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妾生涯
也还舒心。”红绫笑道:“我早摆脱那男人了,这些年也没再找,心如止水,其实也不错。”
原来是不找男人,阿弥陀佛,打死我也做不到,宁愿为丈夫为孩子操心操成黄脸婆,呃,再说我也不怎么老嘛,原先那都是谦辞,嗯,谦虚是好品质:“这几年,你可曾见过紫绡?”
红绫低头,红了眼睛,轻声:“别在这儿说。”
“怎么?”我一惊:“不是出事了吧?”
“还没看过你的寝宫呢,是玉宁宫吧?”红绫强笑。
“是。”我们相携而入,而今日已非昨昔,人啊物啊,都已面目模糊,甚至面目全非,红绫环顾一番:“同以前不一样了,连宫名都改了……还有什么地方没变呢?”
憋在屋里也气闷,我道:“花园没怎么变,只是过几月,也要大修了。”
此时正值盛夏,大早上的,御花园已是暑气逼人,绕过芙蓉盛开的池塘,穿过长廊,红绫指着远处一块青翠的草地道:“是不是那儿?我记得当时你傻不愣登地蹲着玩水,皇上见了,让人把你弄进车里,你吓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叫着紫绡的名字。”
“可不就是。”我不禁失笑:“谁知道呢,见那桃花开得好,就折一枝来玩,谁想到皇上刚巧从那儿过。”
“那桃树已长得这么粗了。”红绫叹道:“岁月真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转眼就红粉变骷髅了。”
我沉默一会儿,问:“紫绡出了什么事?”
“四五年前的事儿了……”红绫望着天边云彩:“人早不在了,说了,又有什么意思?”
我怔住:“不在了?”
红绫依然望着远处出神,过一会儿,缓缓道:“说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我从京城赶去,人已经去了,只来得及看一眼尸首……病得全走了形,身子胀得像只球,往外泛黑水,臭不可闻……说是病死的,我看不像,倒像服了毒。紫绡我们都知道,不是轻生的人,八成有人谋害。可人都死了,查出真相,又有何用?我也没权没势,查无可查,只能每年生辰和清明,多烧些纸钱……”
半晌,我还缓过神来,只觉胸中坠着铅,难受得窒息,紫绡竟走了,我在良州的时候走的,而我居然现在才知情,我盈泪于睫:“她那么精明的人,到头来居然被人谋害,老天不长眼,连这样好的人都不让多活……她比我们这些人都强啊,为人又仗义……她该有最好的结局啊,怎么就去了呢?!”
“原先,我也极是伤心,万般想不通,渐渐的也就看淡了,最后都要走的。”红绫掏出丝帕,递于我。
我凝视这方紫色丝帕,忘了拭泪:“这是紫绡旧物吧?还是那年我们在少卿府相聚,她赠予你的,你竟留到现在。”
“多少是个纪念。”
是啊,人来人去,能留下什么?只有物如故,然而物在,人又岂能复活。
日头有些毒,我又站了半日,有些头晕目眩,便建议去凉亭里歇会儿,绕过大柳树,远远地却见亭子里有人,似乎是安朝,还有一个背着人坐着,像是尹清屏,我道:“真是不巧,遇上他们了。”还好他们没看见我,安朝不喜欢谈公事的时候分心,被他撞见他要废话的,我掉头就走,却听尹清屏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做贼心虚,吓得一抖,声音那么大,讨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学问啊?
“是太子吗?”红绫笑而改口:“不,皇上。那个人是谁?”
“尹大怪。”
“尹清屏吗?”红绫捂嘴,微微一笑:“你怎么这样说他,听说他才高八斗,为人正派,居然被你糟践成这样。”
正派?我呸呸!还不是他勾得安朝说我是养熟的狗,害我憋了好一阵子气。我发誓跟他没完:“男人都是外头好看,里面烂透了,发霉,生蛆,臭烘烘……”
“你呀,永远是假装和顺,心里阴损的想法多着呢。”
“哎呀呀!我怎么会是这种人?”我大叫。
“嘘。”红绫示意我小声,可惜晚了,那两个男人一齐看向我们,四人对望,好不尴尬,我冲他们笑笑,拉着红绫撤退了。
回去的路上,红绫忽而道:“那人好怪。”
“尹大怪?”我冷哼一声:“我起外号什么时候不合适过。”
“他为什么这么怪?”红绫想了想:“其实这人看起来挺正常的,就是经不起人细看,这一看,就全身都不对劲了。”
我附和。
“他多大?”
