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完结)作者:天下归元
我不想争辩这个问题:“也许没那么糟,也许我们会来得及。”我转向贺兰悠,他一直在微笑听我们说话,眼色清如雪黑如夜,如此分明,却又模糊得看不清任何真实思绪。
见我看他,他果然给出个温柔的笑容:“是的,也许,不过,诸位不可抱持太大希望。”他转向近邪,微微一礼:“请随我来。”
我随之起身:“我和师傅一起。”
虽然不愿承认,可我知道,我并不信任贺兰悠,毕竟,师傅现在这模样就是他害的,谁知道他是真心肯为师傅解毒,还是会再害他一次?
贺兰悠笑容不改,深深看了我一眼:“悉听尊便。”
我真没想到,贺兰悠那间简朴的内室里,居然别有洞天。
贺兰悠轻轻在榻上一拍,以我眼力,竟也未来得及看清机关何处,便见床板翻开,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有石阶级级逶迤而下,洞内似燃有烛火,有隐隐微黄光亮闪跃。
沐昕和方崎不放心我们,也想跟下去,贺兰悠拦住了:“还得你们在外面给守着,若有什么不妥,”他指指床边一个看来很象装饰的铜环:“轻击三下即可。”
贺兰悠当先下了洞口,他的声音在不算宽阔的洞中传来,听起来却颇遥远:“两位,请务必每隔两级台阶落脚,否则会引动机关。”
我们依言下了,直到落地,我回身看了看,洞口已无声掩上,我笑笑:“贺兰公子,看这机关布置,想必底下布的是连弩箭吧?”
贺兰悠声音毫无惊讶:“自然瞒不过你。”
密道很幽深,两壁森黑如铁,隐隐听得水声,水声里夹杂着奇异的细碎之声,幽远飘忽,听来有如鬼哭,两侧点着牛油蜡烛,但不知为何,光线依然似明似暗,越发映得大袖飘飘前行的贺兰悠身形诡秘,不似人间中人。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密道里徘徊盘旋淡淡血腥气息,那些昏黄的光线里映出的重重影像如同地狱魅影,扭曲狰狞,变幻森然。
我并不惧鬼神,却直觉的对这密道心生畏怖,这里有种神奇的暗黑魔力,令进入的人丧失心神。
冷汗微微沁出,我靠师傅近了些,喃喃道:“这昆仑千年冻土,如何能开凿出如此规模的密道?那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前方的贺兰悠,听到这话背影微微一震,却没有回头,过了一会,才听到他答道:“此地是紫冥宫三大密地之一,自建教初始便有的,至于建造的秘密,恕我无法奉告了。”
我勉强一笑:“无妨,我也没兴趣知道。”
路仿佛长得没尽头,其实不过是怖由心生而越发难捱,似是很久之后,方听得转过一个弯的贺兰悠轻轻一笑:“到了。”
我停下脚步,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令我一怔。
而突然出现的那几个人,更令我呆在当地。
[正文:第五十七章 人生苦恨无穷已(三)]
良久,我茫然转头问贺兰悠:“你是怎么找来这几个人的?”
贺兰悠笑意悠悠:“如何?”
我退后一步,仔细端详:“真难为你,容貌可以易容倒也不是难事,只是这身高体型,竟然几乎一模一样,真不知你从何处找来。”
身边,素来麋鹿交于睫而目不瞬的近邪也微微动容。
眼前的几个年轻男女,实在是太象我,沐昕,近邪,方崎四人,并不是指容貌,而是整体给人的感觉,我相信,如果这些人只给人看见远影或背影,定分不出真假。
这四人直挺挺立在室中,不言不动,满面痴然,竟似被人控制了神智。
我转开眼,四顾身周,眼前是一处颇大的密室,俱以白石建造,一色洁净如雪,却在天顶,四壁,地面,廊柱,都雕刻着繁复诡异的花纹,非兽非鸟,非人非物,倒象是什么密宗的文字或符号,其色幽紫,紫中透着隐隐的黑,却是光芒流溢,荧彩闪烁,我细细看了那符号几眼,竟觉得突然心中一跳,只觉眼前光芒乱射,那些花纹竟似蛇般扭曲跃动着钻入我眼睛,随即头晕目眩血气翻腾,不由大惊,赶紧收回了目光。
心中明白这花纹必有蹊跷处,想必是紫冥教中隐秘,怕近邪无意中看见受了伤,正要小声提醒,贺兰悠已出声道:“两位,此处乃我教密地,多奇诡布置,有些连历代教主都未必完全掌握,还请一切小心,勿四处走动,勿随意观看。”
我皱眉道:“贺兰秀川不知道这里?”
