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
,不卑不亢,亦无算计。你这代风烟消散,它依然有绝世之姿。我爱的就是此花淡漠。”
我想起他好几次说我像这朵白牡丹,不禁脸颊发烧,偷偷瞥牡丹,自愧不如。我非但没有那般惊世骇俗的姿容,而且我不能时刻不衡量利害。要是我行我素,从不让步,怎么能如此惬意坐在月下,赏花对酒?我望着天寰,他以手轻抚我头发,帮我把碎发拢到脑后:“怎么了?”
“没什么。”我否认:“天寰,老朱觉得我和谁比较像?”
天寰喝了数杯:“老朱原来是南朝人,二十多年前,遭遇冤案才到北方避难的。我只随着父皇,叫他老朱。那时候,是你的祖母章德皇太后摄政。章德皇后,稀代之美女,智算超人。我和你结婚前,听闻你长得更像你的祖母……”他低头,又喝了一杯。
章德皇后绝艳至丽,入宫不久就生子专宠,祖父为她废除原配,易立皇储。她十八岁时,我祖父驾崩,她辅佐幼子,把持朝政,历经风雨,从未失手。除了现任的南帝,因其生母与章德皇后是从姐妹,得以存活。祖父的其他七个皇子,三个弟弟,都被杀于章德时代。
即使在如今,早已逝去的祖母章德皇后,依然是史书上最美,最可怕,最精彩的女人。
我心里一黯:“嗯,我父母也说过。可我跟祖母不一样的。”
“只说你容貌像有些相似……并未涉及别的。”天寰笑着拍我手背:“不过说起你的祖母。她为何没有和你的祖父合葬,而是另起陵墓呢?”
他的瞳子,深黑,平静无波。我低头说:“祖母有遗言。父皇孝顺,因此允诺。”
天寰收起笑容:“民间传说她少年守寡,有了不少风流韵事?”
我猛抬头辩白:“他们胡说,祖母没有许多风流韵事,一共只有一个情人。他是我父皇的伴读,祖母要比他年长几岁……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并非那么不堪。”
天寰淡淡重复:“真心相爱?……嗯。”他闭了下眼,一笑:“人活一世,为欢几何年?该任由后人评说。你说对吗?”他的眸子静止,酒杯也停在半空。似乎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忽然觉得不快:这样的时刻,谈起南宫旧事,他是否影射什么?是担心我将来有机会步祖母的后尘?我不是章德皇后,我若是她那样敏慧果断。也许会少走些弯路,少一些痛苦。我不会在他之后,寻找其他男子的怀抱。我在婚前就答应过他的。
但我此刻难道毫无骨气的表白给他听?我默然许久,天寰也就不再说。
对酒因为这个话题,变得索然,等到天寰说要去找老朱交待些事情,我才松了气,坐在花前。
他是天寰,而我是南朝公主,章德皇后的唯一孙女,武献皇帝选定的继承人。他说,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杀我,但我一点也不想死。我有牵挂,有生活,还有太一。本来我强迫自己正视预言。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所大宅,这个月色,这朵奇花,让我隐约预感到不祥。
这洛阳的夜晚,残灯如豆,残月如钩,残酒余香。凤丹正艳,但总会变成残花。棋局激烈,但总要收拾残局。想来想去,重量无尽,期限未知,却都要我一肩承受。我浑然忘却时光,寒气浸染,身体都像融化在牡丹的流光中。
直觉麻木之中,有可靠的肩膀围住我:“夏初?”
我知道是天寰回来了,我没有应声。
“你不高兴了?”他问我。
“累了。”我说,没有回头:“天寰我有几句话说,这里不是宫,就像你我的家,回宫之后我保证不提。你真是个最煞风景的人了,好端端的晚上,对着白牡丹,你还对我说出那样的话,我不可以寒心?我以前才入长安,一点都不爱你,所以你无论怎么样,我都觉得没有关系。可是现在,你还担忧你的身后……就让我难过了。我爱上算我活该。但我就应该成天向我选择一辈子携手的男人表达忠诚?我不是狗,不是马,我是人,而且还是女人。我父亲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女孩子要珍惜生命,我母亲重复无数遍,女孩要有自尊的心。我父母死了,但我还是想努力做到的。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算是我在这里任性吧。”
他松开手,过了一会儿才又抱住我,非常用力:“夏初,我本来真的是想让你来看牡丹,但我这个人……时时刻刻,都少不了那些。别生气了,让我瞧瞧你好么?”
