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完结)作者:天下归元
紫影一收,在空中转折起舞,于奇幻流光中辗转腾挪,俯,仰,转,折,掠发,抬眉,勾足,拂袖,每个动作都精细入微,每个动作都巧至毫巅,于间不容发中从容来去,于毫厘之间做惊世华美之舞,凌空若蹈虚之仙,飘摇似九霄飞天,鼻可闻暗香隐隐,目可迷盛颜华光。
真正的,绝世无论的天魔舞!
当年初见贺兰悠,我就曾为那绝世美丽的身法震惊,如今见到贺兰秀川施展天魔舞,才知道何为真正的流光溢彩惊心动魄之美。
正惊怔间,却觉得四周突然安静了起来,呼号声渐已不闻,所有的声音都似已被逼入天地之瓶中,闷而远的响着,再渐渐远去,我抬头看去,贺兰悠仍旧负手而立,他身后三十六条人影,以四方方位辅以金木水火土风雷光暗九诀施阵,头顶齐齐升起幽绿魂灯,静静漂浮,与手中异芒交响闪映,那异芒,却来自不知以何种发光材质制造的乐器,琴、瑟、筑、筝、笙、箫、笛、钹、埙、缶、磬、簧、琵琶、阮弦、箜篌、腰鼓、拍板。。。。。。各器齐鸣,汇聚一处,然而指抹飞弹间,众音交汇处,竟至寂静无声!
随即,我便觉得寒意突生,幽幽环绕,更显衣单身寒,四周,却越发的安静下来,贺兰秀川手下,人人面有蒙昧之色,目光紧紧盯着那魂灯,动弹不得。
难道,这便是寒衣静心阵?
沐昕已赶至我身侧,低声道:“怀素,你快坐下调息,这阵法好像只对修习过紫冥心法的人有作用!”
我悚然一惊,却道:“不死营的兄弟。。。。。。”
沐昕脸有黯然之色:“贺兰悠那网里有毒物,齐齐将三百人迷倒,三百骑内受贺兰秀川迷魂控制,外受贺兰悠毒物挟持,苦不堪言。。。。。。”
我怒极,咬牙不语,坐下调息,眼光却随着石窟顶的战斗一刻不曾放松,便见那音波汇聚,渐细渐灭,饶是贺兰秀川身法冠绝天下,也渐渐粘滞吃力,缝隙越收越小,贺兰秀川动作愈来愈急,如风舞狂花雨打乱萍,旋转飞掠越发激烈。
眼见他败象已露,我却不知是忧是喜,贺兰悠胜了,就一定对我有利么?
然而异象突起。
西方庚金之位,一高瘦执缶黑影,突地手腕一转,横光切过,沉声音律一起。
戛然长嘶!
阵法本已合聚,立时被撕裂出一道豁口!
贺兰秀川身躯如鱼一转,立将脱出。
银衣一闪,自右边石窟顶掠下,急电般飞至贺兰秀川身后!
黑影暴起,直跃长空,五指萁张如爪,直抓贺兰悠胸膛。
贺兰悠半空中生生翻转,衣袖一拂已是避了开去,然而衣襟撕裂之声轻响,衣物破处,一本书册掉落。
那黑影长声大笑,腾身而起,接了那书在手,一个翻身回归本位。
正是那鹰目老者。
贺兰秀川身躯一转,回到石窟顶,微笑手抚长发不语。那鹰目老者仰天长笑,笑声无限得意:“贺兰悠,你毕竟还是小儿,怎抵得我教主天人城府?你这拈花指诀,如今还不是生生落入我手?”
贺兰悠面色微白,冷笑道:“原来你们早已安排了内应,在阵法合围之际以自身为饵,要逼我出手。”
他斜斜看了我一眼,又道:“你们好一番做作,千方百计阻止我施展阵法,却原来也不过是个局中局。”
那老者犹在大笑,“你以天罗地网罩去人声,压制教主迷魂之术,好施展你的阵法,可是天罗地网需得你真力支持,风千紫还没那能力,全靠你分心对付那三百人,如此阵法即使有问题,你一时也无法发现,自然会落入我们彀中。”
他一边笑一边去翻那书,书已残旧,卷边粘页,结在一起无法一张张的掀开,他便蘸了唾沫去翻,翻得几页,面露微笑。
那笑容甚是奇异诡谲,看得我心中一冷,然而那老者浑然不觉,雪狮却已低咆起来。
贺兰秀川目光流转,忽然微微一叹。
那老者微笑着躬身向贺兰秀川献上拈花指诀:“教主,丙火不负您所望,已为您拿到指诀,有此指诀,教主便可脱离月圆夜闭功之苦,践及神功顶层,恭喜教主!”
