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宸宫





  
  慕容宸睿抿紧了薄唇,眸光越发暗沉。
  
  “我的腿麻了,可不可以抱我回房?”路映夕若无其事地道,一手轻捶小腿。右腿膝盖以下的部位,彻底麻痹,半点知觉都没有,两种毒素混和,果然奇毒无比。
  
  慕容宸睿不吭声地将她横抱起来,往客房走去。
  
  走到门口,才蓦然忆起房内尽是毒蛇,一时脚步僵在原地。
  
  “去楼下吧。”路映夕轻声道,心里不由喟叹,她未曽见过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可她又怎能怪他?毕竟,那是他曽经爱过的人。
  
  慕容宸睿依言往木梯走去,步伐沉稳,但面上几乎没有一丝表情,似空茫又似悲凉。
  
  路映夕窝在他怀里,亦心生几分凉寒惆怅。
  
  …………………
  
  夜幕褪去,阳光普照,这间客栈却依旧静谧得如子夜。
  
  客栈的掌柜和小二也许是昨夜受了惊吓,弃店逃生。而段霆天,是趁机离开了吧?
  
  路映夕坐在房里,径自想着,如果师尊赶不及返来,她得准备哪些止痛药材。锯了一腿,往后她就成为半个废人了,难道之前师尊所说的“一半一半”是指这个意思?
  
  慕容宸睿外出买食物,许久没有回来,路映夕行动不便,静坐床铺等待大半个时辰,渐觉不对劲。
  
  正想单脚爬下床,忽听外面传来嚷嚷声。
  
  “小徒孙,师尊我想到了!哈哈!”
  
  灰色身影在房门口一闪,眨眼间就站到了床前。
  
  “师尊,你想到了什么?”路映夕没有过早欣喜,疑问道:“镇痛之法?”
  
  “对!”白发老者笑眯眯地点头,“小徒孙你放心,不会太痛,也不会流太多血,我想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让我想到能让你母子均安的法子。”
  
  “所以还是必须锯腿?”路映夕心头暗自一颤,她原本还抱着一丝丝希望,可终究是落空了……
  
  “这不是你提议的吗?”老者觑她一眼,卸下背上的竹篓,搁在桌上,一边道,“这些草药是我天未亮就去摘的,你可别说你决定不截肢,准备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赴黄泉了?”
  
  路映夕苦笑着摇头,“怎会?这个孩子经历了如此多的坎坷,依然顽强地活着,我作为人母岂能半途放弃?”
  
  “那就好。”老者满意地颔首,摸着下巴沉吟道,“还需买几把锋利的小刀,再生个火,提前把内服的汤药煎好。”说着一顿,扫视着房间,奇怪地问道:“慕容小子去了哪?自家夫人身中剧毒,他倒跑得不见踪影了?”
  
  “他去街市买食物。”路映夕回道,微蹙起黛眉,不放心地嘱托,“师尊,你去买小刀时可否顺便寻一寻他?”
  
  “行我这就去,半时辰内定就回来。”老者干脆地答应,转身往外走,嘴里还小声地喃喃念叨道,“这慕容小子也太没个交代了,一会儿非教训他不可!”
  
  路映夕看着那灰色身影消失,眉心皱得更紧。慕容宸睿是否遇到了意外?莫非段霆天仍未死心?但为何不来对付落单的她?
  
  忐忑不安地又等了半个时辰,未见慕容宸睿回来,也不见老者返来,路映夕的心逐渐沉到谷底。
  
  “路妹妹。”房外,一声慵懒的呼唤响起。
  
  路映夕顿时全身紧绷,警戒地暗暗攥紧双手,掌心里握藏着一嗅即会昏迷的毒粉。
  
  “路妹妹,你别怕,我没有恶意。”段霆天出现在房门口,高大的身躯斜倚着门框,一派闲散随意。
  
  “是吗?”路映夕淡淡地回话。
  
  段霆天耸了耸肩,满脸无奈,抬手往身后一指:“我是被他押来的。”
  
