我的面对五王说:如朕不测,你等开诏书。但现在情况不明。万一是传位诏书。假如皇上转危为安,回到长安,一国没有二君,继位的人不是尴尬?老王的名誉呢?
太傅是外人,倒是可以推说没有私心。五王是皇上爱弟,也可以说是他人的主意。皇叔,为何你要先开口?我……皇上……”我真流了几滴泪,中山王谨慎之人,也乱了方寸。
世界上最难揣测的,就是男女之事。元天寰虽然实际与我并非柔情蜜意,但在北国,我却被公认为皇帝所宠爱之人。而且元天寰常常与携手我用进同出,又让我列席公卿集会。中山王等,对我俩关系深浅,也不清楚。我刚才一口一个皇上,又凄婉落泪,老人坚持拒绝我,只怕是直接对皇帝不敬。若他答应我,却是让小姑娘左右,老王也不能接受。
我趁他犹豫之际,对一个抄写的郎官吩咐:“去请七王,杜大人进来。”
元旭宗跟着杜昭维,一声不吭,唇色倒发白,他还是小孩子呢。我直接对杜昭维说:“赵王是否说过,自己不在时候,谁第一个做主?”
“赵王说:中山王和七王,可以跟大臣商量解决。”
“好”我收起泪,厉声道:“七王,你听命谁?”
元旭宗还沉浸在大军失利沮丧中:“啊……我听皇上的。”他询问似的望了一眼中山王,中山王倒跟泥塑般,他又轻声表态:“皇上之后,我听五哥的。”
中山王说:“那么我等还是观察大军动向吧,必有后文。”
我点点头,杜昭维接上来:“赵王定能尊重桂宫和王爷们的意见。等王回来定夺吧,皇上吉人天相,但愿逢凶化吉。两殿下请在帐中。元家事,元家定下就行可。下官去汇报太傅,无需两殿下,桂宫出面。”
他对我低了低头,就悠然退下,我暗暗吃惊,杜昭维好像钻到我心里,了然一切。
我所遇到的少年中,此人最有沉府。阿宙看似那么不拘小节,但却将他视为心腹,也有道理。
阿宙……他。我不愿意想下去,只能他班师回城。
我没有等到神医,他的夫人倒是让我派去的使者捎来一封信。
我焦急打开,信上说神医中秋后为了编写药经四方云游,没有回来。但她提起神医曾说过,上官到了长安,假如上官都不能治愈的病,那么他也不必出马了。
我拿着纸笺发愣,圆荷过来帮我捶背,我不禁咳了几声。
“公主,都说皇上病了……”她闪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像有点怕。
流言是不能禁止的,而且似乎在这座城里,有人故意在传播着御驾失利,皇帝重病的消息。人人都垂头丧气,米价飞涨。可是大家又不肯失却希望,明早元军宙就回长安。无数母亲等待着跟随太尉出征的男孩子们。
中山王有征求我的意见,此种情况入城仪式是否取消?我回答:不必。
我捉了一把果子猛吃起来,圆荷惊讶,嘴巴都合不拢。我一边吃,又瞪眼:“慌什么?皇上平日多凶。鬼也不敢捉他去,去了地府,阎王谁来当?”
我也是说给自己听。我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还真的成了望门寡?
我很奇怪。按照自己过去的性格,还会盘算盘算元天寰死了,谁来继位,阿宙……
可是,此刻,我好像坐在一座封闭的花园,里面只有一座秋千。推的人走了,别人不能入内,我也只能自己摇了。我选择了,不能后悔。元天寰看了我写的“大风”,临走时还对我提起大风。大风起兮云飞扬。勇士威加海内,他还没有做到,他为什么死?
