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宸宫





  
  唇畔的笑容没有停留太久,慢慢就敛了去,她的葵水如期而至,不知是避孕汤药之故,还是受体内寒毒影响。虽然现在担心有点过早,但她总隠约感觉不安。寒毒盘踞体内愈久,以后她孕育子嗣的机会就愈小。
  
  换好于净的衣裙,她慢吞吞地走去后花园。
  
  刚入拱形园门,就见皇帝坐在花圃旁的石桌边,而他身侧一个清美女子盈盈侍立。两人原本正在轻声交谈,见她出现,就即刻止了声。
  
  “皇上。”她走近,欠了欠身。
  
  “栖蝶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凤安。”一旁的栖蝶温驯垂眸,曲膝行礼。
  
  “栖蝶,你先退下。”皇帝淡淡开口,难辨情绪。
  
  “是,栖蝶告退。”再次恭敬行礼,栖蝶才袅袅离去。
  
  见她走远,路映夕温淡道:“皇上今日一再驾临臣妾宫中,实乃臣妾荣幸,未知皇上是否循例也查问了栖蝶婕妤?”
  
  皇帝低哼一声,站起身与她平视,微愠道:“若是你有怀疑之,人,就直说,莫要拐弯挘恰!?br />   
  路映夕抿唇不吭声,心下却是诧异。他似乎很烦躁,掩藏都掩藏不住。之前他来问罪,尚能压抑痛心悲伤,现下何故不能冷静?
  
  皇帝的眉宇间渐渐阴沉,瞳眸中幽光一闪再闪。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诅咒的人,无法拥有子嗣。先前是因为寒毒在身,现在却是因为无心碰别的女人。而他想要的女人,偏偏是不可孕育皇嗣之人。
  
  “皇上,小帝姬的事,可有眉目了?”沉默许久,路映夕才轻柔出声询问。
  
  皇帝摇头,目光又暗冷了几分。他原本有些怀疑栖蝶,因两国暗中巳撕破脸,但是刚才一番试探,未见她有何异状。照此看来,仍旧是路映夕嫌疑最大。
  
  路映夕静静注视他,不再多问。宫闱之中,有多少诡异不明的事最终都憋着那口浊气,一生无法吐出。
  
  “可知朕为何中了寒毒?”皇帝忽然启口,语气幽远沉凝。
  
  “臣妾不知。”皇帝低沉了嗓音,徐缓道:“当年众皇子为了争夺皇权,无所不用其极,没有人念及同根生的情份,只想着诛之后快,朕也不例外。因为朕若退一步,对方就会逼近十步。朕初初登基之时,三皇弟谋反逼宫,朕便是在那时中了寒毒。”
  
  “后来叛党伏诛,处以极刑?”路映夕轻声问。
  
  “将三皇弟幽禁。”皇帝的声音愈加低,似带着沙哑的深沉,“朕本想留他一命,但知晓寒毒厉害之后,朕下了狠手。或许是孽太深,多年来朕日日服药,但也只能控制住毒性,无法根除。直至你为朕渡了毒。”
  
  “一将功成万骨枯。”路映夕心生慨然,叹道,“权贵之家,处处是战场。”就连那与人无争的小帝姬,也成了莫名的牺牲品。
  
  “朕可有做错?”皇帝抬眸凝望她,话语包涵了诸多沉重含义。
  
  “功过是非,以何为标准?无论如何,皇朝在皇上的治理下,日益昌盛,国强民安。”她因此而得到了面免死金牌,如今想来却不知是值得。
  
  “以前朕并不相信,一切事物皆有因果循环,但现今不得不越来越相信。”皇帝扬唇,无声苦笑,苦彻肺腑。倘若他此生无子承欢,那也是他自种下的孽根。
  
  “皇上的寒毒巳解,无需再纠结于过去。”路映夕回视他,轻蹙起眉头。她能理解他的丧女之痛,可为何无端变得颓然悲覌?
  
  皇帝敛了神色,淡漠不语,但目光在她脸上流连许久,深邃莫测。自她搬入宸宫,他就再也没有宠幸过其它嫔妃,似不自觉又似有意避忌,他自己也分辨不明是出于何种理由。
  
  他的眼光仿佛有温度,灼热地落在她面容上,令她不自禁地偏开了头。
  
  似乎过了很久,皇帝才又清淡出声:“未查出真凶之前,朕希望你好生留在凤栖宫,莫多做无谓之事。”
  
  “臣妾不明白,何谓无谓之事?”路映夕转过脸,定定看他。
  
  “如果你是清白的,朕自是不会冤枉你。如果你确实做过,朕定会叫你偿命。”皇帝未答她的话,只重申了立场和态度。
  
  路映夕皱冒望他,明眸中透着一挘乃肌K谖に颗滤咨砣ゲ橄咚鞫帕吮鹑说牡溃靠峙率撬胩唷?br />   
  “记住朕的话,什么也不要做。”皇帝再次说道,似偭令,可又像是叮嘱。
  
  “皇上是否巳经察觉到什么端倪?”路映夕生了疑虑,追问道,“是否有对臣妾更不利的证据?”
  
