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完结)作者:天下归元





并入山庄,转至暗处,专司天下情报收集传递,原有审决之权,依旧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如此,方职司分明,互有牵制互不统属,可避尾大不掉之势矣。”

  慢悠悠一笑,我再将一军,“父亲若纳怀素所请,怀素愿亲自为父亲掌执此事,鞍前马后,无不效劳。”

  一阵静默。

  我笑吟吟注视着父亲,等着他暴怒失态。

  你想吃掉我的势力,我不退反进,反攻一招,看你如何应对?

  我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脸,他眉梢轻轻抖动,双目微微眯起,寒光乍现,嘴角肌肉扭紧,唇线抿成一条直而薄的“一”,神情沉敛里,隐现狰狞。

  面上浮着微微笑意,我在悲凉的等待,我的父亲,会怎样对他的女儿,一现天子之怒?

  然而他很快平静下来。

  居然还端起已经凉掉的茶,饮了一口。

  稳稳放下茶盏,他道:“嗯。。。。。。你的谏言,朕记着了,此事日后再议。”

  我颔首,有一丝轻微的释然,正欲告辞,目光忽掠过他身边案几上,几封奏折,最上面一封,字迹隐有些熟悉,我皱眉思索,依稀记得,那是朱高煦的字体,我曾经见过他写给父亲的军略。

  看到他的字体,我直觉隐隐有些不安,脑中忽掠过一丝念头,电光火石间我瞿然一惊,疾声问道:“父亲,不死营交还后,您属意由谁统带?”

  他似是怔了怔,方答:“此事朕意未决,你也不必忧心,总之,朕不会亏待不死营有功将士就是。”

  我不理他语气已有不豫,忽地站起,指着那奏折道:“可是拨予朱高煦麾下?”

  他默然不语。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只觉得宽阔良深的宫殿的光影,一层层黯淡下来,黯淡光色里高坐的父亲,面目模糊,神情阴鸷,然而隐藏在这些表象之后他的内心,已难用模糊阴鸷来猜想,我看着他,想用目光劈开遮掩于他神色前的重重层云,却最终,只能直面他的无波神色,和抿着满含深意笑纹的嘴角。

  我苦笑起来,十指冰凉。

  父亲,你离我如此遥远。

  多年前,娘亲逝世之时,你已遥遥立于我生命的对岸,终我一生,难以真正靠近。

  然而那时,我还是能看清你,知晓你前行路途上的一切。

  可如今,是不是身份的巨大转变,从仰望而至俯视,那般落目的景象变迁,亦会彻底改变一个人?还是你一直很好的隐藏了那么久的本性,在踌躇满志天下在握的今天,终于不需再苦心隐瞒掩藏,而痛快显露?

  我本应熟悉你 ,然而这一刻,我只觉得陌生,那陌生如此寒意森森,利齿烁烁,泛着白亮的幽光,啮痛我。

  啮痛了,我的心。

  …

  超长更新,不留存稿,所以下一章若更慢了,勿砸。

  

  
[正文:第一百六十八章  玉碎宫倾血正殷(一)]


  良久之后,我缓缓坐下,向椅背一靠,吁出了一口气。

  闭了闭目,随即睁开,我已平静。

  再不看父亲,我淡淡道:“为何要给朱高煦?”

  父亲皱眉,“他是你弟弟,你为何总是直呼其名?”

  我恍若未闻,“为何要给朱高煦?”

  “你。。。。。。”父亲脸色微紫,想了想还是答道:“高煦迟早要封亲王的,按例,藩王每年得禄米万石,可在藩王府置相傅和官属,拥有护卫军至少三千人,高煦于靖难之役也有战功,本应封赏,他上折请求将不死营拨至他麾下,并不逾矩。”

  我点点头,面无表情的笑了一声,淡淡道:“父亲,我们来做个游戏如何?”

  他似是不防我突有此说,目中掠过讶色,随即试探着问:“游戏?”

  我漠然道:“请父亲传朱高煦,杨熙,以及三十六人队不死营将士进宫。”

  他疑问的看着我,我道:“来了便知。”

  想了想,父亲依言命太监传旨,我又补充了句:“告诉杨熙,未时三刻,我要在谨身殿前见到他和他的士兵。”

  父亲怔了怔,道:“怀素,现在已是未时初刻,不死营尚在皇城之外,两刻功夫,如何来得及。。。。。。”

  我截断他的话:“来不及,就不配身入不死营。”

  他再次怔住,深深看我一眼,挥手示意太监依言传旨。

  太监匆匆出门,我斜身向椅上一靠,闭目假寐,不再看他。

  他也略有些尴尬的干咳一声,自取过奏折翻看,父女相对无言,一室冷寂沉默。

  不过一合眼工夫,未时二刻,我站起身,向外走。

  父亲怔怔抬头望过来,“你去哪里?”

