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完结)作者:天下归元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硬是生生捺下。
好,很好,很会做戏,贺兰悠,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戏,当真是将自己的人生,也当做戏来唱作念打了罢?
我若不是亲眼见着大漠之上,你叔侄那一番交锋,只怕我也如今日与会那些帮派大小姐,女侠魔女们一般,为你珠泪盈盈,怜惜不已了。
贺兰悠自然不知道我的腹诽,他一番话毕,突冷笑一声,霍然转身指向那棉袍,冷声道:”然天道不死,公理未灭,阴恶奸邪,终有见时,我教尊护法轩辕,隐忍数十载,于悠尚懵懂无知之时,全力护持先教主遗孤,屡遭贺兰秀川迫害,去岁冬,轩辕为贺兰秀川所趁,毙命于漠北,临终前,言悠已长成,当可知其苦心掩藏十数载之沉冤血案,为先父复仇,遂将此物,交付于我。“
我心中一寒,忍不住思衬他此话有几分真假?去年冬于漠北,贺兰叔侄彻底反目,轩辕无横死当场,这是我眼见的,难道当时,贺兰悠确实是见到了父亲遗物,彻底印证了长久以来的猜疑?
想起大漠之上惊心争斗,贺兰悠彼时落寞神情,不由一叹江湖风波诡谲不休,残忍如斯。
寒风呼啸,掠过金马顶峰,卷起残花如雪,淡白花瓣缭绕中,贺兰悠长衣飞舞,眼风厉烈,语气寒洌如冰:”悠,此时方知,十数载认贼作父!“
嗡的一声,众人被这冷肃的语气和寒冷的秘闻,激得发颤,冬日微光下,人人脸色惨白,眼见江湖第一大教,今日当着天下人之面,掀开尘封多年的惊天秘闻,其酷厉决心,彰然昭显,想起多年前的某个血光飞溅,烛影斧声的结局,蒙蔽了世人这许久,都不由心生凛冽之意,某些老成持重的人,神色越发严肃,想必已经开始担心,紫冥教有此惊变,定以雷霆手段报复,只怕江湖,腥风血雨将要再起。
”此为人子之大不孝也,此紫冥圣教之奇耻也,“贺兰悠不看众人神色,只沉声道:”岂有漠然视之之理?是以,敝教教众,当年多蒙先教主恩泽者,自废窃居大位谋杀尊主之孽贼贺兰秀川,拥立新主,悠仓促正位,自知才浅德薄,难堪大任,然先父大仇不可不报,贺兰秀川不可不诛,遂借此大会之机,邀集天下群雄,昭此血案沉冤,并昭告天下,自今日始,紫冥上下,必得以诛杀此獠为首务,与贺兰秀川,不死不休!“
他突拨过肩前一缕黑发,并指如刀,斩落乌发一束,环顾四周,语声铿锵,”为明此志,悠今以发代首,于天下英雄前立誓,一日未报父仇,一日未将此贼枭首,一日不正式继教主位!“
[正文:第一百四十八章 渐行渐远渐无书(四)]
发丝悠悠落地,群豪轰的一下站起,位于贵宾座的帮主首脑们有坐立不安之状,贺兰悠微笑侧首看过来,并不说什么大义公理理应襄助之语,然眼光深藏之意,和四周紫冥教众神色目光,皆令他们如芒刺在背,无法安坐,稍倾,终于一一站起,刀长清朗声道:“教主言重,贺兰秀川弑兄夺位,人神共愤,为我快意恩仇之江湖豪士所不齿也,我等忝为武林一脉,多年来附膺神教旗下,承蒙神教照拂,定当敌忾同仇,戮力报效,为先教主报此血仇。”
一时众人都唯唯诺诺应是。
“如此甚好,”贺兰悠没有笑意的一笑,伸手一招,立时有属下送上银盘金樽,盘上螭纹紫晶匕首熠熠闪光,众人神色一凛,都知道他是要歃血为盟,不由面色都微微有异。
我低声道:“贺兰悠好手段,这是早有准备了,竟是要逼得他们结盟,以天下之力对阵贺兰秀川,若是刀长清不能如此及时表态,若是这些帮会帮主们有所犹豫,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沐昕淡淡道:“满山的诡阵,满山的聚集的紫冥从属。”
我沉思道:“这毕竟是下策,逼急了,这些人虽然不相统属,但临时抱团冲杀,紫冥教也必有损伤,贺兰悠不象是会这般霸王硬上弓的人,此中定有深意。”
沐昕看我一眼,又看了看那些帮会首脑,道:“你也糊涂了,你想一下,刚才刀长清说的那句话,有一句颇有意思。”
我想了想,恍然道:“是了,多年来承蒙神教照拂,承谁的照拂?可不是刚当上教主的贺兰悠,而是坐在教主位置上已经十来年的贺兰秀川!”
