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
“嗯。我这次打了他也不悔。而且一举两得,失宠的皇弟再去凉州,也就不奇怪了。我两年内要平西北,五弟若这次去,也许他真的能成为一颗最亮的将星。”
“赵显呢?你是想把他留在北疆肃清柔然的残余力量,不是吗?”
“不错。赵显毕竟毫无家族背景,此刻回到京城,容易遭人妒嫉诟病。为人妒嫉者,若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就容易性格狂傲,或者变成愤世嫉俗。我在蓝羽军从行伍提拔他,不是让他受空闲的小人欺负的。就是好刀,也要放到磨刀石上,才能快。”
上官凝视元天寰,月色如水,眸子中温柔而坚定:“我也这样想。等到你总攻西北时,也不需要动用赵显,免得南朝得知我们全部实力。到时你让我去西北吧,我曾答应过元君宙,和他一起打一场胜仗,不能食言。”
元天寰肩膀一动:“我哪能坐在这宫里,看你鞠躬尽瘁?”
上官又一笑,月光下的青衫,青翠如长空碧影,飘逸无匹:“明天就是新年了,开春老男人也要成家了。别总是想着打打杀杀,太煞风景。我鞠躬尽瘁,也要看为了谁。我要是死了,能换到你治好天下,也是含笑的。不过我也不容易死,凤,能浴火重生嘛。”
元天寰给夜光杯内斟满了酒,让给上官喝。上官偏过头,瞥到我:“桂宫殿下出来了吗?”
我点点头,从自己背后,拿出礼物双手送给他,我想了很久,好像野王笛给上官先生才最合适。元天寰在,我可以光明正大。元天寰问我:“这是给上官的?”
我微笑,又重重点头。上官先生,这笛子也许真的能给你带来生命中的亮色。请你收下,只有风华绝代,又肯为他人牺牲的男子,才可以得到这宝贝。上官的眉尖悸动。若他真的是杆竹子,夜露就会顺着他的面,落下来。他展颜一笑,接了过去,几次要开口,都被冬日的凄切鸟鸣所打断,他终于说:“良辰美景,所对挚友,不如我随意吹奏一曲,为你们助兴。”
一曲梅花三弄,上官冰姿玉态,且向笛中寻。
元天寰以指合拍,玉楼金阙,也懒得归去。
我突然想哭,但脸上只是笑。月寒此心暖。
元旦的早晨雪云散尽,晓晴池院,一点梅心,淡然傲霜,望春而发。
我踯躅在无花的桂树下,为新年做祈愿:南朝之腐,北朝之乱,都会平静。天下姓一家,才是真正的和平。到那一天,冷宫的雪才会真正化尽,我也将会把握住属于我的幸福。
=
第二十四章: 晦日(待重写)
北国之春,看似最难接近,但春神富有魔力,一夜之间,积雪消融,黄草成青。
元宵节后,满月日日清减,一转眼,就快到了月末。我用过晚膳后,便端详起“水月观音图”来,太极殿内的萨珊琉璃菩萨为我所破,我总于心不安。还好元天寰又找来两个西域工匠,重修琉璃墙。这回所选图案,不再是白象上的文殊,而是莲座上的观音。我总觉得观音的眉眼,有几分熟悉,本为元天寰所绘,才有亲切感吧。
水精帘动,只听谢如雅有几分醉意,似在做诗。圆荷拍手道:“谢公子你的诗真好。”
如雅抱着猫儿诧异笑道:“你竟听见我的诗?喜欢哪一句。”
圆荷结结巴巴:“……我……没听真切,我是说……公子念出来的声音好听。”
“圆妹妹……”他的声音放低了:“你还是不要听懂我的诗好。”
月光一扫,观音的眸子闪动,我唤道:“如雅?”
如雅应声而来:“姐姐的嗓子倒恢复得快,可不同以往了。”
我笑:“这我自己倒是没有觉出来。”
如雅说:“旁听者清。过去是泉水叮咚,如今是风入松林,不像公主,像个皇后了。”他抚摸着猫儿:“姐姐,为朝贺大婚,西北豪强数日之内都到齐全了。肃州李家主人李圣德,带着他小妹第一个到,献给朝廷的马匹极为肥壮。甘州的豪族鱼氏首领鱼济民的祖母酒泉郡夫人也到了朝廷,这位老夫人当年是驰骋沙场的女将军,呼风唤雨的能人。还有沙洲敦煌的索家的继承人索迁也来了,传闻这位青年十分愚钝,连简单数字都算不清的呢……”
几十年来,河西四郡,除了凉州勉强为朝廷所控,其余三州,肃州属李,甘州姓鱼,而索家,等于沙洲敦煌的无冕之王。索氏……还与我有点渊源呢。我缓缓的将水月观音卷起来:“如雅,你听说长安的一件新鲜事了么?”