  皇帝眼神幽深难测,轻扫过她,抿起薄唇,面色冷淡。确实有了些许线索,但矛头越是真指她,就越显蹊跷。他愿意多信她一分,但愿不会信错。
  
  

第十二章 难寻破绽


  良久的沉寂,只有天际淡色的晃酒落,晕染两的周身。
  
  皇帝敛眸,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叹,转身欲要离开。
  
  “皇上!”路映夕突然出声,唤住他将行的脚步。
  
  “何事?”皇帝徐徐回身,淡淡注视她。
  
  “臣妾不愿听天由命。”路映夕举眸凝视他,声线清晰明朗,一字一顿道,“臣妾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每一个细节。”
  
  “你在命令朕?”皇帝挑眉觑她,难窥喜怒。
  
  “臣妾不敢。”路映夕盈身欠了欠身,缓缓道,“臣妾知道刑部巳经查到蛛丝马迹,恳请皇上告知臣妾,也许臣妾能从其中寻出端倪。”
  
  皇帝不作声,俊容漠然无温,深中却闪过一丝思虑。
  
  “臣妾决非杀害小帝姬的凶手,望皇上给臣妾一个机会证明清白。”路映夕语气沉着,明眸锁定他。
  
  皇帝看她一眼,终开了口:“你可还记得,昨日你喂蕊儿服药之后留下了一只空药瓶?”
  
  路映夕想了片刻,不由眯起眸子,道:“那是解药。恰巧用完,臣妾就随手搁下,未带走。”
  
  “太医和检验吏分别验过,那只空瓶内壁有粉屑,正是害死蕊儿的那种毒药。”皇帝道出实情,但并未妄加评论。
  
  路映夕眸光一暗,轻轻扬起唇角,自我解嘲道:“那就是证据确凿了。人证是帝姬寝殿的宫婢们,物证便是那只药瓶,难容臣妾抵赖。”
  
  “朕给刑部七日时间,継续细查。如果七日之后,无新证据,按照皇朝律法,你将会被提堂过审。”皇帝说得缓慢,似不带丝毫的个人情绪。
  
  “多谢皇上。”路映夕对他颔首致意,微微一笑。以目前的情形,刑部可以即刻将她收押审问,但皇帝似乎偏于相信她无辜?
  
  “朕不是袒护你。”皇帝语声淡淡,眼底却有一挘镣幢胫半拗皇且邢盖笾ぃ约廊锒谔熘椤!?br />   
  路映夕望着他,心尖似紧缩了一下,轻微的疼。那是他惟有的孩子,但却也保不住。緃使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又如何,亦有力有不逮的时候。无法保护最亲之人,除了感到锥心的痛苦,还会觉得颓丧自弃吧?
  
  如此思及,不禁生了一丝悲悯,她抬眼凝视他,轻柔道:“臣妾不会任人栽赃诬陷,同时,也不会任由帝姬枉死。如果皇上对臣妾有一分的相信请让臣妾插手查探此案。”
  
  “你预备从何处着手查?”皇帝俊眉拧起,道,“蕊儿的寝殿巳搜遍且每个宫婢和太监都经过盘问,未有所得,你可以做什么?”
  
  “帝姬所中之毒,名为何?”路映夕也蹙眉,确实棘手,真凶做可谓滴水不漏。
  
  “并非特殊毒药,是白砒霜。”皇帝如实以告。
  
  路映夕思索了会儿,低低轻叹,一时无话。最初她为帝姬解毒时,必有厷医陪同监察,但时日久了,皇帝不再派太医监视她,不知是逐渐信了她,还是肯定她不敢明目张胆害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朕太自负。”皇帝的眼神黯沉,与她想到了一处。
  
  “有些话,臣妾不知应不应说。”路映夕看着他,明亮清眸中掠过几许迟疑。
  
  “但说无妨。”皇帝沉声回道。
  
  “有人不愿看见臣妾头戴后冠,也见不得皇上子嗣延绵。”路映夕委婉地道,并没有指名道姓。
  
  “你说的后一项,若真容不得,是否早就可以动手?”皇帝不紧不慢分析道,“至于前者,只怕不仅一人觊觎后位。”
  
  “皇上圣明,臣妾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路映夕温顺道,未再纠结于这个话题。他一直是头脑清醒的男子,对于后宫纷争也是素来洞明,可为独独对姚贤妃格外庇护?
  