出来独处,机会难得。我听他的声音动人,不舍得跟他赌气,就回脸把头靠在他的心口。
“还生我的气?我是想和你一起的,不光是为了天下,也是为了我自己。万年的冰湖,春夏要是不来,也挺好。永远是没有温度的冬天,安静,清爽。但你既然来了,把冰化开了,就不能抱怨浮冰的碎片伤害到你。莫怪我对人狠,我对自己也狠。除了你,我一辈子再也没有对人说过那些话,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他的语调愈加温柔,清冷的基调也变了,好像清冷成了一点点伤感,一点点不自信。
我有点心疼,几乎后悔自己方才说的话,我该最知道天寰的。我点头:“嗯。天寰,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诉你的。野王笛给上官以后,他发现笛子内有消息的线索。原来这笛子的一端可以拆下,内壁分成两半,其中一半上本有刻字,但上官发现时候,刻字大多数已近被人故意磨平了。上官大约可以看到岚晖二字。岚晖是我父皇的内名讳啊……”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他脸色。他好像并未特别惊奇,只是眸光闪动,等我说完,他才点了下我的鼻子,低声说:“谢谢你本人告诉我。我不瞒你,我早已经知道了。我不问你,因为我期待你有一天自己跟我说……这不能错怪凤兮,是平城行宫的一个宦官偷听到的,百年汇报给我听。”他按住我抖动的肩膀:“记得平城回来,我换了一些宫人宦官么?不能忠忱你,也不会长久忠忱我。我不会让你生活在那样奴才的监视里。不过呢,以后要瞒我,尽量谨慎些。”
我捶了他一拳:“你怎么这样?你……”
天寰吻住我,舌尖点到我的舌头上,带着酒精的气息。
我说不出话了,他吻了好久,眼光迷离,才松开我。
我依然抱着他的脖子,很想继续方才的话题,但怎么也说不出责备和抱怨的话了。
“今天带你来。我还给你一份礼物”天寰从身后拿出一团丝织物,我细细一看,雪白的丝绸上披风,是墨笔描绘的连枝牡丹。
我惊喜:“是你亲手画的?是给我穿的披风?”
天寰道:“西北之行,你不是将我原来送的施舍给百姓了?我一直想重新送你一件。后来想,与其让绣工绣,不如我自己动笔画染。不过我终究是忙碌,花了两年,才画完。我是喜爱丹青之人,可惜我好久没有空画一幅完整的画了。”
我仰望满天星斗:“虽然没有画出来,但你我此刻观星的心情,就像是幅画,我永远记得。”我摸着手指间丝绸,蓦然心动,他的胸膛起伏,玉面飞红。
我解开袜子,将脚放到他身上:“我试试?”他的神色捉摸不透。
我解开领子,又将长发松开。庭院里的水声叮咚,白牡丹好像眉间含羞,花瓣微微蜷曲。
只听天寰说:“以后再试吧。”
他一把抱起我,将我带到内室去,走走停停,深深浅浅的吻我,不断的替我解脱束缚。他口里的酒香,就像忽然窜起的火苗,在我们的周身蔓延。我积极的回应他,只觉得异常的冷,需要他的温暖,又觉得异常的热,甘愿在水中献祭。他把我放在地上,忘乎所以的压住我,那手指熟练的游走在我近乎赤裸的身子上。月光里,他的眼睛如此明亮,我啃咬他赤裸的肩膀,尽量压抑着呻吟。因为我们都喝了酒,那种久违的疯狂的感觉,终于将我的理智征服了。
我用双腿缠住他的腿,用手臂和头发绞住他的脊背,他的脸在我的脖子上摩擦。我浑身都在发抖:“天寰,天寰。”我喃喃的催促他。也许经历了初婚的羞涩,以后的默契,近来的热情,我和他,才能走到疯狂的边缘。我只是他的女人,他只是我的男人,哪怕一夜都值得……
这将是一个终身难忘的夜晚,我后弓身体,望着画屏上的一簇金铃,坦荡憧憬着。
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金铃响起来了,清脆,恼人。
天寰依然在爱抚我,我凝目,不愿意顾及别的。
但铃声又响了起来,我的身体变僵硬,天寰也不同了,他起身,用鲜卑语骂了一句。他扯过牡丹披风,将我包裹在里面,下一瞬间,他从我方才躺着的地方一尺远的地方,抽出一把剑。
他并不慌张,披起一件长衫,声音嘶哑对我道:“等我。”便从容走到室外。
我听到窃窃私语之声。不一会儿,天寰进来。他也不解释,把我当成娃娃一样,从内到外,一件件的帮我穿好衣服。我看他的眼光冰凉,惶惑的问:“怎么了?有大事发生?”