  路映夕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望,惊诧不巳,下一瞬不禁地绽开笑颜。
  
  阳光的照耀下,一袭浅灰色的素袍似晕染着一圈光泽,煦暖而明媚。那一张温雅清俊的脸庞,带着浅淡的笑意,宛若春风拂过,沁人心脾。
  
  “师父。”唤出再熟悉不过的谓,路映夕莫名红了眼眶。
  
  “映夕。”南宫渊踏入房门,黑眸如墨,泛着安定人心的温暖光泽。
  
  “师父,你怎会在这里?”路映夕忍下无端冒起的心酸感,微微一笑,问道。
  
  “西关战事大定,且有靳星魄坐镇,我就抽身来寻你了。”南宫渊回以微笑,眼角瞥了瞥后面的段霆天,再道:“先前收到了一些风声,怕你会出事。”
  
  段霆天哼了两声,插言道:“南宫兄,你未免太卑鄙。你担心归担心,也不必一见到我就直接下毒吧?现在你看到了,路妹妹完好无缺,快把解药给我!”路映夕闻言转眸细看段霆天,果然,他的眉心开始浮现一挘谄?br />   
  “段兄,莫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南宫渊语气温和,平心静气地道:“相识多年,我想我足够了解你,映夕是否完好无缺,待我诊断之后自然见分晓。”
  
  语毕,他便向路映夕伸出手,搭上她的腕脉。
  
  把脉须臾,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凝,目光不自抑地涌现痛色和怒气。
  
  “段兄!”他突地回转身,愠怒道:“你竟如此对待映夕?你忘记你曽应允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她性命?”
  
  “南宫兄,你也不能完全责怪我巳千劝万劝,但路妹妹自己坚持要与霖国为敌。何况,我也没有亲自对路妹妹下手,是她的情敌找上门,我顺便……而巳。”
  
  南宫渊按捺住愤怒,一甩袖不再理会他,大步走到桌边翻看竹篓里的草药。
  
  “师尊果真尚在人间?!”他惊喜地自语。
  
  “是的,这些草药就是师尊去采摘的。”路映夕接言说道。
  
  南宫渊难掩喜悦,转头对她道:“映夕,你的毒能解!”
  
  路映夕微愣,连师尊都解不了,师父却能解?
  
  “师尊的性子还是与从前一样。”南宫渊似觉膏笑皆非,唇角噙着清淡的笑,解释道:“师尊必是想等到最后一刻才告诉你,给你一个大惊喜。”
  
  “当真能解吗?”路映夕半信半疑地问。
  
  “能。”南宫渊笃定地点头,墨玉般的眸子轻微一敛,藏住一闪而逝的复杂之色。
  
  路映夕吁出一口气,心头一块沉重的大石落地,不由感觉轻松了不少。
  
  “师父,姚凌她……”忆起昨夜,路映夕又沉了面色。
  
  “我知道。”南宫渊的应声极为轻微,几不可闻,默然背过身去,对着竹篓里的草药,未再作声。
  
  路映夕涩然一叹,不知还可说什么,如果可以,宁可姚凌平安无事,至少这样,不会有两个男子感到悲伤痛心。



第四卷 第二十三章  倾情疗毒


  “慕容兄去了何处?”段霆天冷不丁地抛出一句问话。
  
  路映夕举目向他望去,徐徐道:“段兄不知吗?”
  
  “我应该知道何事?”段霆天无辜地回视她,半晌,慢慢地勾起唇角,道,“难不成慕容兄又失踪了?抑或是因为失去旧爱而痛不欲生,索性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了?“
  
  路映夕面色无波,并不回应他。
  
  南宫渊原本埋首研究竹楼内的草药,此时眼角一抬,淡淡道:“段兄,你亦是中毒之人,还是找一间客房暂作歇息吧。待我治好映夕,便会为你解毒。”
  
  闻言,段霆天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话地离开。
  
  房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幽谧中似弥漫着隐约的感伤凄清。
  
  “师父,师尊采摘的事何草药?”路映夕轻声开口,脸上带着微笑,暗自压抑着心中的思绪。
  
  “专治‘阴隐毒’的草药。”南宫渊语声温和,转头望她一眼,淡笑道,“别担心,我既说能够治愈你,就必定不是空话。”
  
  “嗯。”路映夕颔首应声,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脱口道,“吞食阴隐毒的人,若是即时封住心脉,再服下解药——”
  
  南宫渊轻轻拍净双手,向她走去,叹息道:“没错,此毒并非无药可解。我心里也存折一丝希望,希望凌儿尚存于人世间。”
  
  “但昨夜,她确实已绝了气息……”路映夕神色微暗。昨晚在场的每个人皆是内力深厚,无需探脉亦可知姚凌还有无气息。难道真会有奇迹吗?
  