  我道:“现在去谨身殿,缓行一刻可至,正好。”

  他怫然不悦:“未时三刻他们根本不可能赶到,难道你要我堂堂帝王之尊等候臣属?”

  我回身看他,嘴角一抹冷笑。

  “若因我之狂言,有损父亲帝王之尊,我愿领,欺君之罪。”

  

  未时三刻,骄阳似火。

  谨身殿前无遮无蔽的汉白玉广场上,盛夏晌午的猛烈日光如炽火,一片白亮亮得刺眼,热气似将一切景物都蒸腾得微微变形,蝉鸣嘶燥,丝风也无,经行之人,无不挥汗如雨。

  远远看去,刺目的白色广袤里,有黑红色的小点,凝立其上。

  父亲在便輿上轻轻咦了一声,转头看我,欲言又止。

  黑甲红袍,衣着厚重整齐的不死营三十六人,已在杨熙的带领下,于谨身殿前恭侯。

  见我们过来,三十七人动作一致的行礼,父亲摆摆手,也不说话,只看我。

  我悠悠一笑,道:“高阳郡王呢,不是说人在宫城之内么,怎么赶来得比不死营将士还晚?”

  父亲微有不豫之色,偏头示意太监,冷声道:“去催请。”

  太监畏怯的看我一眼,抹了把汗,颠颠的去了,我和父亲自去早已设好的高台罗盖下坐定,父亲看着直挺挺立于酷烈日光下,汗透重衣却面无表情的不死营众人一眼,道:“怀素,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淡淡道:“我只是想让父亲看看,不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妄图染指不死营的。”

  他眯起双眼,冷笑一声。

  此时已听见蹄声杂沓,有人飞骑驰来,马上人金冠红衣,端的是意气风发。

  我恶意的一笑。

  来的正是朱高煦。

  他终究不敢太放肆,骑到广场外侧,便下了马快步过来,向父亲问安,看见我愣了愣,又转头看了看不死营将士,嘴角绽出一抹得意的笑。

  父亲好似已忘记高煦令他这万乘之尊等候之事,温和的看着他,笑道:“高煦,你姐姐说要玩个游戏,叫我唤你来,你可得好好表现。”

  “游戏?”高煦斜睨我一眼,并不询问,也不施礼,只再次望了望杨熙,转过身去,状甚疼惜的对父亲道:“父皇,儿子刚才过来,便见不死营杨将军等人在烈日下曝晒,可是犯了过错在受责?若是如此,还请父皇念在不死营有功于社稷,宽恕则个,若实在罪过深重,高煦愿以身代之。”

  他不待父亲发话,几步跨到日光之下,朗声道:“父皇,高煦不忍功臣受责,愿与杨将军共苦!”

  声音端的清亮,别说那三十七人,便是华盖殿内打瞌睡的猫,也当被惊醒了。

  那三十七人却恍若未闻,睫毛也未颤动一丝。

  我微微一笑,好,好个爱惜属下宽厚仁慈的主子,好个体恤功臣礼贤下士的郡王,果是酷肖父亲的儿子啊,连做戏,也学得这般惟妙惟肖,可惜。。。。。。你真当不死营是你属下了?

  以手托腮,我懒懒道:“别浪费你的慷慨激昂了,不死营没犯错,召来,不过是为了玩个军阵游戏罢了。”

  “玩军阵游戏?”高煦怒目我:“你就是这样对待有功将士的?如此轻忽怠慢。。。。。。这般酷烈天气,你让他们重甲在身忍受烈日曝晒!”

  他快步行至不死营将士身前,朗声道:“各位,郡主轻慢,本王代她向各位致歉,暑气炙人,还请解甲休息吧。”

  无人应答。

  也无人动作。

  他又说了一遍。

  依旧无人理会。

  朱高煦的脸色已经微微发青了,勉强笑着四顾一周,自找台阶的恍然道:“啊。。。。。。本王失礼,应由杨将军发令才是,杨将军,素闻你爱惜属下,对普通士兵亦解衣推食,怎生今日。。。。。。”

  杨熙依旧目不斜视,不过,倒是答他了。

  “未接主令,不敢僭越。”

  怔了怔,朱高煦下不来台,紫涨了脸色,半晌,阴测测道;“主令?你可知道,你的主人是谁?”

