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侠魔女传 作者:烟花赏期(晋江2012.09.21完结)





  


☆、红纱衣

  “有人刻意制造的?”行空问,“瘟疫一向是天灾,当今世上,已经有人可以厉害到这个地步了吗,是什么人?这样的人,都可以和神仙妖怪相提并论了吧。”
  “能制造瘟疫的人,的确是高手中的高手。”孙颂涯承认道,“在当今许多医家还没有本事解决瘟疫的时候,却有人可以控制瘟疫。能制造,自然也有本事消除。可惜,为什么这么好的本事,偏偏用来害人呢。”“那,什么人有这种本事,而且会这么歹毒呢?”行空追问。
  孙颂涯却没有直言,“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人可以这么厉害。不过我还没调查清楚前,不能妄自推断,毁人声名。”
  孙颂涯并非没有推断的方向。但他一向做事谨慎,也好给人台阶。不到证据确凿和万不得已,他不会借机攻击他人,哪怕是他的敌人。
  行空心里明白孙颂涯的为人,也不再多问。但他也暗暗在心里盘查着他认为可疑的人。当今世上,能制造瘟疫,并且敢于制造瘟疫的人,其实寥寥可数。最为人诟病的,就是唐门和魔教。
  按理说,唐门刚从魔教的内讧中退出,由于企图和魔教叛变长老龙倨联盟来打击中原,今日唐门受到各方指责,正偃旗息鼓要避避风头;而魔教哥舒惑刚刚重新掌控教主之位,为了感谢孙颂涯和中原武林出手制止唐门插手魔教叛乱,哥舒惑信誓旦旦向中原武林保证会和各门派友好相处,难道他这么快就出尔反尔。
  行空又问,“可是孙大侠,不管是谁,究竟为什么要在这个村落散布瘟疫呢?”
  孙颂涯此时正朝尸体堆走去,手中擎着火把,“你这话问得好,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目的,要毒害这么多无辜的百姓。”
  他手中的火把指一指周围无数横尸,道,“这些百姓一夜之间,人人都突发疫病,男女老少,无一例外。他们被迫拖儿带女,偕老扶幼,从各自的屋子里挣扎出来,以为只要逃出屋子,离开村子,就可以保住性命。可是疫毒发作得太过于迅猛,没有人能走上几步,就都倒地毙命了。每个人的死状都痛苦不堪,连幼小的襁褓中的婴儿都遭受同样的劫难。可怜他们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紧紧拥抱着自己的丈夫,母亲,孩子。”
  孙颂涯一气说到这里,声音开始微微颤抖,“我检查后发现,所有人都似乎在同一时间突染疫病,死亡的时间也是在同一夜,如今尸身的腐烂情况也基本一致。这在医术上而言,未免太说不通了。你想一想,当一个村落发生自然的瘟疫,会是什么情形?”
  行空想了想,回答,“按理说,疫病发生之时,总是从少数人扩展到大部分人。虽然是同样的疫病,但不同体质的人染上,总归有些不同的。体质虚弱的
  人也许很快就会送命;但体质好的人可以拖久一些。”
  “不错,正是如此。”孙颂涯点头道,从来没有一个村落可以一夜之间全村覆灭,无一人幸免。这其实就是有人刻意毒害的结果。可惜,我目前只能推断是是有人蓄意下毒,伪造瘟疫,却没法推断出下毒的人的目的是什么?”
