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
没有父母兄弟,流浪天涯。就一定乐于到你这样美男子收藏的花丛中去做你观赏的植物?你错了,阿宙。”我用袖子使劲抹了下干燥的嘴唇,开始收拾东西。
阿宙严肃的道:“要明白,我是喜欢你。我第一次去请求一个姑娘。你不高兴了。因为我实话实说,侍女……其实在我那里你会得到更好的名分……但是……我不能骗你,我不能说我能娶你当我的妻子。我要是耍些花招,学学人家甜言蜜语,花前月下,本可以这么骗人的,但我不会。我家里不是我一个人,我母亲,我的大哥,都不会允许我娶你……小虾,你要是能了解我,就该知道我刚才对你说得每一句话,没有分毫侮辱。”
我厉声说:“是啊,你真是天大的贵人。阿宙,我告诉你,你就算是皇帝元天寰,我就算这蜀道上不名一文的流浪儿,在别人眼里你自然身份与我云泥之别。可是在情爱之前,你作为一个男人,我作为一个女人,我们还是平等的。”
我刚拿起竹背囊,阿宙就已经窜了起来,可是他并不是追我,而是飞向窗外。
窗户破了一大窟窿。我定睛一看,原来在空地之上,阿宙已经与一个人缠斗了起来。那人恰正是昨日误到我房的瘦高个儿。他拿一把马头刀,满面戾气,刀法即狠又准。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阿宙左手受伤,可是依然身手敏捷。他并不急于出剑,团身腾跃,只是不断避开对方的攻击。黑风阵阵盘旋,肃杀若冬。我觉那杀手的眼中充满绝望。他本来占尽上风,不该如此绝望的……我看着他们厮杀,也不顾我对阿宙的不满。忍不住喊道:“出剑!他的气势已经开始衰竭了……”
此时金玉一声,揽星剑临风而出。火星迸发,发出死的节奏。阿宙龙行虎步,纹丝不乱。他虽出剑,但是并没有刺对方要害。那人嘶吼一声,将自己的身体覆盖在日光之前。阿宙的剑长,不如他的刀短而快。我失声叫到:“小心你的上面。”
果然,那人的刀风向阿宙扑面而来。阿宙弯腰,说时迟,那时快,从厢房里面同时飞出十来条黑影,为首的正是商人中的虬须客。
虬须客的刀,在日影下成弯月。我心想:这下子休矣!
他只一招,就置人死地。出乎意料,竟然是杀手倒下。
与此同时,阿宙收回揽星,漠然道:“还好没有沾上他的血。”我满头是汗。愚昧的骄傲,为了这你才一直不出剑?我望了一眼杀手,他死了,似乎有一丝诡异笑容。好像终于完成了任务……
虬须客已看见了我。他想了一想,单膝跪倒:“五爷,家奴们来得迟了,请五爷责罚。”
阿宙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失去时机。方才我要知道你跟着我,我都不会出剑。”
虬须客说话中气十足:“是,小的跟着五爷是您大哥的命令。大爷有话要传给五爷。”
阿宙似有顾虑,瞥向我:“什么话?是不是说我玩够了,该回家了?”
虬须客凌然道:“请五爷到那边说话。”我忙从窗口移开,只见其余十几个人围住了死者的尸体。
我就只听有人说:“在他衣服里搜到一把错金涡纹刀。”
错金涡纹,不是王的部下才可以用的刀?我开始回想阿宙的身份,但是……终究无关了,想那个做什么?
片刻,虬须人洪亮的声音才吩咐:“把刀收起来。”
我又听见阿宙清亮冷酷的声音:“把他的头割下来,装在匣子里带走。”
戏已经落幕,我这旁观者,真该走了。我昂头走出了蓬莱店,阳光无情的照耀我褴褛的衣衫。我没有去想阿宙的吻,也不太在意他和我的冲突了,我只咀嚼属于一个刺客的绝望眼神。
我行只影单,在路上走了好久。这时有马蹄声追上来,我没有回头就知道是玉飞龙。
阿宙端然坐在马上:“小虾,你真不告而别了?”
