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尘音 作者:乙沫(古代言情,晋江2013.5.12完结)
回心撑着额头,痛苦地摇着脑袋,声音也断断续续:“你们无端端对我好,竟全是欠了我的。我还真以为我做了什么好事,原来是因为你们做了坏事!你们不如像白复一样给我来一掌,好让我知道,我也是欠了别人的!”
晨泠面色一沉,眸中是恐惧与讶然:“你……想起来了?我、我……七年前,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她哀然摇头,叹:“你们一个欠我的是命,一个欠我的是情。命还的完,情却还不完。尹怀佑,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尹怀佑张了张嘴,仍未吐出一字。他默默转身,拾起地上的手环放在桌上,淡淡道:“我……等你气消了,再回来。”
“不必,不需要。”她冷漠地转过头,望着一旁的绿衣少女:“闻莺,送客。”
闻莺身子一颤,全然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只好领着尹怀佑出门。待那青年离开,她像是瞬间没了力气,全身瘫倒在椅子上,沉重地低喘着气。风尘子不由一叹,上前安慰道:“你这又是何必?他对你这般在心,你何苦这样对他?”
“是啊,他对我在心,我也的确忘不了他。”她自嘲似的苦笑,“可是那又怎样?我们之间,不过是在纠缠罢了。他觉得他欠了我,我若留他下来,又能怎样?难道让他带着愧疚,对我一辈子?让他一直跟我说对不起,一直——以那样的目光看我?”
她眉头紧锁,眼底是抹不去的愁怨:“师父,你当年……骗了我吧。我根本不是白城人士,也不是什么富商的孩子。我没有遭遇土匪,而是在白云山庄遇袭,对吧?”
风尘子沉默一阵,暗暗点头:“七年前的事,我一直不敢对你说,怕你会去寻仇。以前的事,你再去追寻,只会是痛苦。”
回心不置可否,转头与晨泠道:“你也走吧。七年前的事,我不怪你。这些日子以来,你帮我帮的也够多的了,你欠我的,早也还清了。你走吧。”
晨泠埋着脑袋不答,良久竟忽然跪下。她倏地一愣,震惊道:“你做什么?”
“回心姑娘,求你教我医术。”他一字一顿开口。
“早些便该察觉你不太对劲。”忆起他先前的古怪行为,她摇了摇头,“我说过不需要你偿还我什么,现在也一样。”
“我,不止是为了偿还你。”晨泠抿唇,“我是想要……对自己赎罪。”
回心有些诧异,“好好的你赎什么罪?”
晨泠默了默,缓缓开口:“回心姑娘可记得,之前我说过,你是我的恩人?”
她想了想,“嗯。是因为……我救了你?”
“不完全是这样。”他微微一笑,目光明澈,“七年前的白云山庄一案,由于师父那次病重,所以由我代他出任。那是我第一次经历……这样惨烈的屠杀。”
“之前我不是没有杀过人,但那些人都是对我有威胁之人,我不杀他们,就可能有性命之忧。”他神色认真,“但是,在遇见你之后,就不一样了。”
“当年,你分明没有对我出手,我却抱着杀你的念头对你动了手。那时我才意识到,不管理由是什么,杀人终归是杀人。先前,我不过是一直在为自己找借口罢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不会再滥杀无辜,要做一个问心无愧之人。”
他正如回心初次见到他时的那样,坚定,真切,还带着少年的稚气,“后来,白复对师父动手之时,我曾想过要杀他,可我最后还是没有下手。因为师父说过,他并非一个完全的坏人,他很可怜。”
“回心姑娘,在伤了你一掌之后,我一直以为你死了。直到后来,我背着师父来到尘音谷,才发现谷主竟是你。”他眉容舒展,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我想这就是你们常说的因果报应吧。我明明差点杀了你,而你却救了我。”
回心悟了悟,问:“这些,和你说的赎罪,有什么关系?”
