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侠魔女传 作者:烟花赏期(晋江2012.09.21完结)





  易寒望着秦谣娇小的身体灵敏地像白狐,来不及眨眼就翻过院墙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最终急奔出去,寻觅她的踪影。心里却堵着深深的懊悔和眷恋。
  他很难受,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明知这是自己制造的结果,到头来却发现自己难以承受。
  听到秦谣大叫着冲进园子来,他明明有时间迅速整理好衣冠,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掩饰过去。
  可他偏偏不。
  他就是要赌气,就是要彰显给她看,就是要让她发现封十一的存在。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做除了伤人伤己,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人要伤心到什么地步,才会这么扭曲自己的真心,来刺痛心爱的女子,也刺痛自己,让彼此背道而驰。
  或许他的初衷是想欺骗自己说,封十一就是很适合他的女子,这样可以努力让自己忘记秦谣。因为在嵩山禅房看到师兄妹亲昵的那一幕,让他一向顺风顺水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
  他无能为力走近秦谣的心里。这个铁一般的事实毫不留情地打击了他,忘了她吧。他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于是留下了封十一。江湖第一剑客配江湖第一美人,不是很般配的么?
  可他精心设计的自我安慰还是被秦谣毫不费力地就打破了。他的坚强,他的冷漠,都太薄弱了。薄薄的外壳里,还是没有愈合的心,她一来,他又沉溺了。 
  只是这一次,他也知道,他已经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割裂了他们的关系;尽管他不确定,秦谣究竟对他有没有半分的感情。
  她也许再也不会来了。
  秦谣离开之后,他就进了书房,从窗口怔怔地眺望出去,却不知道在看什么。似乎还期盼着什么,却知道什么都不会再发生。
  他就这样魔怔着坐了一个下午,两道剑眉微微地蹙起来,拧成了深锁的忧郁。这份清愁,让书房外等候了一个下午的封十一很不忍。
  茶凉了,饭菜凉了,他却还沉浸在秦
  谣离开的那个瞬间,一遍一遍用她的离开折磨自己。
  封十一忍不住一步踏进了书房,柔声开口道,“公子,用饭吧。天晚了,早日歇息吧。”
  “出去。”易寒低声喝道,没有看她一眼,“我说过,不准进我的书房,谁也不准进来。还有,今晚我在书房睡。”
  可秦谣明明大摇大摆进来过。
  封十一心里一颤,却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替他掩上了门。对在书房外陪着等候了半天,端着饭菜的凌霜说,“算了,他不会吃了。端下去吧。”
  凌霜也无奈叹气,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封十一幽幽的问话,“凌霜,你说,你们公子,他喜欢我吗?”
  凌霜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思忖着,这个问题似乎也不是她该回答的。
  封十一苦笑了,自问自答,“他只是寂寞了。任何男人都会寂寞,都最终会需要我这种女人。可他们的心里,未必真的有我。”
  “封姑娘……”凌霜第一次看到封十一这么神伤,有点想安慰她几句。可十一却自己振作着说,“不过,我说过了,我可以为他荆钗布裙,抛却一世艳名,不要一个堂而皇之的名分,不求他真心爱我,只求,他让我爱他。”
  说着,封十一独自回房去了。
  


☆、断臂的心

  行空在寺中休养了半月有余。
  他失血太多,即使醒了过来,也迷迷糊糊,总是感觉疲倦。少林寺素食淡饭,没什么营养给他补身体,他再怎么青壮,这一次也伤得太重。百花杀的余毒,一条生生砍断的手臂,行空没有想到,醒来后,他的人生已经截然不同。即使如此,他也不后悔当时飞身扑去,为师父挡了致命一掌。