“比皇上大个四五岁吧。”
“这么年轻?”红绫吃惊:“看起来像皇上他……”
我小声:“他爹?嘻嘻,尹大怪多大,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问三问四的。妮子,还说什么心如止水,动凡心了?”
红绫瞪大眼睛,断然道:“再怎么样,我也不至于看上他!”
“他有什么不好,有胳膊有腿,又没娶亲。”我拽她袖子:“而且刚才还有人说,才高八斗啊,为人正派啊——”
“我还没被男人作践够?”不知是生气,还是被我说得害羞,她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再说了,这么怪的人,官位如此之高,都不娶亲,我看上人家,人家傲得什么似的,也看不上我呀。”
“这难说,也许王八绿豆对上眼了呢?”此言一出,立即被红绫追打,呜呜,好惨。
下午,红绫本要走,我哪里舍得,死说活说,终于劝动她在宫里多住些时日,这以后的十天半月,可算有了良伴。
目前最不舒心的应该就是皇后的事了,简直如鲠在喉,自从那晚发了保护论之后,话也不肯多说,我们的沟通变得困难。强问吧,他的回答永远是从长计议,为此我恨透了从长计议这四个字。
“你是不是嫌我太自做主张,给你捧回了个特大的烫手山芋?”看他是打算顺其自然了,虽然知道大臣们因为此事安份了许多,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皇后也不是说废就废的,心里还是不痛快。
“自做主张有什么不对?高明不就行了。”他漫不经心地。
真想扑上去撕扯他,我忍:“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整治她,我没那个资格,我知道,最近都不去想了……”
“哦?”他回过头,总算结束了与金鱼的对视:“有你说的那么可怜吗?我不是已经亲自警告过她了吗?”
我低头不语。
他回过头,继续弄他的宝贝金鱼:“哎,白天跟你一块儿的是谁?”
“红绫,我姐妹。”
他一笑:“跟你说个好笑的事儿,尹清屏居然向我问起她,我说不知道,他还一副我糊弄他的神情,可笑可笑。”
我打起精神:“你知道吗,红绫也向我问他。”
他不弄金鱼了,转过身坐着:“嗯?”
我奸笑:“嗯?”
我们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他忽而不笑了,道:“尹清屏要走。”
我一愣:“好好的,为什么?”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缓缓道。
“不至于,你也没有忘恩负义啊。”我不解。
“以史为镜呗。”他淡淡地:“去意已决,算了,不勉强他,眼下多的就是人才。”
我迟疑:“那红绫……”
“不管,他要留下,倒是考虑牵线搭桥,费一番心思。”他还是生气的,在别人眼中,并不是良木。
我笑道:“最近就为这件事不高兴?”
他“哼”一声,不言语。
我贴上去,在他耳边道:“你还生我的气?”
“我什么生你的气了?”
“你说没有的啊。”我注视他。
他看着我,动了动嘴角,算是在笑:“你老把人心思摸得这么透。”
我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缓缓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我也不想,可是,天性是改不掉的,比如战场上,明知敌人杀尽了,也有种下意识,防备死尸中突然跳起个人,给你最后一击。没有下意识的人,只怕没有上过战场。我知道现在安逸了,无须多想,更不需要多做,只要依靠你,便万事不愁,你又是个十分有能力的男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可本性这东西,不是一天两天能忘记的……如果你因为这个,厌了我,我也没有办法。”
“我说我厌了你了?”他沉思片刻,道:“只是觉得你想的太多,有我,何必想那么多呢。”
“我也是这么觉得。”我柔声道:“你不在的一年中,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有时还做噩梦……之所以那么对皇后,也是因为你不在呀,我害怕,怕极了,恐惧到极点,惟有主动出击,下手也狠了点儿。我不想成为吕后那样的女人,可我害怕啊!”