  说着,他握着火把的手上青筋暴突,他在极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愤怒。
  时近晚暮,空旷死寂的荒野上,无名之处徒生一股阴冷的风。孙颂涯哀叹一声,对行空吩咐道,“点清人数,烧吧,让他们干干净净地走。”
  火光“嗤”地一声,一跃数尺高,贪婪的火舌四下弥漫,吞噬着面目全非的死者,腐臭味熏染到方圆数里之外。
  这一场火葬,烧了整整一夜。行空和孙颂涯也在火场外围守了整整一夜。行空已经习惯了空气中的腐臭和焦灼夹杂的味道。如今他的感官更多地在关注死者的悲惨,而不是令人作呕的表象了。这一日一夜的忙活,让他了解了许多寺院内的经书和药典上不曾记录的事情。
  到晨曦微明时分,火场上已经基本烧尽,只有些许磷火还在闪烁。行空闭目养神了会儿,睁眼看了看身边的孙颂涯。大约是累了,孙颂涯靠着背后的一棵大树打起了瞌睡。行空不忍打扰他,悄悄起身,独自去火场上清理。
  空气中的腐臭味已经消失了,但周围一片烟熏火燎的景象,满地都是残骸。行空小心地走在外圈,避开死者的遗骸。他找了把铁锹,在火场一块空余处开始挖坑,打算把那些遗骸都埋葬进去,一边念着地藏经超度。他似乎能感觉到那些亡魂在轻轻飘移,前往西天极乐。他们满腹的冤屈,生前所有的孽缘,都已然消弥,此生一切业果了结。
  清晨的第一缕微风吹拂而过时,他真的感觉到了身边有人。他抬起头来:
  不是孙颂涯;是一个红衣的身影,正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随风摇曳。行空一时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真的看到了某个艳丽的亡魂。但他揉了揉眼睛,确信那是个人。因为那人的身姿十分婀娜娇美,裹着一席水红的轻纱在飘逸移动。那水红的纱衣从眼睛下方裹到脚踝,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行空直挺挺地倒到了地上,人事不省。
  “行空,行空……”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人在叫他,声音很焦急,从远到近,渐渐清晰。
  行空终于睁开了眼睛,“孙大侠,“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眼前也看清楚了,是孙颂涯关切的脸。
  “你醒了。” 孙颂涯舒了一口气,“我打了个盹,醒来就不见你。四处找找,发现你倒在火场上。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昏了过去,是不是太累了?”他端来一碗清水给行空,“放心,这
  水是昨日从留宿的农舍家灌来的,干净的。”
  行空咕噜咕噜一气喝了下去,觉得心里畅快不少,整个人都轻松了。他坐了起来,“孙大侠,我怎么了?”
  孙颂涯奇怪地看着他,“你没怎么,就是昏过去了。我就是奇怪,你怎么突然昏了过去。”
  “我昏过去了?”行空也莫明其妙,极力回想昏迷之前的事,突然眼前一亮,“孙大侠,我看到一个人了。”
  “什么人?”孙颂涯立刻追问,“在这附近,村民,还是——”
  “不是村民,不像。”行空摇摇头,“是个女子。她好像突然出现在火场上,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就——”
  “女子?”孙颂涯吃惊不小,搭着他的肩膀问,“你可看清楚了,真是个女子,什么样的女子?”
  “是个女子。”行空肯定地说,“似乎挺漂亮的。不过看不清楚什么样子。穿红色裙子,裹到脚上……”行空比划了一下,形容出个大概的模样来。
  孙颂涯的面色立刻转变成了死灰色,他凝视了行空两秒,看得非常明白,行空句句都是实话。孙颂涯突然转身,飞奔向火场。
  “孙大侠!”行空不明就里,也跟了过去。
  只见孙颂涯在已经一片灰烬的火场上来回奔波,似乎在寻找什么,却在一片废墟的火场上一无所获,茫然无头绪。行空跟着他跑到东,跑到西,又跟着他迷茫地停了下来。
  孙颂涯脸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是眺望远方的目光,深邃而忧伤。
  “孙大侠,”行空小心翼翼地说,“这个女子,大概是什么人啊?她来这里,是和这里有关吗?”
  “也许吧。”孙颂涯说,还是一动不动地眺望着,似乎只要盯得久了,就能发现一个人的行踪。
  “那,她是来这里找人呢,还是……”行空没说下去,他看到孙颂涯一脸凄然,似乎十分不忍,不忍。
  良久,孙颂涯才长长太息,转身对他说,“如果你以后见到这个女子,务必绕行。”看到行空询问的眼神,他又道,“你先别猜测,等我查清楚了,自然会告诉你详情。你回去后,先不要和你师父提起这个人。她,并没有伤害你。”
  行空点点头,不再多问。
  二人一时无言,只是继续把坟坑挖好后,把那些遗骸收拾一起,连同灰烬一起葬了进去,树立了一个墓碑。之后,孙颂涯带着行空,走出了这个凄惨的村落,向之前留宿的农舍走去。
  农家夫妇得知瘟疫的村落已经收拾干净了尸首,非常感激二人,意欲请他们进去,盛情款待,被孙颂涯谢绝了。只隔着篱笆要了些干粮,就和行空迅速离去。
  走了一条路后,他方和行空说道,“我们行医江湖,有时自己身染恶疾也未必可知,凡是经历一些瘟疫大病的事故,最好不要
  立刻到访干净的人家,以免不知不觉把疾病传给别人。”
  行空点点头,钦佩孙颂涯考虑如此细致,不妨碍他人。他接着问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吗,还是追查凶手的下落?”