我早有主意,如今不过是付诸实施而已。
天空柳絮微雪。城门前,罗夫人会集公主王妃。我裹着银狐裘,抖擞谨慎,对每个人报以笑容。笑多,也少。
多到你们可以看到我情绪跟雪花一样轻,少到你们根本猜不透我想什么。
六王妃卢氏身子越显沉重,见了我,她粉颈低垂,眼眶都湿了。
莫不是为了丈夫密报,她通风于婆婆的事情?我解下自己围脖的狐皮褡,替她遮住头颈:“雪大。”我体谅她。丈夫无赖,婆母野心,她还背着一筐子礼教。不爱,女人还要从一而终,这算是愚忠?还是可爱?我将心比心,哪里会怪她?
“桂宫。”我听她哭腔,明白她是为了我难过。元天寰……果真是病得不轻吧。但为了我又失依靠可怜我?真的不需要!
轰隆隆的战车轮翻云而来。宦官们报信,王就快到了。罗夫人对我欠身。我正要走出去,杨夫人好似无心走到我的面前,她胭脂略红,却有无可指摘的化妆。赵王是她的儿子,别的王,都是她的儿子。若当了太后,则权利无匹。北朝胡风尚存,近代几位太后,大多强悍摄政,有些废除皇帝,有些赐死皇后。
我碎步极快的超越她,她低低唤我:“桂宫殿下,我是他母亲。”她的骄傲,璀璨,让我惊愕。我脚步一住,昂头环视身后所有的王族妇女,我笑了,只说一句,唯有她才听得见:“夫人,天寰还没有死!也不会死。”
我走过她,长安人第一个见到我,见我笑容满面,惊讶一会儿,竞相欢呼。
我注视着阿宙,赵显跟在他后面,士兵们捧着酒坛,倒出那含有鲜血的酒来。
我将第一碗盛满,对阵亡将士的母亲们微微点头,凝重的洒到地上。
第二碗,我才给了阿宙,阿宙喝了一口。万千人赞叹此起彼伏:“赵王! 赵王! 赵王!”
阿宙的神情,没有兴奋。无暇的脸面带着风霜,倒看上去大了几岁,他用唇触了酒碗边“我已知道了……”
知道什么?元天寰的病情?
阿宙将自己喝剩下的酒,给了赵显,而后一一传递下去,那些少年都像跟着他一起长大,每个都散发出矫健的雏鹰之气。而阿宙,永远立于所有少年的最高处,像是星之子。
“赵显,你这次立了大功。”我笑着说,赵显下马对我行礼:“桂宫,我只希望皇上了解我的贡献”我与他对视一眼,他眸光流动,好像已经明白了自己紧接着又要出发……
“王,王,王。”男女老少,向前拥挤,叫喊着,阿宙迈了几步,举起一根黄金矛头的矛。大声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带着能融化冰雪的笑容,凤眼成了一道弧线,光华逼人。
每个人都为他感染,似乎觉得谣言不攻自破。大家也争先恐后的叫“皇上万岁”。
整个长安沸腾起来。元君宙巧妙的用黄金光芒,掩饰了自己的疲惫。
夜里,雪更大了,北风在肆虐的夜色中更见猖狂。
我悄悄登上了马车。赵显将带着我,去加入御驾之军。
元天寰曾告诉赵显,若远征军撤退,赵显一定要轻车简从的早日跟上来。他从未让赵显带上我。但是,当我对赵显说明的时候。他没有反对,也没有劝阻,他说:“公主你愿意,就去好了。”
赵显一声吆喝,正要扬鞭。谢如雅忽然拉着我的袖子:“姐姐,我也去!我陪着你们!”雪大,他的白衣服让他像个雪孩子。
“如雅,你不能去。第一,你要帮我应付客人。在我出宫期间,所有的应酬,你都要以我闭门斋戒,祈求皇上胜利为由挡住,别有破绽。第二,罗夫人与我商量过,会控制内宫与外界接触,你要从旁注意,一旦有变化,迅速反应。第三,你把我们所存的稻米在长安送出,用来抑制米价。你跟我去于事无补,不去,帮了我太多。”
如雅慢慢的放松我的袖子。马车就开动了,赵显只带五个骑兵随行。
我要去北方,看看幕后的真相……马车行夜路,让人昏沉……
赵显突然停下马车,把我从瞌睡中惊醒。大雪飘飞,远处有匹白马,还有黑袍之少年。
阿宙?他要挡我的道?他不会的。阿宙,原来你还是来等我了。
他策马过来,冷静说:“本王有话对公主说。”
