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完结)作者:天下归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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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昕深深看我:“我一直以为,是我害死了你。”
我皱皱眉:“这是从何说起?”
沐昕的长叹声如这晨色微凉:“如果当日不是我任性闹事,就不会出…皇上受伤那事,你也不会被罚跪,只见了姑姑最后一面,你后来病重昏迷中喃喃不断,我当时就在床边守着,听见你总在说:‘娘,为何避开我,不让我陪你最后一程。’这话我后来想了很多年,每每思起心痛无伦,总在想,都是我的罪孽,害你因此而病,最后抱憾而死,如此大错,竟为我这愚子铸成,真是百死莫赎。”
长吁一口气,他微微笑着向我看过来:“邀天之幸,你还活着,沐昕此生无憾了……”
我沉默半晌。勉强一笑,再开口时却发觉自己声音暗哑:“不要自揽罪责,当日我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旧伤,与你何关,好了,也别说这些了,你刚才提到旧事,我倒想起,那天你骗我填了张孝祥那几句词,结果差点捅出了娄子,你答应告诉我缘故的,事隔七年,也该一偿旧债了。”
沐昕微微一怔,苦笑道:“你记得倒清楚……”他沉吟道:“这事也是我听侯府幕僚私下谈论说起的,关系到先皇和先太子,你也知道,先太子宽仁慈和,和先皇性情不是十分相似,据说当年先皇因都督统帅李文忠言语冒犯,欲杀之,先太子曾劝阻,先皇不允,先太子怅然之下在东宫吟了张孝祥的这首词。”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沐昕点点头,道:“先皇很快知道了这事,自然很生气,无论如何,作为皇太子,将来的一国之君,以此词明志,透露厌倦朝政,欲啸傲山水的愤懑之意,终究是不合适的,此事后来还是先皇后转了圜,并为李文忠保了一命,但这词也就成了禁忌,高官间流传,互相嘱咐不可轻易提起。”
我扬起眉,斜睇他:“你小时候还真恶毒,想得出这一招。”
沐昕神情一黯,轻喟道:“当时只想杀杀你的傲气,你不知道你自己,明明寄人篱下,却那般骄傲自尊,看似待人温和,眉宇间却任何时候都高贵从容,比真正的公主还象公主,父亲又那么疼爱你,我就一直想把你的傲气打杀,想看你无措,看你惶急,看你失去你的从容会是何模样?结果……”
他仰头一笑,向着初升朝阳:“自作孽不可活,失去你后,我才知道,原来我连自己的心都一直不曾明白……所幸,时隔七年终于拨云见日了。”
我看着沐昕清冷容颜上那一缕流动的暖色阳光,映着他墨色长眉玉色容颜,略略少了点初见他时遗世独立的孤冷,绽放出淡淡的喜悦光辉,便也泛起甜而暖的欣喜,然而又觉得心深处烟遮雾绕,惆怅而茫然。
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不肯露半分:“小时候你总骂我祸害,祸害自然是要遗千年的,哪那么容易死。”马鞭一指前方:“贺兰悠应该已经找到宿处了,一夜未眠,我只想睡他个三天三夜!”