贺兰秀川却不接那书,只是微笑点头:“好,很好,丙火护法,你放心去吧,你虽然犯了错误,但我不会罪及你家人的。”
那老者眼底浮现惊愕之色,然面上笑容依然未绝,张开口来,荷荷几声,突仰天便倒。
我微微闭眼,可怜他连死也未发觉,中了贺兰悠的计。
那书页下角,想必早已布了毒。
又是一声闷哼,先前那临了反水的高瘦人影,无声无息的倒下。
沐昕冷哼一声,道:“当真是一对叔侄。”
我苦笑无言,这对叔侄,钩心斗角,各自都在将计就计,各自都有暗招杀着,心思细如密网,心肠硬如冰铁,虽说棋逢对手,只是,生生可惜了跟随他们的人。
石窟顶上,衣袂当风的贺兰悠振声长笑:“丙火,你笑得太早了,在我面前,你配笑么?现在我送你去阎罗殿,轩辕在那里等着你,记得帮我带句话给他,就说我谢谢了!”
谢什么?我目光一轮,转到轩辕无身下护着的少年身上,那是毕方。。。。。。灵光一闪间,已听得贺兰秀川声若流波,缓缓笑道:“谢什么?好侄儿?谢他拼死保护了你的幼弟,我的小侄儿?”
[正文:第一百一十一章 千载潜寐黄泉下(四)]
一语如石破天惊,却未能震倒所有的人。
贺兰悠依旧含笑,笑如蔷薇,临风独放的那一枝,不为风雷催折。
“您若是喜欢这样认为,那也行。”
倒是这对叔侄身后,起了窃窃惊语之声。
我目光转到那少年身上,微带怜悯的一掠,忍不住微微叹息。
果然是。。。。。。贺兰悠的弟弟。
早在初见,便觉得对这孩子有说不出的感觉,更无法言明的是,贺兰悠和轩辕无对这个所谓侍童的态度,让我隐隐觉得奇异。
如今想来,这个弟弟,才是贺兰悠最大的软肋,为了更好的保护他,贺兰悠换了他的身份,让轩辕无时刻让他带在身边,自己,想必也从未真正让这个孩子离开过担忧的视线。
至于其中的艰辛,掩藏十余年的艰难,毕方明显的心智不足因而越发给贺兰悠带来的不利处境,个中辛苦,早已不足为外人道。
我突然,有些心疼。
他比毕方大了几岁?当年,小小年纪的他是如何做到在父亲被害被夺权,四面虎视八方楚歌的境况下不动声色换了弟弟的身份?又是如何在稚龄便挑起保护幼弟的重担,依靠父亲留给他的残余势力,艰难的与噙着戏鼠般笑容的贺兰秀川周旋?如何利用他的轻慢与睥睨之心,于敌人巨掌的指缝间生存?
微微叹了口气,我轻轻对沐昕道:“沐昕,那孩子没死,你去救救好不好?”
沐昕点头,走到轩辕无身下去拖毕方,轩辕无临死前将毕方压得紧紧,沐昕毕竟手上有伤不太方便,离他较近的方一敬便去帮手,两人将毕方小心翼翼拉了出来,沐昕将毕方揽在怀里,把了把脉,向我点了点头。
我放下了心,抬眼看去,贺兰悠目光正定定落在我面上,他眉目皆藏在暗影里,看不出什么神情,只嘴角一抹弧度,似笑非笑。
石窟顶,惊震的声浪里,相对的两人衣袂飘飘,目光都似能有针尖穿透彼此,良久,贺兰秀川轻笑:“你拿到了神影图,按图索骥,找齐了咱们紫冥宫代代相传的神影暗卫,又故意放出消息,引得我赶来这里,要的就是在这里杀了我,不过现在咱们各有伤损,你要杀我,只怕还不那么容易。”
贺兰悠温和的道:“我想了很久,特意为你选了这个好地方,谁又想得到,沙漠中人畏之如虎的所谓鬼城,不过是我们紫冥宫最为秘密的一个圣地分舵,我想过了,你虽篡逆教主之位,但终究是我教第十一代教主,你死在这里,也算对得起你的身份。”
他笑:“叔叔,我对你一向体贴。”
“是,”贺兰秀川轻抚雪狮:“体贴的好侄儿,我该要怎么感谢你呢-------”
尾音未散,人影已流星跃落九天般一掠而下石窟,紫袖一卷,如玉的手掌便到了躺在沐昕怀中的毕方身前!