“啊,是入京的舞马团吗?这几日长安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呢。清一色都是由美丽的女子指挥,那些马儿会随乐起舞,十分有趣。我也去瞧了一眼,不过我觉得其中蹊跷……”
“蹊跷?”我问:“你是说女子和舞马们的主人?”
如雅正要说下去,元天寰在屋外道:“处处闻舞马,连这里也说舞马?”
如雅噤声下拜。我等元天寰入内,仰头微笑:“奇怪了,人人都可以说舞马,我们就是与世隔绝的。看不着,还说不得?九重宫阙都有窥凡间的地方呢。”元天寰含笑沉默。
我自己将他脱下的罩袍接过来,几个小宦官捧着盒子鱼贯入内。元天寰指一个锦盒儿说:“这是送给北海公主的礼物,明天是晦日,朕与百官要泛舟吟诗于太液池,如雅也去吧。”如雅答应了,眸子疾速一转,才退下。
盒内是一尊嵌绿松石金卧鹿,还有铭文“嗷嗷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我拊掌道:“你这哪里是送给妹妹,是送给杜昭维。你器重他,煞费苦心。”
元天寰轻声说:“也是给妹妹的,妹妹喜欢。”他摸摸玉带扣:“你明晨替朕送去吧,杜府花木甚美,去赏鉴一回吧。”
我心里一动,现在的公主府……还住着一个人吧。我注视他:“去可以,只是春天气候多变,唯恐又遇到风沙。”
元天寰一抿唇:“不会。你轻车简从去,也省却杜老夫人做准备了。”
我静了片刻,又问:“西北豪强既然到齐了。你打算如何对南朝?”
他语气轻描淡写:“朕今日已邀请你的堂兄皇太子来参加结婚大典。他不能,那就请执政萧植来观摩。”
皇太子,萧植?虽然貌似北强南弱,但南帝无论派来哪一个,都是极危险的。但是对于北帝的要求拒绝又是失礼,也显得他们对我的刻薄寡情,更显露对北朝的敌意。不是我那个叔叔的所为。
我非鱼,焉知鱼所欲?以我对南朝宫中人的了解,他们恐怕会认为这是我所出的鬼主意,更要小心的提防我的“报复之心”了吧?我淡薄的笑笑,不禁用指甲去抠金鹿的绿眼睛,烛焰下,元天寰的影子忽大忽小,鹿眼发出迥然不同于水月观音的隐隐绿光。
猫叫,帘影自动。南朝一蒿翠色里的人,终于被时风吹乱,也要入戏了。妙哉。
…
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我尚未进入杜家后院,就闻一阵娇憨笑声。杜老夫人道:“公主瞧……”
秋千架上,元婴樱举袂飘然,翩翩来往,宛若菡萏叶迎风。
她只顾笑着,一阵琵琶乐声,轻柔曼妙,与她笑声相映成趣。
我收了步子:“五殿下也在后园?他……伤势全好了吗?”我就知道今天会遇到阿宙。阿宙出宫后在妹夫杜昭维府养伤,也是众所周知的。
杜夫人与她儿子一般波澜不兴:“疤痕去不掉,但外头瞧上去也好的差不离。不过还是不便吹风,因此昭维在家,都挡着五殿下出来。”
我说:“杜驸马今晨也入宫参与泛舟诗会了……杜驸马是夫人家的千里驹,必当远致。”
杜夫人欠身道:“桂宫过奖了。只是妾要请殿下宽恕,妾近年颇为病所扰,群花开放,妾要是随着您去,又要流涕不止了。皇帝的弟妹,与殿下将是一家人,殿下随意。”
我会意,略略颏首,对圆荷也摇摇手,闪身入门洞。
元婴樱忽停了下来,颇有几分畏惧:“五哥哥,这是谁?”我朝她发声的地方望去。
我穿了贵族少年的男装,墨色锦带挽结脑后。难怪元婴樱认不出我。我本来觉得这一身打扮挺合适,但在春园里被元婴樱一喊,浑身都不熨贴起来,有那么一丝羡慕脱壳的金蝉。
阿宙坐在团垫上,眯缝起凤眼,人比我记忆里瘦长几分,竟然有几分昔日少见的俊雅安定之气。他手中弹拨琵琶的龙香板虽一滞,宫商之韵,还是流畅的从双凤琵琶上飞出来。他的面孔愈加白皙,脸上的桃花色却找不到了,他瞅了我半天,我先叫他:“……殿……阿宙。”
阿宙笑了,凤眸里居然迎着日光,重新开出花来:“小虾来了。”