“别怕别怕。”他抚摩我的脸,轻声:“是我自私了,光想着自己没面子。老婆能干,替我省心,其实是多好的事呢,我这个笨蛋。”的
我拉着他的袖子:“这下你也成笨笨了,咱俩正好一对儿。”
“可不就是一对儿嘛。”他捏我的鼻子:“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天生的一对儿!”
第 39 章
安朝这个自私鬼,没有利用价值就不想成人之美,尹大怪从某种程度上得罪了他,红绫可没有,我的好姐妹,怎能眼睁睁看她孤独终老。
尹大怪要走,不是时候,却是机会。我下了张帖子,说是请他来喝饯行酒,又把红绫邀来,事先没告诉他还有别人,只是我俩吃顿饭,喝点小酒,红绫自然喜滋滋地来了。
“别走啊。”我起身走向门边,拖着红绫坐下,不理她的红脸,向尹清屏笑道:“说起来也巧,你们见过一面。这样更好,都不是外人。”
尹清屏笑了笑,低着头,全无往日潇洒,只管看着杯里的酒。
我一阵得意,心里越发有低,拿出媒婆的姿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示意这个,撩拨那个,趁隙又将他二人的情况大致说了说,做到双方有数,然后我就扶着头,说不胜酒力,要去歇一歇,嘱咐红绫替我招待尹先生,不等他二人有任何说话的机会,便转进卧室,一头扎进去不出来。
外边似乎没什么动静,贴在墙上的我不禁有些失望,又想到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奥义,于是耐心等待,果然,不到一会儿,尹清屏开始说话。
“姑娘,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我也这样想。”红绫的声音低不可闻。
切,这么老土的开场白,我要是红绫就不理他了,这么没才的男人,难得红绫还说她也这么想,妮子,你这么想就怪了,还不是因为对他有意思,才把索然当有趣。我的眼光还是没问题的!
“姑娘和我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尹清屏的声音舒缓而低沉。
“没什么不一样,女人罢了。”过一会儿,红绫淡淡地:“先生和我见过的男人,也不一样。”
哼哼,男人女人还不都那个德行,有啥不一样,再特别,过不到一起,也就什么都不是了,还是要和谐啊,和谐才是王道。
“听说先生要辞官归隐,小女子才疏学浅,却是不明白,以先生今日之位高权重,实乃读书人可望而不可即之境,别说主动放手,就是被迫放弃,换作别人,也是极不情愿。却不知先生欲意何为?”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自古皆然。没有独占鳌头,只有日月轮转。想长生不老之人,最后没几个长寿,人无定数乃是天意。”
“十年寒窗,只为今日退隐?”
“十年寒窗,不是只有一个目标。”尹清屏笑了几声:“对在下来说,证明实力,已经足够,何必半生耗费于此。十年寒窗,不是为了过拘束的生活。”
红绫低声:“听先生的意思,似乎对吾皇没有信心。”
“不敢不敢。”尹清屏道:“在下只是对皇权没有信心。”
红绫笑道:“先生直率,不怕我向吾皇告您一状?”
“你会吗?”
我的脸都平了,脑袋快嵌进墙壁,可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喵了个咪滴,这两个人不知道干啥坏事呢。
因为要顺其自然,我也不坚持战斗了,安朝晚上去简辽那儿听戏,没个半夜三更回不来,我做了好事,心满意足,无欲无求地睡下了。
这黑甜一觉,睡得好不酣畅,早上醒来充实无比,趴在安朝身上,想起来就笑一下,致使安朝以为我抽风了,一个劲询问我的病情,我装神秘不告诉他,他急了,把我拎起来,凶神恶煞地道:“说,你是不是有了相好的?!”
我的嘴张得要多大有多大,错愕地舌头都不会动了:“相好?”
“谁知道你动的什么心思,笑成这样。”他冷哼:“你又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女人,我又不是能够排遣你寂寞的男人。”
“哪样?”我瞪眼:“什么这个女人那个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