银衣一拂,贺兰悠疾掠而出。
雪袖一扬,沐昕翻掌而上,直直迎上贺兰秀川掌风。
银丝一闪,我和刘成双双腾身扑上。
青影一晃,方一敬扑护向沐昕。
一切都发生于同时之间。
砰!
单掌交击之声。
遍地的沙被掌风激扬而起,模糊了我的眼,黄色的视野里只见紫影压迫下,白影抱着黑色身影飞速倒滑,在平坦的沙地上划出长而直的深深印痕,靴跟与砂石快速摩擦闪起火花,一路火花飞溅里,听见轻微的扑的一声。
黄沙里,开出鲜红的花。
烟尘腾腾里,沐昕大倒仰一路后退,身躯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后背已将靠上地面,而贺兰秀川却如挂在他身上般,微笑着,优雅着,恶魔降临般,衣带飘飘,紧缀不放。
冲上去意欲阻拦贺兰秀川的刘成,甫一接触就为他强大无伦的真力所阻,如撞上无形巨罩,一个跟斗倒栽出三丈外,骨碌碌滚倒在地,一时竟爬不起。
绝世利器,无人可轻撄其锋。
然而沐昕在他手下,情境危殆,我死也不能不去。
忍着沙尘刺痛眼,闭目扑向战团,却有人比我快上一步,方一敬大声嘶吼:“你这妖人!”猱身扑上,不顾一切的扑在贺兰秀川身后。
那人漫不经心如拂去草叶般甩袖一拂。
银影一闪,带着阴谲的寒气和决绝的杀气,如一道薄而不显的影子,忽地贴在了方一敬身后,手掌近乎温柔的,按上了方一敬的背心。
一线杀气,如刀锋,以肉身为界,毫无转圜毫无怜悯的,逼出。
“嘶。”
极轻微的一声。
我终于看见了那个从未放弃过魅丽笑容的绝艳的脸,露出了惊震的神色。
长空一个翻转,衣袖卷如流云,那最软腰功的伶人亦做不出的美妙姿势,在他做来,再自然不过。
却少了往昔的几分闲适。
血光如霓虹飞降,再如雨淋落,落在沐昕衣上,洒开落英缤纷。
艳色的唇,瞬间暗紫。
方一敬的身子,却令人惊怖的软了下去,薄了下去,缩了下去,软成绵,薄成纸,缩成他昔日的一半大,再卷成团,以极其古怪极其诡异的姿势,卷落在地。
他全身的骨头,五脏六腑,筋骨肌肉,在那阴毒狠辣至无可比拟的一掌下,全部粉碎了。
“一敬!”
扑过去抵住沐昕后心的刘成一声撕心裂肺的喊,震得石窟都似在微微晃动。
只一瞬间,贺兰秀川伤,方一敬死,贺兰悠以方一敬肉身作介,暗算成功。
而贺兰秀川斜翻而出,贺兰悠的手还未收回,瞬间竟换成他到了沐昕身前。
掌心正对着沐昕前心。
我心胆俱裂的发现这一刻贺兰悠目中闪过杀气,夹杂着痛苦,失落,阴狠,彷徨,无奈,悲伤,决绝。。。。。。种种令我心惊至不敢再想的情绪。
当真什么也来不及再想,我宁可我猜错了伤害贺兰悠也不能让一时犹豫导致后悔终身,闭了眼心一横,我大喊:“贺兰悠,你碰他,我就死!”
。。。。。。
天地寂静,风从关内一路奔向关外,涤荡而去,百世万事,此刻都休。
我闭着眼,泪缓缓自眼睑流出。
这一刻我宁愿自己突然睡去,不要再有睁眼的机会,不要亲自面对自己的狠心与决绝,不要有机会再去看见我当年马车底微笑的少年,或许脆弱的表情。
彼时陌上花开,却已无人可伴我同归。
指尖,烧灼的疼痛着,却不抵心底如火燃着的辗转淋漓,焦痕处处。
只是单薄的一句话,已迈过了当初青涩的念想,将那圆月下的初见,马蹄下的落花,屋檐顶的笑语,火场前的戏谑,统统抛在了身后,如水逝云散,万川奔流,只在瞬间,便不可挽留的去了。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当年怀着甜蜜心思微笑吟哦诗经的少女,如今到哪里去了呢?
当年于死生之间坚定托付“我愿意”的少女,又是于何时离去的呢?
那个初初懂爱的少女,当初未曾死在暗粼闪烁的暗河中,却死在了今日漠北,鬼城,死在强大畏惧与猜疑中,死在迫不得已无法信任的伤害之中。
心痛如绞。
。。。。。。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