“虽然你觉得我已经偿还你了,但对于那些被我杀死的人,我没有办法补偿。”他眸色坚定,不可动摇,“所以,请你——教我医术。”
说话之时,他一直长跪不起。回心兀自沉思片刻,叹:“好吧。”
晨泠听罢,欣然抬头,刚欲下拜,却被她拦住:“等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当年,魔教为何要进攻白云山庄?”
他思忖片刻,轻轻摇头:“我也不知。当年宫主在闭关,明姬拿着白夜令带领我们来到中原,似乎是对白云山庄庄主有很大的仇恨。”
“所以你们就屠杀了白家上下,还放火烧了整个白云山庄?”
话毕,晨泠微怔,道:“我们……的确是屠杀了白家上下,可是由于当时损伤惨重,连夜奔走,谁也没有放火。”
她不由一愣,转而像是明白什么,忙问:“那个叫白复的人,今年多大年纪?”
未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个不相干的问题,晨泠先是不解,沉吟后道:“应是十五岁。”
“十五岁……”她锁了锁眉,又问:“那你可知,他出生何地?”
“我不清楚。”他摇摇头,“师父说过他是中原人士,但并未提及他来自何方。”
言罢,他抬头望见面前的女子正思虑着什么,不由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回心并未回答,只是沉定地抬头,眸子里一抹决然。
“拜师之前,你先随我,去做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白复牌醒脑丸 效果真好= =目测5天之内完结=V=最近三次元出了点事。。可能某天突然消失QAQ
☆、「修罗之羽」
漠北之巅,夜宫之上,笼罩着一片浓密的乌云。大漠尤其干旱,几年未曾下雨,云翳沉沉,仅添几分闷意。荒无人烟的塞外,到处充斥着死气。灰暗的天边,倏尔掠过一群乌鸦,叫声尤为凄凉。
幽深黑暗的地牢内,微薄的空气中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味。深处依稀透着亮光,染血的锁链穿过肩骨,疼痛遍及每一寸肌肤。
在这样一个幽闭无声的地方,竟赫然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酷刑,只是静坐在一旁;而另一人却瘫倒在地,呼吸越来越微弱。
“想不到你也进来了啊。”静轩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天窗,低低说道。
听罢,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吃力地抬起头,嘴角露出一抹蔑笑。那——竟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白夜宫的苍羽领主,白复!
“怎么,不习惯有人在?”他冷声讽刺。
“那倒不是。”静轩淡淡摇头,“只是没想到,你会不要命地去行刺宫主。”
白复恨恨地咬牙,咄道:“那个老狐狸!若不是他给我下了金蚕噬骨,我早就和他同归于尽了!”
“金蚕噬骨啊……”静轩兀自一叹,“没想到连这个都用上了,这可是西域的神药呢。”
白复紧咬着嘴唇,还未开口,忽觉心口一颤,唇间迸发出一声嘶吼。
“啊啊——!”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好几日未进水,惨烈的吼叫毫无保留地道出了他的痛苦。
“你尽量将真气保留在心肺吧,至少不会死的那么快。”
“不用你可怜!”白复扭曲着身子,怒瞪着对面牢房中的静轩,“我不会死在这里的!在杀了宫主之前,我不会死的!”
是的,他的复仇计划仅剩最后一步了。在目标达成之前,他决不会死,决不会!
“求生意志是不错。”静轩低低一笑,悠然道,“好歹有个伴儿,要不我们比一比看谁坚持的久?”
“哼。”白复嗤笑一声,“你分明也要死了,怎么还这么从容?”
静轩缓缓靠在墙上,虽然疼痛至极,他的脸上却露出安然的微笑:“想不到师弟还真成功了啊。鼎盛一时的白夜宫,终究落得如此境地。”他徐徐闭上双眼,“不过啊,知道她没事,就好了。”
“真是愚蠢。”白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既然那个女人已被救走,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我也想走啊。”静轩摊开双手,悲哀道,“可是过了这么多天,我早就没有力气了。”
“愚蠢至极!”白复不由谩骂,“明知道就算回来也不会有好事,还是听信了宫主的话,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蠢的人!”