  南宫渊苦笑着摇头,声音略显低沉:“但愿她的命犹如她的性子那般硬。”
  
  路映夕抿唇无言,心头无数杂念电闪,纠结复杂,寻不出一个准确的头绪。或许是她多心,慕容宸睿迟迟未归,若非段霆天背后搞鬼,那么会不会与姚凌有关?是否慕容宸睿找到了姚凌,正忙于救他?
  
  想着想着,不自觉地长长一叹。她终究是介怀了。昨夜两人同床而眠,虽然他一直从背后抱着她,但是没有半句言语。她只他心情郁悒,便不扰他,可他又知不知道她也会有情绪?
  
  “映夕?”听到她的叹息,南宫渊微蹙眉头,温言宽慰道,“莫听段霆天胡言乱语,慕容宸睿绝非那种没有担当的人。等你身体无碍,我再陪你去寻人。”
  
  “连师尊也不见了。”路映夕喃喃道,越想越觉蹊跷。
  
  “现下你该想的不是这些。”南宫渊笑了笑,黑眸泛着温润的光泽,“我现在去熬药,你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可有你痛苦的。”
  
  “有劳师父了。”路映夕抬眸看他,回以平静笑容。
  
  南宫渊拎着竹篓出了房门,路映夕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地收敛,明眸中晦暗无光。也许是她想得太多,也许慕容宸睿只是因意外而耽搁了时间,可为何她感觉胸口异常闷堵?
  
  兀自出神着,余光瞥见段霆天又一次出现在房门口。
  
  “路妹妹。”他懒洋洋地斜倚着门板,豪不担心自己身中剧毒,闲闲地道,“南宫兄为了你千里奔波,你可有一丝感动?”
  
  路映夕冷淡地睨他一眼,不予理会。
  
  “南宫兄替你解了毒之后,就必须随我返回霖国,你就不担忧他的处境吗?”段霆天顾自说道,“我皇兄一直欣赏南宫兄是个人才,必不会娶她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唉……”他作势叹气,忧心忡忡地道,“像南宫兄这般俊逸洒然的非凡人物,若少了一手或一腿,是多么叫人痛心的事啊!”
  
  “密道的所在,对你们来说当真这样重要?”路映夕神情清冷,语气几近无温,“师父襄助邬国,对霖国来说并无损失,偏却要以此为理由惩罚师父,如此也算爱惜人才?”
  
  段霆天的神色微微一敛,正容道:“路妹妹,你生长于帝王之家,竟不知何为帝王权术?人才,至于君王的用处和在?自然是物尽其用,人尽其力。这是涉足庙堂的所有人都无法逃脱的规则。”
  
  路映夕默然。她怎会不知?既是因为太过清楚,才不想师父与她一样成为任人利用的棋子。
  
  “路妹妹,你别怪我说话直接尖刻。你若决定依附皇朝,霖国与邬国比容不得你存在。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遵循这一个原则。如果你现在想要回头,还来得及。否子——”他的话语一顿,眸关陡锐,“我敢断言,你绝对不可能平安无事地回到皇朝,你腹中的孩子也绝对保不住!”
  
  路映夕隐隐一震,但只是不动声色地浅浅一笑,启口道:“多谢段兄提醒。”
  
  段霆天也不再啰嗦,干脆地消失于门外。
  
  过了片刻,南宫渊端着木托盘走入,一边搁在床头木柜上,一边说道:“映夕,褐色那碗药你现在就喝下,黑色那碗待到祛毒之后再服用。”
  
  “好。”路映夕全然信任地端起药碗,缓缓饮下褐色汤药。
  
  南宫渊坐在床沿,俯头查看她小腿处的伤口:“是否师尊替你封了穴?”
  
  “是的。”路映夕点头回答。
  
  “一旦解开封穴,毒素就会迅速窜行。”南宫渊眉头拢起,似感到有些棘手。
  
  “会否有风险?会不会影响胎儿?”路映夕直觉先想到腹中宝宝的安危。
  
  南宫渊不作声,沉默了须臾,抬起头来凝望她,温雅的俊容漾开一抹沉笃的笑容:“放心,我不会让你承一分一毫的风险。”
  
  被他的笃定感染,路映夕也展颜一笑。
  
  “那么师父打算割去伤口处的腐肉,还是吸出毒血?若是后者,只怕师父也会中毒。就选择前者吧,不过还得劳烦师父再煎一碗镇痛的汤药。”路映夕看了看木托盘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