事实证明,我没那么好命,因为,贺兰悠根本没有如我所愿在前方城镇找到宿处,他在离那镇三里远的地方,失踪了。
我睁大眼,仔细看着钉在树上一张素笺,字迹草草,以树枝蘸草汁写就,龙飞凤舞潇洒不羁,似要破纸而去:“教中急事传召,请恕不告而别之罪,临笔匆匆,徐图后会。”
我皱着眉,将纸扔在一边,目光转向树下,那里,有一滩血迹,新鲜未干,这血是谁的?贺兰悠的?他教中传他的人的?无论是谁,都是很糟糕的局面,绝不可能似他说得这般轻松。
贺兰悠那夜遇见教中人时,明显可见他那教中属下并不十分尊重他这个少教主,事后贺兰悠隐约和我提了几句,只说教中总坛在昆仑,前教主是他父亲,现任教主是他叔叔,至于教的名称,他却避而不提,只说江湖中人视如洪水猛兽,知道了对我没好处。
这话可信,以贺兰悠行事之温柔其表狠辣其里的阴邪作风,确实不象正道出身。
我盯着那血迹许久,几乎不能掩饰自己的担心与焦灼,贺兰悠说过的话不断响在耳边。
“我是和狐狸一窝住,不仅有狐狸,还有狮虎熊豹,一窝的野兽。”
这血,如果是他的?……
咬咬唇,转首四顾,贺兰悠做得很好,四周竟然什么车辙蹄印都没有,贺兰悠就象是横空从这树前消失的,那么,是不想我追下去了。
一时茫然若失,他就这么走了?数月相伴,我早已习惯了他温柔而微带羞涩的笑意,习惯了他眼神里偶露的细致的关怀,习惯了他在我需要的时候伸出手,予我扶助,却不能习惯,他真的如清风般,无从捉摸的从我眼前消失。
脑中突然掠过大火燃着的湘王宫前,贺兰悠深而清的眼色,没来由的心一痛,那痛绵绵密密,细针丝线般穿扎而过,牵引得心肺颤抖,于角落处洒落无人知晓的血珠。
……
心乱如麻,然而最终抬起头来,对沐昕一笑。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走吧。”
[正文:第二十四章 不是人间富贵花(一)]
半个月后,我和沐昕到了北平。
还未入城,便觉得怪异,城门口盘查极其严格,不时有卫队铠甲齐全的出入,重重设岗步步暗哨,进城出城都一一查问,竟有备战前夕山雨欲来的情势。一路来各类风声自也听了不少,当然知道出现这类情状会是何原因,联想起朝廷那一番针对北平的军事变动,和路过屯平看见的兵精甲良的驻扎队伍,我沉思着看着高而坚固的城墙,心想就算是听听民间风传,当也猜得到燕王不会坐以待毙,端看北平都指挥使谢贵张信,是如何钳制这头雄狮了。
可惜,再如何钳制,只怕也制不得蓄势待发寒光闪烁的利爪,天下战乱将起,百姓生灵势必又遭涂炭了。
我只顾着自己沉思,站在一处贩卖江南新鲜玩意的摊位前,却全没顾得上把玩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正想得出神,忽听得长鞭裂风声响,有人在我身后啪的甩出一个响鞭,听那声响,直冲我背脊而来,风声里那人声音尖细:“兀那小子!不知道好狗不挡路?买不起就滚一边去!”
自从上次荆州酒楼戏弄那跋扈小姐之后,我便知道过丑和过美一样,都会惹麻烦,所以干脆换了男装,反而更方便些,此时听得身后那人阴阳怪气的腔调,不由一笑,却立在原地不动。
这些奴才们啊,总爱把个鞭子舞来舞去,上次那个,落了个筋断骨折的下场,这次这个,总得给人家能爬回去吧?
这个应该会幸运点,因为沐昕不是贺兰悠。
惊呼声里,有人随手一伸,鞭梢便被捏住,轻轻一夺,那只缠金藤鞭便到了他手中,淡淡一抚,坚韧的鞭子,断作十七八截,碎雨般落地。
我叹了口气,可怜的鞭子。
好整以暇的走到沐昕身边:“你小子果然得了奇遇,游历江湖也算值得了,只是功力未纯,据我所知,这乾坤内功如果练到第九重,碎石成粉也不在话下。”
沐昕明亮的目色里有着不赞同,却不是向着我的,他冷冷看着那马上男子,寒声道:“你这藤鞭内含倒刺,一旦中人身,便是伤筋裂骨重伤,不过是不小心挡了路,呼叱让开也就罢了,何至如此?你是何人门下奴才,怎可如此跋扈?”
“何人门下?”那人蔑声一笑:“你还不配问!”
我挑挑眉,好大的口气,转过身来,见那人白面细目,三十余年纪,宦官服饰,神色之中满是骄矜与愤怒之色,正怒视着我们:“敢毁了我的鞭子,你们不要命了吗?”
我对沐昕一笑,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袖:“你瞧,这年头真奇怪,从南走到北,人人都爱说这句话,可直到如今,我还是活得好好的。”
沐昕回我一笑:“也怪不得他们,这世道,手上功夫不足,便只能用嘴皮子找补了。”
我诚恳点头:“可怜见的。”再不看那太监一眼,施施然负手便要踱开。
“你们……你们这些贱民!来人!!!把这两个狂妄小子拿下!!!”那个太监被我们一搭一唱气得脸皮紫涨,话也说不完全,只管跳着脚呼喝不休:“拿了,交郡王处置!”