赵显捶了一下车辕,嘴上倒没有不敬。他吹了口哨,跟其余人马闪到了路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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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漫天飘舞,簌簌的打在阿宙的脸上,他的眼睛本就像一汪青春滚烫的温泉水,冰封不得。
我注视着他,毫不回避。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子,只有这个人的脸,让我想哭,又想笑。
为什么要让他一个人在无情的雪里?我想着,就跳下了马车。四周的山峦是宁静的,带着超乎雪白的异色光芒。阿宙无声的用手拨开我睫毛上的雪,但瞬间我的睫毛,又被打湿了。
他的声音在风雪里是微弱的,但坚强:“小虾,你真的去北方了……到我大哥的身边去。你要知道,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不会拦着你。你选择任何一个方向,我都支持你。我来跟你告别,千万一路保重。”
他被包扎过的手背,还在渗血。此刻的他,根本不像那个神采飞扬的王,只是一个少年。
我用手指轻轻碰他的手背:“疼么?”在那一刻,雪落在我的心尖,我忽然觉得是疼的。阿宙摇头,对我笑笑,雪花都是苍白的花朵,只有他的面容,开着璀璨而真实的花儿。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物事,原来是一双手套。他认真的给我戴上,他的手指接触到我的手指,又低着头,俊挺的鼻梁上,沾着晶莹的雪。我脱口而出:“阿宙?”
“啊?”他抬头,调侃的笑道:“北国寒得跟冰窖一样,小虾你这爱逞强的家伙别冻掉了手。这是我开秋时候猎的熊皮做得护手,戴上就会暖和了。我早就做了想给你。但……”他笑得勉强,说不下去了,我轻轻道:“阿宙,谢谢你,我……生死关头,我要去他的身边,若说是为了爱,才是对我的轻视。”
阿宙仰头望着云层,凤眼闪烁:“小虾,记得四川时,我在青城山上官先生的茅庐里,第一次注意到你手上满是疮疤。好像外面下着小雨,火炉里火暖洋洋的,我就暗暗发誓:要是这女孩肯跟了我元君宙,我绝不让她再受苦。她不会再受冻,不再受人白眼,只要和我在一起,她也不必再流浪,再追寻。在帐篷里,你曾问我,能不能不做王?我说不能。因为我想,可惜她长得太美了……南北乱世中我要保护好她,让她活得快乐,达到我的誓言。我只有做王,而且还要快点长大,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的大哥,什么都能做到……我绝不相信他会死,也不相信我军会败。长安暗流涌动,我作为皇帝最长的弟弟,是这股暗流所向。但你转告大哥,我绝不会做有损他的事情。大哥如我的父亲。若不能忠于父亲,我对其他任何人的爱,都将是一钱不值的。现在大哥的背后更有了你,帮大哥就是帮你……!可是……若遇到危险,你能不能不死?”
我张了张嘴……我已经决定,此去假如会落在柔然人手里,我只能自杀。我望着阿宙的眸子:“我是皇帝的女儿,又是皇帝的女人,阿宙……对不起。”
那一刻,他的眼睛里,只有了痛,生离死别的疼痛。他似乎要流泪,但我先哭了。我张开手臂,抱住了他。这个少年,什么都有,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把他最美的感情给了我。无论生和死,只有一个我,我如何报答?
我放声痛哭,大声说:“元君宙,你抱着我!这是此生最后一次,所以你要抱紧我!”
雪花在大风里面,席卷过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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