  若不是他这一挡,至善已经被菊魔毒杀当场;也幸亏了他这一挡,至善和他都活了下来。
  行空只是愧疚,为什么自己的功力这么浅,不能为师父和少林寺分忧更多。他很想去看看师父,可是他和师父一样,辗转病榻多日了,虚无脱力。
  而且少了一条手臂后,他的生活变得尤其艰难起来。这么短的时间,他还没习惯用一条手臂,穿衣,吃饭,大小解。甚至想翻看一本医书,都手忙脚乱。
  他不得不经常求助于师兄行觉。事无巨细,一应琐事,甚至包括之前行空在寺中的工作,都落到了行觉身上。行觉的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
  那天,行空就是想翻一本医书,看看自己如今这种状况可有改善的方法,被风一吹,书页哗啦啦翻过了页,行空嘴里叼着的毛笔,也把墨砚给打翻了。简陋的书桌上一片狼藉,黑色的墨汁染得到处都是。刚刚从外面打柴回来的行觉十分生气。
  “你就不能安分呆着么?”行觉抹着桌子,把不知所措的行空不客气地推到一边。”你一条手臂没了,能吃饭睡觉就不错了,还折腾什么。还不够添乱的。“接着行觉絮叨着寺中还有多少事务要做,水还没烧,菜还没摘什么的。说的行空一无是处,犹如废人一个。
  行觉唠叨着走了,说要给师父熬药去了,连行空的午饭都忘了端来。行空独自默想了半日,心里就十分过意不去。他慢慢地走出了禅房,想各处去看看,有没有自己可以做的轻便的活计。
  虽然是佛门之中,却也不能游手好闲等人养着。大小僧人一概有任务分配。之前行空是专门照顾师父至善起居的,可如今许多以往看来轻而易举的事他都做不了了,行空想好歹做点力所能及的,也帮行觉和其他人分担些。
  他躺了半月,身体瘦削得都脱了形。以往合体的僧袍宽大得好像拉伸了一码,穿在身上像是挂在架子上,兜着山风鼓鼓囊囊,像个皮筏子。晒着大好的旭日,他还觉得头晕眼花,于是贴着墙根的阴影慢慢地走。走了一圈,寺中兄弟都忙着干活,匆忙地和他打个招呼就低头继续自己的事情。行空好像个外人似的,心里暗暗羡慕。
  原来一个人要失去什么后,才知道原来的拥有是多么重要,多么珍贵。那一条习以为常的手臂,忽然就是不可追忆的沉痛往事。行空好不习惯
  ,好惆怅。
  寺中兄弟大多对他礼遇有加,对于他飞身扑敌救师父于水火之际的英勇壮举赞口不绝。可行空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他这下半生,难道真的要做一个英勇的废人,由寺中兄弟赡养着,了却余生?
  记得他曾经想继承药僧的衣钵,记得他摩拳擦掌地和孙颂涯出去调查岭南疫病,记得他和秦谣谈天时的豪情壮志,和对未来慢慢的憧憬,一切,都仿若梦境。
  行空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湿润了。并未委屈,只是人生前后阶段反差之大,是他始料未及。他不后悔自己的任何决定,只是,只是,有点想独自落泪一场,就当祭祀逝去的青春。
  独自踯躅着,却听到了师父的咳嗽声。原来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师父的禅室附近。他习惯性地来找师父,就像他以往遇到什么修行上的烦恼,他都会对师父坦陈一切,才能得到师父的指点,走出迷津。可是,师父现在的情况也很糟糕。行空迟疑着,没有进去。师父在轻轻地呻吟,他听到了。师父一定比他还痛苦,因为他承受了太多的百花杀剧毒。行空醒来后听闻了师父迟迟不能好转,是因为世上已无高人能把他的剧毒悉数逼出。甚至有传言,师父已经剧毒攻心,病入膏肓了。
  这样的师父,还能承受弟子的诉苦,更多的苦痛吗?就算他可以,行空能忍心吗。
  他悄悄转过了身,眼中含着的一滴热泪,也顺势落了下来。不为自己,为拼尽一生来换得中原武林和少林寺和平的师父。
  行空抹了抹红红的眼眶,加快了脚步离开了至善的禅室。他无法排解心里的空虚,索性走到后院柴房那里,拿起斧子拼命地砍柴火。
  以往很容易做的事,如今都是百般艰难。他只举着一只右臂,总是砍不中木柴,总是劈歪了劈裂了。可他还是拼命地劈着,发泄着心里淤积的苦闷,失落,委屈和悲伤。
  行觉回到禅房,没看到行空,出来问了问其他师兄弟,顺着路走来,听到后院柴房有声响,才看到行空在疯狂地劈柴。看着他那副笨拙的模样,行觉却并不想叫住他宽慰他,只是嗤笑了一下,就独自走开了。行觉正为以后半世都要照顾这个残疾的师弟而烦恼,如果行空能知趣一点,自己学着干点粗活,多少能减轻他的负担。