“蠢不蠢不要紧,反正都快死了。”静轩泰然一笑,“只是啊,希望有人来救你。”
白复微怔,继而厌烦地望他,“不会有人来救我的,我也不需要人救。”他玩味儿似的瞥他一眼,“该被救的人是你吧?那个女人不是知道你在这里么,她为何不来?”
静轩沉默片刻,声音中是无尽的释怀:“我早就被救了啊。早在十年前,我就被她救了。但是你没有,你还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言罢,他转头望着少年憔悴的面孔,神色哀然。
“休要指责我!”白复狠狠地咄了一句,接着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将他从蚕食得体无完肤,“啊啊啊啊——!”
他的身体因痛苦而扭曲,蜷缩成了一团。望着他极为痛苦的表情,静轩不忍地说:“你过来,我为你运行真气。”
说罢,他一步一挪地向着白复移去,隔着牢房的栏杆向他伸手。尽管他的体内并无金蚕噬骨,但连续多日未得进食,再加上穿肩的疼痛,已让他有些神志不清。他咬着牙,竭力维持神志,任凭铁索撕咬着他的肩膀,也不吭一声。
“你疯了!谁要你帮!”白复不可思议地抬头,大怒,“你这个疯子,你不疼么?!”
“疼啊。”静轩轻笑着点头,“不过,应该比你好点。”
此时,他的身体已紧贴着栏杆,用力将手向前伸,“你坐过来。”
白复颓然倒在地上,纹丝不动地叫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别跟我假惺惺!”
静轩不理睬他的怒然,只淡定道:“我帮你运功之后,可以护住五脏六腑,至少还能再撑一段时日。”
“我不要!”他固执地扭过头去,身体蜷曲,“我才不要你的施舍,我不要!”
静轩苦劝无果,只好瘫坐在原地,喃喃道:“你什么时候才可以放下呢,你不是只有十几岁么?”
“我不会放下的!”白复咬着牙,尖声厉喝,“我这辈子都不会放下的!”
是啊,坚决不会放下!他的身上,背负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整个白家!
为了复仇,他已满手血腥;为了复仇,他已付出所有。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八岁。从八岁开始,他就决定,一定要手刃仇人,一定要血洗白夜宫!七年的努力,七年的折磨,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你……”
未待对方说完,他再次大吼:“我背负着白家上下几十条人命,你当我闹着玩儿的么?!”
熊熊的复仇之火在他的胸口燃烧,直灼得他喘不过气。他的目光在骤然间由无神变成了愤恨,令静轩为之一震。
望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静轩不由叹了口气。他倏然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望着黑暗的前方。
地牢的门口,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不,是三个。
莫非——分教派来了人手?
他早已失去辨别的气力,只是安静地在原地。与死亡如此接近,他竟然,半点恐惧都没有。
他淡淡一笑,抬眸望着远处,却在看清那急速奔来的人之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最先冲进来的,并非魔教的杀手,而是一个面色苍白的黛衣女子。一个,他再也熟悉不过的女子。
“你……怎么来了?”他神色一凛,难以置信地唤道。
万容已经死了,那面前的人,是真实的?还是——他在做梦?
听见他的声音,素清再也支持不住,步至牢房之外时,早已泪流满面:“我来……救你。”
他先是一怔,目光中闪过一丝温柔,而后责备道:“你怎么又回来了?断然跑来,若是出事……”
“不会出事的。”素清打断了他,“我们已经杀了魔教宫主,不会再有人来了。”
闻言,静轩松了口气,却惊然发觉不远处的白复,在刹那间面露凶光:“你说什么?你这女人说什么?!宫主死了,他死了?!”
他疯了似的大叫,震得素清一愣一愣,目光骤然严厉:“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复像没听见似的,不顾身上的伤,大叫道:“你们怎么可以杀掉宫主?!在我动手之前,你们怎么可以杀了他?!你让我怎么去报仇,你让我找谁报仇?!”
素清怔怔不言,惑然道:“你……在说什么?”
“谁让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