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妾生涯






  一年不工作,业务生疏,敬情见谅。

  他蹬靴上床,环视一番:“你倒念旧,被褥都是去年的。”

  哦?您还记得去年什么样?我道:“因为总是病着,换新的也没用。这种病传染,用过的东西最后都要烧掉的。”

  他没像我预计的那样大惊失色,连忙跳起,而是淡淡地:“难不成屋子也要烧掉?无稽之谈。”

  “那倒不必。不过就是空下来不住人而已。”

  “这儿挺好,不必换。”他扫了我一眼:“你这儿的下人我看都健康得很,是大夫扯淡,还是你扯淡?”

  我跟本不想看他,说这么多,没有一点意思,反正一切都已结束,死水无澜了一年,我不会天真到相信这是翻身的机会。

  放下帐子,我道:“爷请休息。”

  他握住我的手腕,阻止我离开:“跑什么,我还吃人?”

  “我……我还没吃饭呢。”

  他坐起身,将我拽进怀里,单臂将人箍得紧紧的——老伎俩了。

  “咳症可好些了?”他轻声:“病时我也没来,青绢,我是有苦衷的。”

  人活于世,谁没有苦衷?杀人犯也有苦衷,难道他杀的就不是人,而是猪?

  “像以前一样不好吗?”我央求:“换个人陪你不玩,不好吗?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算是可怜我,也别再折腾我。”

  “你不信?”他一反常态,温柔地在我耳边道:“这一年,我每天都想来,可又来不得,不能来。你怪我?是,该怪,最好永远不理我。可我最怕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你却对我寒了心。”

  眼泪有些克制不住,不知是一年后的这番情话勾起了记忆中的苦涩,还是为了这段死寂的漫长时光:“过去了,别再提,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吧。真高兴你没忘,可毕竟是过去的事。”

  他叹了口气,霸道地用胡茬刮蹭我的后颈:“青绢,小小人,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真想告诉你一切,可知道得越少,对你越是件好事。青绢……”

  女人真是太易流泪,无论悲喜,我该信他的话么?信,我会活得好些,毕竟他是我命运的主人,他想玩,我就得陪他玩,为了在这样的院子里生活,总得付出代价,做什么没有代价呢?

  我终于放弃,伏在他胸口:“真的?”

  “真的。”

  我难道对他再无一丝感情?女人是最会享受的动物,她会调节,好听的当真,伤害自己的,只要愿意,就能埋得深深,倒不是忘记,女人最记仇,只是对自己太纵容,本能地剔除坏的,单将甜言蜜语记忆犹新,日日重温。

  他不是没说过,我也牢牢记得,无论是不是自娱,那总是甜的。

  他抚摩着我,每个地方,每个昔日的敏感之处,熟门熟路地攻占早属于他的领地。

  在床上,没有坚强的女人。

  月兔东升有些时候了,那个侵略者意犹未尽地靠在床头,而我已精疲力尽。

  “才第二轮攻城,怎么,守军就不堪一击了?”

  我蜷在被子里,白他一眼,别过头。

  他一把掀开被子,我惊叫一声,冷啊,他不怀好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没法,只得靠了上去。

  “瘦成这样。”他抚上我过于突出的锁骨:“你是故意让我心疼吗?小坏东西。”

  我还没那么有兴致,当然这种话不能这么理解,唉,做人要入戏,又不能事事当真,难啊:“你才不会心疼,我知道的……”

  他“嘘”了一声:“别出声,有军情。”

  我四顾,除了妙妙偶尔发出的媚叫,没什么不对劲,他却捂上我的眼,黑暗中,脖子上多了种奇特的坠感,他拿开手,我的胸前多了个红绳系着的玉镯。

  “这不是你的——”

  他的胸前长年佩带此物,沐浴也不取下,我一直认定这是哪个相好的所赠,也许还是初恋,他是爷,爱挂着哪个姑娘的首饰谁也管不着,虽然如此,每次亲近时我还是有种把它拽下来的冲动。

  “我的什么?”

  “信物啊。”我将带着他体温的镯子迎着光,玉质一般,这就更表示非凡意义。

  他大笑,笑得抽筋:“女人一定要把油盐酱醋都变成醋吗?!”