贺兰悠提起仇人的态度也是温柔的:“他得位不正,自然不能知道。”
他一指那几个男女,笑道:“满意否?”
我叹气:“李代桃僵之计?你打算在三日后让这四个人离开,去吸引贺兰秀川的视线?”
贺兰悠点头:“贺兰秀川已视你为囊中之物,我安排在他身侧的钉子告诉我,朝廷有令,须得生擒了你,贺兰秀川虽不介意多玩几天,但终究是要出手的。”
他微微一叹:“可惜我的人各有任务,不能给你太多助力,现在只望届时那几个人能将他引远点,多为你们争取到逃离昆仑的时间。”
“可是这几个人看来武功普通,如何能将紫冥教主引开?只怕一照面,也就被擒了。”
贺兰悠对我的疑问笑而不答,轻轻一击掌,便见密室正对我的一面墙突然消失,两名男子走了出来,正是西宁卫城外树林遇见的中年男子“尊者”和那稚拙少年毕方。
他们从墙后迈出时,我留意看了,却根本无法发现那墙是怎么消失的,只微微觉得,在他们迈步出墙时,腿部周围隐隐有水纹波动的感觉,就象在水中行走带动水流,然而那波纹随着他们的下一步出现立即消失,快得让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那中年男子还是那懒散疲倦的神色,和少年毕方恭敬的向贺兰悠行礼不同,他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反倒贺兰悠,还礼的态度极为尊敬。
我却注意到,贺兰悠虽对那少年毕方神色淡淡,然而看他的眼光,却颇温暖,那种温暖和他平日伪装的温柔和暖并不相同,倒象是含了几分关切,在意,甚至。。。。。。慈祥。
想到这个词,我几乎哑然失笑,我这是怎么了,狠毒的贺兰悠会有慈祥这种不必要的心态?还是我太过希望他是个好人,以至于想法不自觉的向好的感觉上走?
听到贺兰悠给我们介绍:“这是我教三大尊者之一的轩辕无先生,这是轩辕尊者的仆童毕方。”
只是仆童么?我笑笑,懒得去追问明白,笑道:“日前西宁卫,已有幸面见两位,只可惜怀素莽撞,坏了尊者苦心搭救的计策,还望恕罪。”
轩辕无懒懒道:“姑娘,你害得我好苦,一把年纪了,尽为了你的事奔来奔去,西宁卫之后便马不停蹄找替身,哎呀那个不容易,累散了我一身老骨头。”
我怔了怔,那四个替身是他找来的?西宁卫相遇之后他便去找替身,难道贺兰悠那时便已着手为我安排布置了退路?
抬眼向贺兰悠看去,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我无从观察他眼底神情。
轩辕无向贺兰悠道:“这四个人,是我叫儿郎费心去寻了来,喂了自泯丹,想来若是离得远了些,教主也未必就能发觉,只是不能奢望能拖得他多久。”
贺兰悠点头:“有劳轩辕叔叔。”
我奇道:“自泯丹?”
贺兰悠看向我的神情颇有些奇异:“我教密丹,服后神智不清,但有极大提升之效,不会武者功力大涨,普通人体力大增,不过功效只有两日,两日之后,自爆而亡,尸不可辨,死状极惨。”
轩辕无笑吟吟接道:“紫冥宫死士专用。”
我听得心底一寒,这么恶毒的药,这么残忍的计策,为我四人的性命,竟要眼前这四个完全无辜的人以命相换!“
不能,我做不到,师傅和沐昕,都不会肯用这种方式生存,如果我同意了,他们也不会同意,命自然是宝贵的,可我做不到要生生拿别人的命来垫,我虽鄙弃所谓侠义道,但也不能堕了魔道,做出这种没有天良的事来!
贺兰悠一直紧盯我的神色,嘴角噙一抹玩味而了然的笑。
身侧,近邪却已怒道:”不!“
我深深吸一口气,对贺兰悠轻轻一礼:”贺兰公子,怀素此来,但求你能出手解了家师的毒,至于解毒后如何逃脱,怀素不敢劳公子操心,这四个人,还请公子放了吧。“
我心下自有打算,就算为贺兰秀川擒到又如何?既然朝廷的命令是一定活抓,那说明允炆还有几分旧情在,而他不让人伤我性命,我也可以以此要挟贺兰秀川届时放过师傅他们,算来算去,终究能留得命在,那又何必生生赔上四条无辜性命?