  “我想去找邻村的一个李老儿,我刚才听闻农妇提到他,之前是从瘟疫的村落搬走的。也许能打听到些什么。”
  孙颂涯按照之前农妇的提点,到了附近一个村落,托人进去找李老儿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小老头儿果然来到了村口。他得知孙颂涯的身份和来意,也万分感激侠医出手清理了村庄,一面慨叹着村落的不幸,一面絮絮叨叨讲了些村落发生瘟疫前的情况。
  孙颂涯问道,“老人家,你可记得发生的瘟疫村落,大概有多少人口?”
  “应该是二百一十人。”李老儿说,“过年时那村里的张大个家媳妇刚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当时我和村长坐一桌子,听村长说到,这个大胖小子刚好是村里第二百一十个人口。”
  孙颂涯不动声色地继续问,“李老儿,你在那个村里住过几年,记不记得些奇怪的事,或者哪些村民有些不同的?”
  “奇怪的事?”李老儿眨巴着混浊的老眼,“似乎也没什么,大家伙儿在一起住了几十年,都挺好的,挺和气的,没闹过什么事。”
  孙颂涯了解得差不多,就和李老儿告辞了。
  二人踏上大路后,行空立刻问道,“孙大侠,刚才李老儿说村里加上新出生的孩子,应该是二百一十个人,可是之前我清点尸首,只有二百零八个,是不是李老儿记错了,还是有人从瘟疫里逃了出来?”
  “的确有人没有在瘟疫中丧命。”孙颂涯不紧不慢地说,“李老儿说的人数,应该和你清点的不一样。”
  “真的,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行空急切地追问。
  “你记不记得之前我们检查过村落里的空屋?”孙颂涯问。
  “记得。”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时看到许多屋子里都十分凌乱,有的桌椅东倒西歪,似乎是有人匆忙中撞翻后,顾不得收拾整理?”
  “也记得。”
  “那是因为许多人突发疫病的时候,极度痛苦,一心求生,从屋内挣扎出来的。所以屋内所有用具都还留着,连一些钱财都散落着,没有收拾。”
  “是。”
  “但是只有一间屋子例外。”孙颂涯说,“就是村西的一间。外表上看起来和其他屋子没什么两样,里面的物品也和别人家的一样,只有一点不同:这间屋子收拾得很整齐。”
  行空仍然不解,“就这样?”
  “这间屋子内,常用的衣物等都清理一空,没有留下任何遗漏,所以判断不出来屋内曾经住过什么人,但很显然的是——”
  “屋内的人是有准备地离开的。”行空突然
  眼前一亮,“那么就是说,就是说……”
  “屋内的人,是唯一知道会有危险,从而事前收拾好离开的。”孙颂涯的这个推测让行空十分震惊。
  “怎么会?难道,难道,”行空觉得太出乎意料了,“会不会是有人凑巧在瘟疫爆发前,有事离开了?”
  “这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孙颂涯说,“不过,如果并非搬走,有什么必要把屋内的个人物品完全清理掉呢?连一块头巾都没有留下,只有一个根本判断不出主人身份的空屋子。”
  行空明澈的眼睛注视着孙颂涯,他越听越明白,也越听越糊涂。
  “可是这个人,或者两个人,既然事先就知道了?但是为什么自己走了,没有告诉其他村民?”
  孙颂涯望着行空明朗年轻的脸,微叹道,“这就是这里最大的疑团,屋子里的人,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离开,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清理掉?”他回头望了一眼已经变成大坟场的村落,又道,“我想他收拾得这么干净,绝对有时间来好好处理,而不至于匆忙得没时间告诉别人。而且,他收拾干净的目的,恐怕是希望从此不会有人知道他或者他们是谁了。”
  行空跟着孙颂涯默默走上了回程的路,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红衣女子的身影,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个红衣女子呢,她和逃过瘟疫的人,又是什么关系?”
  这一次,孙颂涯却再不肯回答了。而且,似乎为了这一个唐突的问题,他一路上缄默了很久,很久。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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