  “那是什么?”我狐疑地望着他。

  他将温热的玉镯在我的肌肤上按了按:“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戴了一辈子,去后便给了我。你看里面的翠丝都晕开了,人养玉,玉养人呢。”

  “哦——”我脸红。

  “她为父皇守了一生,到头来,却让那贱人捡了便宜。”他的五官开始扭曲:“他日我登上皇位,定让她后悔无门。”

  我只知当今皇后并非他生母,却不知他们之间的怨恨如此之深,他从未在人前表露,这样仇恨表情,夜色中看来无比狰狞可怖。

  “怎么?”他抬起我的下巴。

  “她是皇后啊,你做皇帝,她就是太后,名正言顺。你杀了她,岂非大逆不道?”

  他“哈哈”大笑,捏着我下巴上仅剩的那么点肉:“你以为最痛苦的是死?”

  我打了个寒噤,不敢想,也不该我去想,听说他在朝堂上很是艰难,并非正宫所出,异母的兄弟又不比他逊色,唯一的优势便是长子的身份,身前身后,虎狼蹲伺,鬼魅重重。无论怎样艰难,我是分担不了的,只要安分守己做他的女人,躲在他怀里,任他遮风挡雨便可。

  我只关心我该关心的:“你不会再不理我了吧?”

  他默然一会:“如果我再度冷落你,你记得我们今天的话。我有苦衷。”

  “我知道,太子妃有孕,你……你也很喜欢她……”

  “是她的家族喜欢我,喜欢我未来的宝座,虽然她很好,她也很无奈。”安朝叹息一声:“我不能没有她的家族的支持,虽然她有孕,我也很高兴……我是说,青娟……没什么。”

  据说他很敬重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无论如何,她是正妻,荣光已退人于千里,我有什么胆量与她争辉?安朝想多了,他安慰我,可多此一举。

 
 
 



第 11 章



  早上醒来,安朝已经走了,被子的一边空着,与往日却有不同,那种特有的温度,是可以驱赶凄凉的。

  翻了个身,只觉什么东西硌着,原来是那玉,贴在唇边,触之滑润,凑进鼻下,仿佛还留有他身上的气味。

  不可否认,我又再度澎湃了。

  女人床侧,到底需要一个男人,恨也好,怨也好,终究是个热乎的活人,好过铁衾寒,心更寒。

  如果他再有一副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神情得唤着你的名字,一双温柔的手与缠绵的吻,如果,那个再……

  哎呀羞死了,不说了。

  午后本是难混的时光,饭后只能起起坐坐,发呆打盹,等待傍晚来临。

  安朝却在这个时候光临。

  “出乎意料?”他的心情看似不错,竟当着丫鬟刮我的鼻子。

  “不陪太子妃?”

  他费解地注视我:“有时觉得你滑头,有时你又笨得不可救药,纵观太子府姬妾,没哪个在本大爷光临时提起别的女人。”

  我无语,或许真的太笨,笨到不相信这男人真的回心转意,笨到不相信自己还能拥有如此美好的生活。

  “她进宫了,我得空,来这坐坐。”他命人退了下去,拉着我笑道:“你上辈子一定认识我。”

  “怎么?”

  “知道我对女人的口味。”

  “什么口味?”我故作懵懂。

  “喔,让我想想,一下子还真难说全。”他思索一番:“聪明,只在该聪明的时候,风情万种,永远只是适当。我喜欢掌控,无论何事,可也不喜欢一团泥巴。”

  他倒是了解自己,不做君子论,我低下头:“别看别看。”

  他不解,我道:“我一点也不风情万种,这张丑脸,吓着你如何是好。”

  “你以为风情万种就是张美人脸?我最不喜欢脸盘一流脑子九流的女人。韵味,是韵味。”

  “我也没有韵味。”

  “是吗?”他做惊讶状:“难道我弄错了?快让我闻闻,你到底什么味。”

  我本就坐在他腿上,这下他近水楼台,方便上下其手,被老虎叼在嘴边的肉有何挣扎余地?只能被他左右甩动,咀嚼下腹。老虎舔了几下,居然不急着入口:“我记得你有条海棠色的裙子?”

  “嗯。”我问:“嗯?”