兵士们立即拔刀抽剑的涌上,横眉竖目咬牙切齿。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挡燕王府的车驾!”
“还敢毁了德成公公的鞭子!”
“郡王一定饶不了你们这两只小狗!”
“上来受死!”
原来是燕王府,我噗嗤一笑,突起玩笑之心,伸手拉住了眉头微皱,正要出手教训这些跋扈军士的沐昕:“朱高燧你熟悉吧?”
沐昕转头看我,以目光询问。
我悄悄道:“别动手,跟他们去,且看看这位了不得的郡王是谁?”
沐昕不赞同的摇头:“万一他们伤了你怎么办?”
我不以为然:“你说,可能吗?”
沐昕神色里有几分沉吟:“我和高燧也只见过一两面,他还年轻,但观其性子,倒不象是个纵容属下飞扬如此的,只怕未必是他。”
我挑挑眉:“不是更好,你这般赶过来,虽是好意,但你就不想看看燕王府中人到底何等样的?揖让温良的进去,你还能看出什么来?”
沐昕神色一动,微微点了点头。
嘴上说着话,手中却未闲着,不过对付这些兵士,实在费不了我们什么力气,不过弹指拂袖,举手投足而已,那些架势比招数更象回事的高手,便已纷纷跌了出去。
顾忌到燕王府的关系,我们都没下杀手,甚至都未曾伤及人身,此时既已商定对策,干脆也就卖了个破绽,装作一个踉跄,双双被擒。
那些跌的狼狈的兵士们本已打得绝望,此时见我们突然失手,大喜之下赶紧冲上,牛筋绳索倒备得齐全,牢牢将我们捆了起来。
毕竟被我们摔跌了那许多回,都不敢近身,也就绑得紧了点,却也没敢趁机踢打什么的。
那德成太监见我们被擒,目中闪过一丝得意之气,习惯性的一扬鞭,才发觉手中鞭子已经没了还扬什么,更加恼恨,恶狠狠吩咐道:“给我带走!”
兵士们轰然应了,推着我们就要走。
“发生什么事了?”
轻而软的女声传来,宁静和温和,本应淹没在吵嚷的集市人声中,却因为那份轻细娇嫩,分外听了个清楚。
人群静了下来,大家都住了脚,回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街侧已停了几辆车轿,而那声音,正是从当中一顶分外华贵的轿子中传出来的。
众人注目中,那轿子依然轿帘深掩,纹丝不动,却从后方青布小轿里,下来一个侍女,双十年纪,眉目清秀,看了我们几眼,急急走到那华贵凉轿帘侧,躬身道:“郡主,是郡王的人,好像和谁有了争执。”
那帘深处的人似是性子极其安静,半晌“嗯”了一声,又过了半晌,才轻轻道:“我去看看。”
那侍女有为难之色:“郡主……”
那帘中人不说话,那侍女脸色却微微有些惶恐,将身子弯得更低,轻轻掀开轿帘。
我站在一箭远处,静静看着从垂着玫红锦帘的凉轿里缓缓走出的女孩,她果然是个孩子,身量未足,形容娇小,眉目还未长开,看来有几分秀丽,穿着却很精致,月白罗衫,绛紫凤尾裙,垂同色宫绦,坠着晶泽莹润的玉佩,满身都是逼人的富贵气。
神情却是温和的,轻轻皱着眉,两颊微红的看过来,看到我时一眼掠过,见到沐昕时却不由一震,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才转过脸来问那宦官:“德成,怎么了。”
那宦官一改先前的骄横之色,早已满面谦恭的俯腰过来:“郡主,奴才们在街上采买郡王要的南方水灯,不提防被这两小子,”他指指我和沐昕:“不知死活的拦了,还拗了老奴的鞭子,打了我们的人,奴才们将他们绑了,回府问罪……”
我对着沐昕浅浅一笑,他看了看我,目光如暖泉拂过,两人都很有默契的不置一辞,拿定了主意要在该出手时再出手。
那女孩哦了一声,声音轻柔,又看了沐昕一眼,才道:“二哥就是喜欢新鲜玩意……不过你们当街绑人,给人看了笑话王府仗势欺人不好罢。”
那宦官口快:“郡主这说的哪里话…”突然省起对方身份,赶紧轻轻给自己一个嘴巴:“奴才放肆了,奴才自己掌嘴,郡主,不是奴才驳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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