更何况,也未必就会被贺兰秀川抓着,就算抓着,也未必逃不了。
贺兰悠似是看穿我心中所想,淡淡道:”莫要小瞧了贺兰秀川。“
巨大的牛油蜡烛火光映照下,他脸上无一丝血色:”我应了人,要护住你,只是我一旦给令师解毒后,便要立刻闭关,无法再为你助力,尊者他们毕竟是我教中人,也不能出面,所以才早早安排了这个法子,望能助你逃离昆仑。
顿了顿,他又道:“贺兰秀川早年有誓,不能离开昆仑,。”
我却只听见第一句话:“你应了人要护我,谁?”
贺兰悠看过来的眼色让我知道,他是不会说的,不由苦笑一声:“贺兰公子,我总觉得,越接近你这个人,便越看不清你。”
他笑笑,缓缓道:“若是一眼清澈见底,贺兰悠活不到如今。”
我默然,半晌道:“贺兰公子,我谢你好意,只是这种方法我实在不愿接受,还请贺兰公子日后和那位托付你的人说明,这是怀素的选择,生死无尤,与你无关。”
轻轻一笑,灿如春花,贺兰悠的语气却听不出任何情绪:“与我无关,很好,与我无关。”
我心一酸,直觉出他平静语气下的怆然之意,想起他拘羁之中,依然苦心孤诣为我谋划,不惜重伤,也要助我逃离贺兰秀川,无论之前做了什么,单论这份心意,贺兰悠已没有什么对不起我。
然而他给我的谜团实在太多,有些事,仅以一句苦衷解释,太过薄弱。
我硬着心肠,不答他这句话,只淡淡道:“还请公子斟酌,若是公子执意,”我看看近邪,他投给我一个坚定的眼神,接口道:“不治了!”
贺兰悠定定看了我半晌,突然嘴角慢慢扯出个嘲讽的笑,随即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开心,连衣襟发丝都在微微颤抖:“哈哈……怀素啊怀素,我一直以为你跳脱随性,潇洒可喜,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迂腐拘泥的所谓正道君子!”
冷冷一拂袖,他道:“愚不可及,朽不可雕!”
我不言不怒,静静看着他,我从未想过,贺兰悠也会骂人,贺兰悠是温柔的,贺兰悠是可亲的,贺兰悠风神雅致,贺兰悠微笑永恒,我从未见过他生气发怒,不能完美控制自己情绪的表现,他永远和暖如春风,漫步随流水,然而今日,因为我的不知好歹,他终于失了态。
“朱怀素,我的侠女,哦不,应该叫你飞天魔女,”贺兰悠的微笑如此讥讽:“江湖盛传的聪慧魔女,我所熟悉的那个素来机巧灵智的朱怀素,原来不过尔尔,原来那许多日子,我都认错了人,朱怀素,你把这个魔女的名号改了吧,从今日起,你得叫圣女了!”
“果然是正邪不两立啊,”贺兰悠笑:“在我眼里,我只看利益,和必要!这些升斗小民的命,不会和堂堂燕王府郡主,西平侯府公子,和天下顶尖高手同样重要!朱怀素,你低估了你自己,若那代替你的女子真能救了你一命,我看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而你们,这些迂腐的所谓正道中人,你们只会浅薄的以人命论人命,以假惺惺的道德来决定选择的方向,而不看,怎样的牺牲才最值得!”
“如果你们过过象我那样的日子,”他突然倾身向前盯着我的眼睛:“你就会真正明白,只有活下来,才是最最要紧的!”
“不过可惜”贺兰悠黯然一叹;刚才的阴狠锋利瞬间消逝;他看来分外疲倦:“我比你们更蠢;我竟然还抱着那万分之一希望;以为你和我能够……”
他突然住口,转过身,沉默伫立;室内静如死水,唯闻呼吸之声。
我盯着他长身玉立的背影,紧紧咬着下唇。
良久,曼然一叹,贺兰悠无限疲惫的挥手:“不必多说,开始解毒吧。”
[正文:第五十八章 惊风吹落星如雨(一)]
我盘膝坐在密室“一幕”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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