“对,”沐昕轻轻挽了挽衣袖,“贺兰秀川执掌紫冥教多年,难道就没有培植自己的势力?难道就没有使用手段去控制这些下属帮会?难道在天下分舵之中,就丝毫未曾布置暗人?别说是他,就是普通人物,执掌大权这许多年,该渗入的,该掌握的,都当理个八九不离十了,他没死,贺兰悠这个位子怎么能坐得稳?”
“而贺兰悠此时初登大位,为人心稳定计,也势不能随意清洗。。。。。。”我轻一击掌,“好,好个贺兰悠,故弄玄虚,含而不发,待到挑起所有人的好奇心时,再于时机最恰当之刻,作雷霆一击,且封死退路,不容思虑,竟是连推搪犹豫的时机都没给那些人,真真无懈可击!先封锁教主换代消息,只以惯例的遴选大会示之,诱以重利,引得天下豪雄,帮派势力,所属分舵齐聚,再当着所有人的面,突以实物为证,指证贺兰秀川弑兄夺位,雷霆万钧冰雪一片,于天下豪雄众目之前,攻了这些个首脑,各方势力措手不及,纵使此时有人已和贺兰秀川联络上,或暗中得过其吩咐,此时紫冥教虎视眈眈之下,也不能有丝毫动作,逼得他们当面表态定盟,盟约一定,血酒一喝,日后再有什么举动,便是背誓反水,背信弃义,这些人都是堂堂枭雄,各有一方经营势力,若还想在江湖上混,这样令所有人不齿的事如何做得?就算有一两个为贺兰秀川所逼不得不捣乱的,贺兰悠今日昭告,大义在手,此人必将落得千夫所指下场,贺兰悠只要动动嘴皮子,自有和他一起喝过血酒的人去制裁他,顺便瓜分一下他的势力,反而要多谢贺兰悠给了他们借口和机会。。。。。。而如此,贺兰秀川难有依仗,只凭单枪匹马或残余势力,难以与渐渐站稳脚跟的贺兰悠抗衡,而贺兰悠还可以趁此机会,不动声色的甄别换将,真正培植起自己的势力,再不然,以贺兰悠之阴狠多智,这歃血之酒说不定还有手段在其中。。。。。。”
我边说边掰着手指数,越说越咋舌,“这是一石几鸟之计?一,二,三,四,五。。。。。好心计的贺兰悠!”
沐昕笑笑的看我,道:“你也不差,贺兰悠这一箭数雕之计,不也都给你看穿了?”
我笑笑,皱眉道:“听说紫冥教素来惯例,本教内务不与外人道,大有家丑不外扬,自重自矜之风,贺兰秀川想必也没有想到,贺兰悠这么绝,竟然将这事拿到天下大会上去说,否则他定然会阻止那些与自己有联络的属下赴会。”
“不过一场遴选大会,真要不来,亦是着相,反更露行迹,”沐昕皱眉看着前方,“倒是贺兰悠,行事大异前人,狠辣深藏,布局奸狡,且从不拘于紫冥一教旧规,有怀纳天下之心,这样的人。。。。。。”
话音未落,他忽神色一变。
我见他注目台上,急忙看去,便见豪雄们神色各异的一一喝下血酒,有的痛快,有的迟疑,黑鲨帮帮主铁鲨将那金樽在手中摩挲了一阵,忽将酒樽重重往几上一放。
极轻微的一声,然而极其静寂的众目睽睽之下,几乎是立刻,所有人的眼光便射过来。
坐于上座的贺兰悠,神色如常的看过来,微笑问:“铁帮主,为何不喝?难道是酒味不佳?”