“嗯,我来送礼,顺便来看看公主,还有花园。其实……我也想来看看你。”
阿宙嘿嘿干脆的大笑了几声,琵琶乐圆润如珠:“来了就坐下,和我们一起吃肉吧。”
阿宙丢下琵琶,对他妹妹说:“这个是公主。你喜欢的那个。你再玩一会儿,等肉好了我叫你吧。”
元婴樱瞪着眼睛,颇为愤慨:“五哥哥你哄我,她长得不一样,声音都不一样……”
痴人也有特异的聪明之处吧。我道:“公主,我病好了嗓子也变了。我穿男人的衣服,为了不让人知道我来看你,你说过有一屋子的娃娃给我看的呢。”
她半信半疑,缓缓摇荡秋千,阿宙凝视我:“奇怪,我倒没有觉得你的声音变了。”
他俯身,我才注意他的四周放了不少食具,地面还有凹陷的坑,里面有炭火。
阿宙将火点燃,开心说:“小虾你没有吃过‘胡炮肉’吧?今天就赶上了。”
我心里暗河流动,虽然没有出声,但胜过语言。炭火的热气上蒸,我咳嗽几声,偏过头。
阿宙忙将灰火取出,放在坑中的羊肚上,又再次点燃了火:“这肚子里是细切的肥白羊肉及脂油,混合了浑豉,盐,葱白,姜,胡椒,荜拨,吃起来可香呢。算你口福,但要是不好吃,也别怪我。”他说得随意,眼神柔和,嘴角上翘着,比园内抽簪的红药,更显美丽。
我心里轻松多了,也勾了唇笑道:“这只羊就挺不错的,人道是‘妍皮不裹痴骨’。嗯,一定是秀外慧中的羊羔吧。”
阿宙捧着膝盖,隔着烟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也不尽然。人道我元君宙就是妍皮裹痴骨。然古今情场,我守“痴”字,毫发无遗恨。”
元婴樱所荡秋千,嘎吱作响。我望着炭火炙烤的羊肚,心里一阵难过,实在抬不起头来:“阿宙,我对不起你。”
阿宙又笑了一声:“傻话!是我对不起你,梦里都给你道歉了千八百回了。当初不是我拖着你,你也不会受伤,也不会认识了别人,也不会被拉到宫里……你不怪我,我哪能怪你?你又没有父母兄弟,又受过许多的苦,我早就说过,只要你能幸福,我是无怨无悔的。我以前只顾自己,没有考虑外界的凶险,还平白给你带来诽谤和烦恼。当我听说你死了……唉,这事不提也罢。总之,既你没有死,我便什么都餍足了。此后老天爷给我的一切,我全乐意。我不但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哥……嘿,人情最古怪。过去我觉得男女之情是至高无上的。现如今才明白,任何情份都是一样的贵重。当忠臣孝子,也是由情而起,知音挚友,更是由情所系。若一个人只考虑男女间的情,纵然有山盟海誓,那爱也会因为单薄苍白,而缺乏富丽。”
我摇头:“我才不会怪你呢……这是我的命。阿宙,你待我好,我本来也不配。你带着我看石竹花……又陪我在桂花树下,那天在兰若寺,我的心豁然开朗。我没有后悔跟你在一起的时光过。但是,最终我们都该长大了。我总是犹豫彷徨,其实那对你和其他人,也就是种伤害……我得依靠我自己的努力获得,而不是因为你给我的痴情就不劳而获。我常常想,阿宙为何待我如此呢?我就是来生报答,又该怎么报答你的心意?除非我能脱胎换骨,成为跟你一样的人……”
阿宙呵气,用一个铜勺将灰火熄灭:“别说了,小虾。这事你可一点没错,我脾气狷急,你再说,我难免发火。我等你成礼,就要去凉州了。你照顾好自己,也帮我照顾大哥。大哥是不容易让人靠近他的。可一旦让人靠近,他就会比人更深切。”他取出羊肚,手指被烫,甩了下手:“我给不了你的,大哥能给你。以后对我来说,帝后如一,都是我心中第一位的人物。……”他叹息一声,叫元婴樱:“妹妹来吧,差不多好了。”
“你去凉州,那到底算贬么?”
阿宙说:“此事复杂,大哥想要模棱两可,看似贬,又不像贬。他对此有个计策,是西北豪强入京时才想到的。你没听说?”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