  “去换上,咱们逛园子。”他分开我额前碎发,吻了一下:“突然想起,咱们还没一起做过什么事呢……除了那事。”

  “你非要臊我吗?”他突如其来的荤话让我脸上发烫:“为什么要换衣裳?”

  他拍我的脑门:“笨。”贴着我的耳朵:“我说你穿那件好看,你会不会很得意?”

  我好得意,真想仰天长啸:“老娘好快活!”可那有失淑女风范,拼命忍住笑意,一股子快乐还是溢了出来,我跳下地:“我本来就很得意呀……”

  春风得意的我忙不迭换好衣服,又以飞快速度梳了个时兴的法式,顺便补了个妆,挽着安朝的手逛花园。

  仿佛天气都照应人的心情,昨天还是阴云密布,今天突然放晴,阳光把花鸟树木变得出奇得明朗,随之明朗的是封闭了一年的心境。

  我知道现在的我诠释着洋洋得意,也知道得意忘形的坏处,可我忍不住啊,真想冲所有人炫耀我男人的浓情蜜意。

  芍药开得正好,我们驻足观赏,我冲安朝娇声道:“我要戴嘛。”

  “这么大?”粉白的芍药足有碟子那么大,他的神情反映了我过于贪心这一事实。

  “要嘛。”

  他无奈,俯身摘下一朵,为我戴在头上。

  我去水边欣赏,差点被一头栽入池塘,太太太傻了,过于巨大的花盘遮盖了我不大的发髻,看起来这个女人像是没有头发,而是顶着一朵大花展示花痴风采。失策啊,丢份啊,我哭丧着脸揪下讨厌的花。

  他笑得前仰后合,看样子看准备笑下去,没完没了地笑下去,我扑过去:“不许笑不许笑!”

  “你傻起来真可爱,比聪明的时候还可爱,哈哈哈。”

  “不准你记住我刚才的样子!”

  “糟了,已经刻骨铭心了。”他轻飘飘地甩出这么一句。

  我连翻白眼,而后垂头丧气。

  “没精打采?这样就没精打采了?”他抬起我的下巴,不怀好意地道:“小妞,给爷笑一个。”

  “爷先给我笑一个。”

  “本事见长啊。”他搂住我,然后松开:“照照去。”

  我疑惑地来到水边,原来髻上多了朵紫罗兰,花衬髻,髻衬花,高雅耐看,不落俗套,这小子,挺有品位嘛。

  他从后头拥住我,下巴上的胡茬扎在我的后颈:“小小人,下回别再自作主张,嗯?”

  “你就喜欢控制人。”我抱怨。

  他在我身后一笑:“对,我就喜欢。”

  “你……你不讲道理。”

  “等你成了和我一样的人,我再跟你讲道理。”

  “势利。”

  “你能耐我何?”

  我甩开他,此人强词夺理,不理也罢,他笑了两声,追上来拉上我,直到夕阳西下才尽兴而归。

  “晚饭就在你那吃罢。”他看都不看通往太子妃寝宫的路。

  “还是回去吧,啊?”我轻声:“毕竟她是正主,你总泡在我这儿,里外都说不过去。”

  “我连这点自由都没?”他竖起两道剑眉。

  我悄声:“你不是忍辱负重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她也这样说,成天这样说。”

  “又不是害你。”

  “好意倒是好意。”他叹息:“听多了,终归受不了。”

  “哦——”我点头:“我是巧言令色,口蜜腹剑,小人也。”

  “可不就是小小人。”他微笑,眼中温情无限:“我喜欢的那种小小人。”

  我“咯咯”地笑着,空前的满足,突然,又有一种空前的空虚。

  “又怎么了?”

  “我说了,你别生气。”我看着天边残阳如血:“是不是越不实际的东西越美好?男女之情,爱时怎么都好,不爱,又竭尽全力互相伤害。到底什么是靠得住的呢?”

  他默然片刻:“你还记仇?”

  “不是。与过去无关。”

  他凝视我,过了许久:“放心,我不会让你总是这样。我知道你在乎的不是名份,也不是有意向我提及,不过,该给的,我会给。你应得,你值得。”

  “我的身份我知道。”我冲她微笑,尽量不显凄凉:“不能说我没想过,可只是想想……人生岂能如意,都是苦海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