他这话问得好笑,但在场的人没一个人敢笑,都面色青白的盯着铁鲨。
铁鲨神色变幻,从我坐的角度,正可看见他身侧一白面文士,轻轻拉了拉他衣角,铁鲨微微思量,脸色由郁怒渐渐转为尴尬,随即又渐渐青白,迟疑半晌,方道:“教主恕罪,在下只是。。。。。。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都没只是出个所以然来,有人忍不住哧的一笑,铁鲨帮众立时怒瞪,生生将那笑声逼了回去。
倒是他身侧那智囊般的白面文士,无奈之下出来给铁鲨打圆场,“回禀教主,敝帮主前些日子受了内伤,大夫吩咐,一月之内不得饮酒,还请教主恕宥。”
“哦,”贺兰悠神色平和的点了点头,转头吩咐林乾:“林护法,你擅长岐黄之术,不妨给铁帮主看看,若有什么用得着我们之处,或是需要昆仑独产的上好药材,也当为铁帮主效力一二。”
林乾躬身应了,向铁鲨行去,这下连白面文士脸色也变了,偏有素来和铁鲨不睦的,一个青面汉子阴测测道:“铁帮主,当真有伤么?要知道,欺骗教主,可是大罪啊。”
刘成轻声道:“飞鱼会会主莫离,和黑鲨帮为争水上地盘,素来不和。”
我赞道:“刘叔叔,舅舅当年就赞你博闻广记,是个万事通,如今看来果然不虚。”
他淡淡扯扯嘴角,道:“小姐过奖。”
林乾行至铁鲨身边,当真要替他把脉,他一本正经,铁鲨却如坐针毡,手指堪堪触上腕脉,铁鲨霍地一让。
林乾神色自若,抬眼笑道:“铁帮主,内伤沉疴,最伤武人根本,不可讳疾忌医,掉以轻心啊。”
铁鲨涨红了脸,挣了半晌,忽一跺脚,怒道:“你不要挤兑我!什么内伤!没这回事!”猛地转身喝斥:“拉什么拉!我自己会说话!”
那白面文士脸色紫涨得似要滴出血来,讪讪缩回手去,四周群豪,轰的一声笑了起来。
贺兰悠也微笑,悠悠道:“舒先生。”
那白面文士慌忙站起,躬身道:“舒某在。”
贺兰悠温和的道:“听闻舒先生是铁帮主素来倚重的智囊?本座失敬。”
白面文士面有得色,亦有激动荣耀之色,勉强敛住了,再次谦谢施礼:“教主谬赞,舒某愧不敢当。”
贺兰悠笑而不答,轻轻击掌。
有人送上紫色卷帙,贴着黑色的标贴。
林乾微笑上前,展卷诵读。
“玉面书生舒莫问,原名舒大全,后改名莫问,广西镇安人氏,少贫,好武,十六岁拜入崆峒门下,习坎离剑法,未及大成,因知好色而慕少艾,请出门墙,后改投天龙帮,因功任天龙西江分舵香主,戊子年秋,舒某路遇江南剑派邱家少掌门新妇,拦路轻薄,为邱家追杀,遂使移花接木之计,致江南剑派与天龙帮火拼,江南剑派灭门,天龙帮损三分舵,至此一蹶不振,舒某再投碧玉宫,甲申年冬,监守自盗,窃碧玉宫传代重宝血麒麟,致碧玉宫内讧,诸弟子自相残杀而多有死伤,舒某遂又改投漠北大派阴山派,辛丑年春。。。。。。”
他口齿清晰,真气绵长,一桩桩一件件读下去,全场听得清清楚楚,卷中所记,有一些很是当年一些震撼江湖起因不明的旧事,不想却是此人暗中煽风点火所为,紫冥教虽隐去了他的手段,用语又有些戏谑的客气,但想来定然不是光彩的伎俩,背弃旧主,逼奸采花,皆是下作之举,纵是黑道人士也不屑为,当下看向舒莫问的眼色,当真鄙薄以极。
同时对紫冥教的侦密手段,庞大势力,也心生惧意,舒莫问不过区区黑煞帮一个智囊,三流人物,紫冥教都能将他自出生以来的一切不为人知的事体,挖掘得干净明白巨细靡遗,这份手段,当真难以想象。
而舒莫问早已僵立如偶,汗湿衣襟,抖成了风中烛,脸色青惨惨似要泛出死色,嘎声道:“你你你。。。。。。”却嘴唇抖索,根本挤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贺兰悠依然是那般温和端雅的姿态神情,微微笑道:“舒先生改名莫问,当真是有自知之明得很,你过往种种,果是不能问的。”
[正文: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堪晚来风又急(一)]
此语一出,如同最厉辣的鞭子,恶狠狠抽在了舒莫问已无人色的脸上,贺兰悠犹自不放过,转首向呆立当地的铁鲨笑道:“铁帮主,照这秘卷第三千七百二十一卷记载看来,舒先生虽有大才,可堪大用,然似生来不祥,所至之处,是非甚多,更有因其灭门毁帮者,铁帮主,还请小心了。”
第三千七百二十一卷。。。。。。状似无意的一个数字,却令所有人听者有心,前面的三千多卷,都记载的是谁的暗夜欺心,不可告人的隐私?
铁鲨的脸色难看得也可比同舒莫问,他并非真正的粗人,否则怎能统理偌大帮派,创出这般基业来?只是先前舒莫问自作聪明令他难以下台,他便也将计就计,做出个烂漫无心机的样子来,然而紫冥教中人,阴毒无伦,哪里会给他矫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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