我不说话。我仰头看他,好像他还是陌生人。官道人来人往,他长出口气:“你还小,有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来,你坐吧。”
我再不要跟他共乘一骑!我这样想。他仿佛猜到我的心思,跳下马蛮横的把我抱上去,自己牵着马走,我这才发现他缠着布的左腕不断往外渗血。
可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他不说话,我们僵持着,时间之长另我自己都惊讶。
玉飞龙健步如飞,马嘶都没一声。
我在马上坐到午后,只觉得肩膀上隐隐作痛。远处,终于出现了一座大山。青城山!阿宙停在山的界碑前,吁了一声,马儿俯身,他把我拽下来。
“小虾,你说过要去青城山。我不能再送你了,因为大哥要我马上回去。这次他的命令我不可违背。本来就是这样分手了……但是,我还是想……”
我摸摸玉飞龙的白鬃毛,它对我也有些不舍。
我问:“怎么样?我不会去当你的侍女的……其实也不光是自尊的事。”
他自顾自的微笑:“好吧。其实那真的是我第一次对人家说……我也想照顾你的,不过你好象不需要。我们今后有机会,能不能像朋友一样喝一杯呢?”
我的肩膀愈加疼痛,有些分神,脱口而出:“未尝不可。”
他的眸子流光溢彩,说道:“好。一个月后,我到都江堰李冰祠门口等候你。我从日出会等到日暮……如果我还能去,我一定去。若万一我不能来,我会让人带着我的剑来。”
他难道真执着于我?短短时间,我都不明自己对他心意。这个人为什么那么强悍,能那么快做决定?
我凝视他:“我如愿意,会来的。”一个月后,我会在哪里?我忽然觉得他并不是对我很坏,而且对于有的男人,也许开口要一个女孩留在他的身边,已经算是恭维。
他拉出我的手,用右手击了一下我的掌心。头也不回,绝尘而去。虬须客和他的手下,遥遥就跟在我们的后面。
想必出身高贵的阿宙在家庭里也不是自由的……
我的肩膀越发疼痛了,我慢慢的走到树荫暗处,揭开了衣领。
我惊愕发现,我的肩膀上起了一块黑色的淤肿。我仔细一想……啊,难道?
我回忆起昨夜那刺客在我房门前,我肩膀上轻拍……?我和他无缘无仇,纵然他要杀死阿宙,为什么要连带我。他的武功当时就可以取我命,何以用这种慢慢发作的毒药?
刺客到底是什么人?阿宙呢?他早已经无影无踪。
我吃了一粒自己从宫内带出的解毒丸。那只是普通的解毒药。我侥幸想……也许我多想了,也许我不是中毒……
我只有向前走。“青城天下幽”。现在想起来,这句让我向往的话,多少有点不吉祥。
我苦笑起来。我不再欺骗我自己,我可能随时都会倒下。
但是我必须走,也许前面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夕阳斜照,山水明丽。红杏疏落,因有白鸟翻飞,开得并不落寞。我顺着石阶攀爬,只见在杏林之畔有一条石子幽径。蹒跚前进,却已通到后山。万竹林中碧千寻,我实无心欣赏。阳光渐没,竹林深处,有间茅屋点着盏灯。
我摸索着,又累又饿。肩膀的疼痛已经麻木,喉咙里干涩如焚。等我拖到茅屋附近,膝盖为篱笆所挡,不禁呻吟一声。就听屋内些许动静,门吱呀一声,走出来一个年轻人。
那人穿着件飘逸的青夹春衫,衣裳略旧,近乎天际水色。
他身材修长,既具有北人伟岸,又不失南方典雅。远望其姿容,犹如朦胧烟春里绽放的一树清丽夜樱,唯有月光牵萦。
近看,他白皙的两颊,已染上了薄醉的风情。
他眸子明莹,蕴涵光华。诗意之气,随着他在风中的衣褶飘起,缥缈难即。明明是肉体凡胎,却如踏在莲座上一般,影影绰绰间罩上一层仙家的超然。
我靠着篱笆,是我迷途在时光中,才重睹失落风华?
他退后几步,哑然失笑:“呀。我昨日卜卦,算到有客人来,还当是我养的一只白鹤飞回来呢。”
他开口,潮湿而轻寒的春空里,就有了一股杏花酒的味道。
他转身:“进来吧。坐在门口的圆石头上可别动啊。”
我艰难的挪步,坐在了石头上。他的兰圃不大,围绕着柔蓝水塘,数只雏鹤正逍遥自在。
他经过雏鹤时候,带着醉意轻快的说:“咱们家又来了一个小友,可要对他客气一点。”
一张古琴,安放在对面的竹案上,根根银丝,邀舞月光,都在诉说锦瑟般的年华。
我泪水夺眶而出。良辰美景,难道对我是人生的终点?