  行空没有听到身边有什么人经过,或有其他什么声响。他只是麻木而疯狂地,一直劈着木柴。直到手掌虎口都开裂了,鲜血染红了斧子把柄,他才愕然地停了下来。抬头仰望一院子横七竖八,大小不一的木柴,手中的斧子砰然落地。行空突然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站都站不稳,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一弯新月已然挂在了树梢,清冷的月光温柔地披在了他身上,无声而缱绻
  地,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他开裂的手掌,还有心里不知何时形成的伤。
  他终于可以潸然泪下,在这不需要称英雄的柴房里;在这个英雄也会被人遗忘的时刻。
  他疲乏地后仰躺地,仰望着深邃夜空中那弯新月,照耀亘古的新月,唯一可以宽慰他,哪怕没有一句言语,却不会让他感到丝毫压力的新月。无声的月光轻巧地跨过他精疲力竭的身体,在冷风嗖嗖朝他袍子里钻的时候,只有月光善解人意地为他盖上一层皎洁的光华。
  行空就在这轻薄如罗衫的月华中沉沉睡去。梦里,无风也无雨,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在至信为他运功七日都无法彻底逼毒以后,至善婉拒了至信再次帮他诊治的请求。年过半百,正是知天命的时候了。
  虽然至信已经帮他逼出了大半的剧毒,可是还是不能阻止百花杀的剧毒侵入五脏六肺。就像有一条歹毒的蛇,已经扭曲着阴险的身体,慢慢地游走在他的气脉中。无论他怎样尽力阻挡,最终都会被剧毒吞噬。他辗转在床榻间,饱受痛楚,却一直隐忍着,只因不想引起寺中上下的恐慌。
  如今他盘算的是,他如何在所剩的时间里,安顿好令他放心不下的一切。
  他想去看行空。这可怜的孩子,为他挡了一掌后伤势很重,几乎丧命。尽管这孩子能做的不多,可他却能义无反顾地赔上性命来保护年老的师父。至善每每想起当时一幕,又心酸又欣慰。他欣慰的不是有这样忠肝义胆的徒儿为自己保驾护航,而是少林寺有这样的年轻僧人,足可以印证江湖的未来。
  可如今他还能为这孩子做什么。至善为此夜不成寐。
  这天夜里,他略微感觉身体舒爽些,就扶了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去了行空的禅房。看到禅房空荡,问了附近的小沙弥,才得知行空如今经常不回禅房,而是在寺中后院的柴房休息。
  他在柴房?至善感觉颇为蹊跷,于是拄了拐杖又挪到了柴房。
  清冷月光下,至善看到的是一个疲倦地连连打鼾,枕着斧子和衣而眠的年轻孩子。半月不见,他消瘦了很多很多,脸色苍白,腮帮深陷,不复之前的红润。他的眉心微微地蹙着,即使是在昏睡中。他显然并未完全康复,可为什么不愿在禅房好好养伤,情愿在这枯寂的柴房里休息。
  至善的心,微微地疼了。
  身为出家人,哪里真的可以清净到一丝丝感情都没有。尤其是对着这个自幼看护到大的小徒弟,目睹他毕生的成长和挫折,他怎么能无动于衷。有的时候,连至善自己都疑惑,这种宽仁的慈爱之情,是否就是人间的祖辈感情。
  他很想,伸手出去,抚平这孩子眉宇间的忧郁和哀伤。可自己却偏偏是他忧
  郁哀伤的其中一个原因。望着行空空荡荡的左袖,至善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默默伫立了许久。
  行觉恰好此时过来找至善,看到老人独自迎着寒风,凝视着沉睡不醒的行空。殷勤地赶上来,招呼至善说,“师父,你怎么在这里?这行空实在太不像话了。居然睡得这么死。我叫他起来。”说着就要伸手去推行空,被至善制止了。
  “他为什么不在禅房里睡?”至善问。
  “这,行空师弟,似乎因为失去了一条手臂而很看不开。心里烦闷着呢。”行觉回答。
  至善却并未因此对行空有任何嗔怪之意,只是叹道,“人非草木,岂能不哀痛身体发肤之苦。由他去吧。你给他把被褥盖上,很快转凉了。”
  行觉满口答应着,搀扶着至善回去,一路叨叨,“师父,您该吃药了。以后这么晚了就别出来了,免得感染风寒。我会照顾行空师弟的。”
  至善回到房中,果然门口的小沙弥等着他回去喝药。行觉热情地对小沙弥说,“你熬了半日药也累了,夜深了,回去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