他一直不发声,等到他帮我穿罗袜,才说:“南朝宫变,吴夫人死。太子一行逃亡到北。五弟开城,接受了太子。此刻南朝大军,已准备出发。洛阳也有危险。”
我呆若木鸡,反映过来,周身的懒懒春情,早无影无踪了:“现在立刻回去召见群臣么?”
天寰飞快穿衣,我半跪过去,替他系腰带,还挂上佩剑。
好梦难成,我是皇帝的女人。
他将手插入我的头发:“夏初,抱歉……”
我苦笑道:“没法子,谁让你爱当天子。为皇后,自然夫君的霸业,国土,计策都是最重要的。你随时要离开,随地要拔剑,我无话可说,唯有支持你。”
天寰笑得动人:“这话冠冕堂皇,我不爱听。我宁愿你说你舍不得我走。”
我啐了一口,他拉着我站起来:“好了,是我舍不得你。太子不日就会到洛阳。光华,这场戏难唱,这一仗难打,我只要求你一件事。”
我盯着他,不久前与我亲热的迷醉青年,如神般清醒,俊秀,
他望着我,吐出三个字:“别怪朕。”
第十五章: 大戏
黄河边孤鸿明灭,以苍天之大,它难觅容身之处。洛阳红深深浅浅,终于化成尘埃里的血垢。
犹如被献祭的牺牲,太子琮一行的到来,终于把大戏之幕彻底掀开。对我,是来得太快。对天寰,是来得太慢。我和天寰站在天幕下,他的衣袂纹丝不动。不知不觉,我的眼光遇到了狼星。在满天敬畏于皇权的繁星里。狼星,好像是一颗跳出山坳的宝石,正如天寰的眼睛。
太子琮在一群北朝人的簇拥下,离得近了。天寰迈步向前,周到热切说:“阿兄来得好慢。朕与百官翘首以待多日了。”
“琮哥哥。”我轻轻叫了一声。他已经不是太子了,还是叫琮哥哥更加合适。
琮痩了一圈,肩膀有点佝偻,他从眉毛底下困惑的观察我们,挤出一丝尴尬笑容:“琮不才打扰。琮……对皇上,皇后宫,感激之心,铭于五内。”
“你和皇后本是炎氏同根,你既为奸党所害,来北境暂居,何言谢字?恰巧朕夫妻在洛阳赏花,不然又如何及时援助? 洛阳已按太子礼仪预备了服用器物,虽然粗陋,但也可对付一时,阿兄只管安心入住。”天寰微笑着,颇显热切礼貌。
琮受宠若惊般向后退了半步:“妙瑾?”他把一个豆蔻年华的微胖女孩拉了过来。
琮逃亡北境时,只带上了胞妹会稽公主。妙瑾长这么大了?我离开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呢。她虽然身材短小发胖,但容貌可称秀美,嘴角一粒黑痣,因为她撅着的嘴巴,微微颤动。
“是妙瑾妹妹啊?还记得我么?这次路上,你可受累了吧。”我低头含笑,对她说。
她鼻子里微“哼”一声,白眼向天:“不记得。”
天寰目光冷峻的滑过她的头顶,浮出笑涡,瞳子里冰楞花闪动。他温言宽慰略显尴尬的太子琮:“一家人,不拘泥礼数。朕夫妇要给阿兄压惊,请阿兄随朕入席吧。”
我默默跟着他们。身后满朝文武的眼光,都在阴暗里射向我娘家的男女,有愤怒感慨,有鄙夷不屑。他们中间的许多人,将我和琮兄妹看作同类,但摄于我的身份,不敢表露明显。我以为太一出生后,我遇到了最大的困境。最近才醒悟,原来此时,才是我被考验的开始。
柳梢华月转银盘。琮逐渐为酒精麻醉,常常发笑。那种笑是空洞的,他好像总是要笑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笑得全没有来由。妙瑾把头埋得极低,几乎不动面前的任何菜肴。天寰和琮扯些不咸不淡的话儿,似乎数日前就开始激战的山东地,并不属于他的版图。我有时候也插上半句。我想要妙瑾吃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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