门被推开,年轻人又走到我的面前,手里拿着一只陶罐,右手拿了一把木勺。他的唇角上扬,欣然说:“怎还不脱掉履?舍不得吗?”我用足尖踢掉了已经残破的布鞋。
他蹲下身子,舀起陶罐里的水,对着我双脚洒下去:“走了许多路,先洗洗脚。等下敷一层药膏,脚痛会好起来的。”
水极温暖,他的眼也是温暖的恰到好处,就和水一样。我忍不住哽咽。每个人都会有脆弱的时候,对我,此刻已经到了极限。
他停下动作,吃惊地望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不想死,我真不想去死。
我只觉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
我好像到了一个黑暗森林,每走一步,黑暗就添一分,让我窒息。
一种玄妙的光亮,豁然开朗。
水在水中静流,风在风里轻吹。
有人把我接去抱了起来。我要挣扎,却看见我母亲。我捉住她的衣襟,不断对她说:“别让我再孤单一人。”她应了。于是我放弃了任何动作,只愿永远沉寂在陌生的世界里。
第七章:噬骨
我在梦中神游仙凡。那里总是春色和烟,原野葱倩。万里一色中,幻变出白马如练,青袍如草。小白马我倒似曾相识,青袍却是谁家少年?他邀我携手乘风,去摘取王母西池之花。
青袍少年端详我说:“夏初,我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我笑得醒了。一室图书,满窗晴日。琢玉少年,衣衫染上远山青。
我放肆笑容僵了起来,疑问道:“你是谁?”
他微笑:“我……?我名叫上官轶。此处是寒舍。”
原来此人就是上官轶?也理应是他。除了上官,谁配拥有如此清华?我的肩膀就又开始作痛,我寻思:假期如梦,不如说梦如假期,我在梦里多逍遥,……我想起我是中毒了的……而且……啊……!?原来我躺在松软的被窝里,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干干爽爽的蓝袍子。
我……我连肩伤都顾不得了:“这里……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你有没有什么姐妹,夫人,使女……?”
他的脸有点红:“……唉?抱歉……我一个人住。”
我臊极了,恨不得钻到地下去。衣服本有一股草药味儿,我却被辣得眼泪都快涌出来了。初次见面……就……空气如凝滞一般。
上官轶沉默半晌。才蔼然说:“请只把我看成一个医者吧。因为当时我并没有把你当成一个女孩,只当作是一羽白鹤。”
“白鹤?”
上官轶轻轻道:“是白鹤。山中常有受伤的白鹤,或者被遗弃的小鹤。我把它们带回家,悉心喂养疗伤。大鹤伤好,小鹤长成,都会展翅飞走,甚至不会与我告别。”
他轮廓秀逸,宛若洛神倾心爱抚过的容颜,妙不可言。
“我师兄东方先生曾开玩笑说,只要将他们的翅膀再次折断便行了。但既然鹤儿有翱翔云上的资质,我便不好禁锢它们在这一寸天地之中。”
我稍微释然。若上官没有那样年轻那样美,倒真可以想成宫中的老太医了。
随后他想了想,才肃然说:“你的毒是北军中惯用的毒。它随着动作深入骨质。三天之内,若不对症下药,便可致命。现我已用了催发之药,等到今夜痈便成熟,可用小刀剔除。”他又盯了我一眼:“除此之外,在你体内还有……”
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外的篱笆响,有人道:“上官先生在么?”
上官轶对我又笑了一笑,才走出去。
那个声音全然陌生:“是在下。在下替皇上等回音来了。约期已到,先生认为前次所提建议可否?”
上官轶慢慢说:“小杜,我还是不愿。我与‘我’周旋已久,宁做‘我’,不做高官。”
“先生考虑仔细了?在下这次千里之行,难道唯有失望而回?”那人虽被拒绝,声调依然平静。我不禁起了好奇之心,用未伤的一只手撑住床,伸着脖子从打开的窗子向外窥视。
只见幽隽绿荫下,伫立一位端庄漂亮的少年。他比我大上几岁,态度却显得格外老成。对比上官蓬莱秀影般超然的美,这少年愈发显得神矜,甚至算是木木登登。
上官轶好像对那少年过意不去,环顾四下,取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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