  杨熙还是不看他:“郡主。”

  “她不是你的主人了,现在你们都是我的属下,是我!”朱高煦忍不住,终于咆哮。

  杨熙这才看他一眼,平静道:“可有旨意?”

  朱高煦怔住,求助似的看向父亲,父亲皱了皱眉。

  杨熙继续道:“至今为止,末将未接任何旨意诏令,指示郡王为不死营新主。”

  朱高煦僵立在地。

  我立刻,火上浇油。

  叹息,轻轻一声。

  “解甲。”

  哐啷一声,三十七人齐解甲,闪耀乌光的镶铁皮甲,被整齐如一的搁在每人脚边地上。

  “休息。”

  三十七人无声坐下,烟尘不惊。

  朱高煦已经气得话都不会说了。

  父亲淡淡睨我一眼,道:“你想证明什么?不死营只听你一人号令?可你也听见了,杨熙说了,只要有旨意,他一样认高煦为主。。。。。你不会还想证明,旨意对你的不死营也不如你轻轻一句话有用吧?”

  我仿佛没听出他最后一句里的恶意,也不回答,只抬起手,对着杨熙,蓦然竖指一划。

  隐约间似可闻铮声轻响。

  红影闪动,三十六人立即一跃而起,而杨熙一旋身已到了阵外,侧对着我,自怀中掏出一幅三角红旗,亦向下一划。

  队列迅速变动,红影穿梭,我于高台之上,手指快捷如拨如弹,无声挥、点、圈、展、挑、抹、捺、勾,划,而杨熙立于我座位之下,展旗猎猎,手势刚劲明决,随着我的手势,几乎是同时般,挥、点、圈、展、挑、抹、捺、勾,划。

  沉默如哑语,快捷似飘风,高台之上,指若翻花,高台之下,旗若流火,无声呼应间,端的是奇妙而美丽的姿态。

  而三十六条红影,翻飞转侧,步履流电,依据那不同手势旗语,变化出无数极精微极奇妙的阵法,锋矢,偃月,衡轭、九宫、半月,鱼鳞、八风、雁行、恒阳、天应。。。。。。有上古名阵,有今世奇阵,更有外公自创的,等闲人等不能窥其堂奥的精妙阵法,更多是霸道的杀阵,虽只区区三十六人,然阵法排布之间,杀气凛冽之意自生,竟似隐约可见血色弥漫,依稀可闻厮杀嚎叫,连明亮的日光,都似被隔绝于肃杀阵外,如水般大片大片的被泼了出去。

  “百年沙场,千载名阵,月照黄沙,血染荒茅。。。。。。”我停下手,悠悠笑道:“传上古名阵因覆灭生魂无数,阴寒诡秘,自生杀意,如今看来,倒确有几分意思。”

  父亲早已变了脸色。

  他也是久战将军,自然发现这些阵法,有很多,不死营并没有用在战场上。

  而原本站得离不死营很近的朱高煦,早已被那三十六人的杀气与真气逼出了好远,脸青唇白,不能言语。

  我斜斜靠着椅子,懒洋洋笑道:“父亲,你是聪明人,看到现在,当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父亲默然,半晌道:“为何不肯将不死营给高煦?你担心他不能善待不死营?当初淝河之战,是杨熙带兵救了高煦,算起来是救命之恩,高煦不会亏待他们。”

  就是因为这个,更不能让不死营划归高煦统属,我心中冷笑,面上只淡淡道:“他不配。”

  不待父亲发作,我抬手指向已经站回笔直队形,气息稳定的三十六人道:“一个没有武功的首领,能驾驭这人人武功不弱的强军?一个只会粗浅阵法不懂奇门八卦的首领,能够如臂使指的指挥阵法强绝的不死营?一个半路出家夺人嫡系的首领,能够理解并使用不死营铁血训练和百战沙场练就的默契?父亲,我告诉你,指挥不死营,单凭蛮力,不够,单凭兵书,不够,单凭地位,那更不够!”

  “那只会浪费了不死营的强绝能力,浪费了我的心血。”我冷冷道:“所以,朱高煦,不成!”

  父亲深思的看着不死营众人,又看看朱高煦,忽冷笑道:“你说来说去,还是不肯将不死营交还。”

  我哧声一笑,“说了半天您还没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