  “朕是就事论事。”皇隠隠生了愠怒,睥睨她。
  
  “是。”路映夕点头,不与他争辩。
  
  皇帝沉了面容,冷冷横她一眼,无端拂袖离去,不知在气怒何事。
  
  路映夕一头雾水地盯着他的背影,只觉他喜怒无常。
  
  ………………………………
  
  翌日天明,路映夕不再按捺,宣了沈奕前来。
  
  在前殿殿堂之上,她端庄高坐,定睛望着那一身紫色宫服的男子。其实沈奕相貌清俊,可算儒雅的美男子,但他眉宇间似总有锐气,显得有些沉郁阴冷。
  
  “未佑皇后娘娘召见微臣有何事吩咐?”沈奕揖礼,垂眸敛眉,并不直视她。“沈大人。”路映夕自椅座中站起,缓步走下高台,直至立定于他面前。
  
  沈奕下意识地后退,像是怕与她太过靠近。
  
  路映夕刻意再逼近,近到只剩一步距离。
  
  沈奕的头垂得极低,口中惴惴不安道:“皇后娘娘若无事吩咐,微臣便訧告退了。”
  
  “沈大人在惧怕什么?”路映夕淡淡扫过他泛起潮红的耳根,眸光如炬。
  
  “微臣并无惧怕……”沈奕又退一步,喉头滚动,异常紧张。她身上飘来的雅香味,竟让他心跳加剧,他是否真巳沦落情网?怎可如此?不可如此!
  
  路映夕不再紧迫他,轻幽一叹,道:“沈大人,若你知道一些什么,可否相告?”之前韩淑妃特意提及沈奕,显然别有内情。
  
  沈奕蓦地抬首,急急道:“微臣绝不敢陷害皇后!”
  
  路映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継续叹道:“但上一次,沈大人对本宫的师父施加酷刑,难道不是与本宫为难吗?”
  
  沈奕抿起唇角,无言以对。他一直等着她追究,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反却令他愈加难安,觉得歉疚。
  
  “前尘不计,沈大人无需担心,本宫共想解决今次的事,保自身一命。”
  
  “微臣暂时只查到帝姬所中之毒是白砒霜。”沈奕只如此回道。
  
  路映夕失望摇头,无奈道:“照此看来,本宫是逃不过砍头之罪了。”
  
  沈奕暗自踌躇,几度欲言,但又止住。为了凌儿,他不可说!
  
  见他这般模样,路映夕心中益发肯定,事情必与姚贤妃有关。但这次她估不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
  
  “罢了,沈大人,退安吧。”她淡淡一笑,示意他可以退下。
  
  “是,微臣告退。”沈奕恭敬施礼,抬起眼角飞快望她一眼,然后便就匆匆离开。
  
  路映夕折身入了内苑,悠悠漫步,脑中却不断思索。她该不该去会一会姚贤妃?说不定在斋宫里会有所收获。不得大庆幸,皇帝没有禁她的足,也不怕她潜逃。
  
  渐近中秋了,风吹起时偶有树叶飘落,让人看着感觉凋零寂寥。
  
  她倚在廊柱旁,兀自静思,未察有一人轻步趋近。
  
  “想可事想得入神?”低沉嗓音突响,带着一点一易察觉的复杂慨叹。
  
  她缓神,站正了身姿,温声回道:“臣妾在想,秋日似乎是萧瑟肃杀的一个时节。”
  
  皇帝不响,默然凝睇着她。方才远远望见她,月白色的裙袂衬着褐红色的廊柱,像煞仙袛染血,赫然触目。
  
  许久,他才缓慢地启口:“你出生帝王家,应知‘秋后处斩’之例奉行巳久。”
  
  “臣妾知晓。”路映夕轻轻接言,“各国先祖都认为,春夏乃万物生长之季,象征新生,所以应顺天意,不宜刑杀。而秋冬萧条蛰藏之季,适宜施刑。”
  
  “如果刑部查不出眉目,朕该如何处置你?”皇帝似在问她,又似自问。
  
  “倘若处,斩要破坏了两国平衡。”路映夕轻嘲地笑了笑,再道,“但若不按国法严惩,又了皇上天威。确是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